延安
一觉醒来，打开窗帘。对面黄土山坡上散乱坐落的房屋提醒我，这是在延安。
昨晚已经计划好，今天上午，就沿着昨天司机建议的13路公共汽车路线，城里城外走马观花一遍。并不是刻意要来延安，但来了，当然要利用这不足一天的时间粗略看一看。
如果除去＂圣地＂的光环，延安作为一个地级市的小城市，城中有山有河，与我的故乡小城很相似，因而我对她有一种自然的亲切感。我还从未到过如此规模的北方城市，真诚地想了解在当今时代这个城市和这里人民的生存生活状态，哪怕只是一点皮毛。
我当然知道，这个城市是独特的。七八十年前在这里发生的一切，影响和改变了整个中国，改变了我们每个人的命运，当然也改变了这个城市的过去和今天。我从来对政治不敏感无兴趣，然而今天身在此地，将自己置身于现实与历史之中，让自己多一份想象，也不无乐趣。
六点半，我出了门，早上的气温凉爽宜人，13路汽车的线路牌就在马路对面。从地图上看，延安城的布局象一个大写的Y，一条延河由Y的左侧顶端（西北方）流至中心点，即宝塔山脚下，再折向右上端（东北方）。我当下所在的火车站位置恰似这个字母的底端，13路车将由这里出发，经由中心点，到达左侧的顶端，途中将穿过闹市，也经过宝塔山（下），延安革命博物馆和枣园三大红色景地。
我并不想马上乘车，在清晨的凉爽和安静中漫步，真是一种享受。了解一个城市的最佳方式，莫过于走路和乘公交车。街边许多商铺还没开门，我走走停停拍拍照片，东张西望地端详着这个城市。
途径一个加油站，想起头天下午看到的一件新鲜事。昨天下午返城时，汽车停在了一个＂加油站＂，司机叫大家下车，等待汽车＂加油＂。我发现等候的一排排大汽车小轿车，不是如惯常打开侧面的油箱加油，却都打开了车的前盖。一个“油站”工人将一杆机械抢插入一个口子，然后开启闸门注入。听旁边的人议论，我才得知，这是＂加气＂，而非＂加油＂。我孤陋寡闻，过去从来不知＂天然气汽车＂这个概念，也从未见过这样的加气方式。倒是听说上世纪五十年代，中国“贫油”又遭人封锁时，只能用天然气作汽车燃料，不得不在汽车顶上背个大气包。
后来从网络查得资料，得知以天然气作为燃料的汽车，按照化学成份和形态分为压缩天然气（CNG）汽车，液化天然气（LNG）汽车和液化石油气（LPG）汽车。这是近年来在国内外发展起来的一种具绿色低碳环保特色的技术。在中国，有大量天然气资源储藏的四川盆地，渤海湾，陕北地区中北部，鄂尔多斯盆地，西北的塔里木盆地，以及南海西部等；和处在天然气运输主干线上的河南山东湖北河北等地，都发展了天然气汽车。目前这种新汽车和技术在国内外的需求与发展主要受到加气站发展速度的限制。当然，由于特殊的红色背景，这个陕北小城肯定在各方面都受到了特别关注，应该说有相当的发展优势。
这是一个名符其实的山城，城市的街道和建筑都夹在两侧的山峦之中，许多建筑傍山而建，有的房屋甚至挤贴在山坡上，整个城市显得逼仄而压抑。相对处处绿意葱茏的南方山城，这里的山坡上有一片一片裸露的黄土山崖，象毛发脱落的头皮。另一方面，看来这个城市因红色光环而资金雄厚，因圣地旅游而迅速富裕。相对我的故乡小城，虽然她只有约一半的人口，却有更多的摩天大楼和豪华宾馆。
走啊走，前面到了Y字的分叉口，马上就可以看到延水河了，我不由得兴奋起来。沿着城市的河畔漫步，对我是一件最赏心悦目的事情，过去到任何一个城市，我都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已经能看到河岸的白色石围栏和青青垂柳了。我紧走几歩，倚在了石栏上，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得合不拢嘴：两岸修缮整齐雕刻精美的石围栏和枝叶摇曳的垂柳之间，是宽约二十米的长着乱草的干涸河道，河道中央只有不足一米宽的水沟 ！ 我只能称之为水沟，对，名符其实的水沟! 我突然想起，一年前我和几位北方朋友关于“河”与“沟”（“积水小径＂）的争执，原来是因为我们心目中对“河”的概念如此不同！我不觉哑然失笑。
几十年前从中小学课本中读到的，从小到大一直朗朗上口吟诵的，革命圣地延安给我的深刻印象是＂巍巍宝塔山，滔滔延河水＂！真是革命的神话。难道七八十年前那条养育了红军的延河也会是今天这个样子吗？抑或是几十年间气候和地理的变化才成了这样？
河里水不多，河上的桥却一座接一座，有的桥颜色艳丽（桔黄色）气势宏大，有的为了延长桥的长度而斜跨在两岸。我沿河走了一段，终于找到一个角度，拍下了一张＂巍巍宝塔山，滔滔延河水＂的全景照片。我无意去登宝塔山。
站在桥的中间，正端着相机全神贯注拍照时，一位当地女子走了过来，好奇地问，你干啥呢？想来她不明白我为什么要拍这个。我也不由得好笑，拍延河，延河水呢！我解释说，我们南方的河都是满满的，我还从来没看过这么干涸的河，我从来没想到‘滔滔延河水”会是这个样子! 我只觉得很新鲜。 她瞪着大眼睛听我讲，也不由得笑了。
我问她，延河一直是这个样子吗？有水满的时候吗？她说，有，但很少。2013年夏季下暴雨发山洪，那滚滚延河水可壮观呢，还有人下河抓鱼游泳。但不久水就退下去了。就是那年冬天，政府还用橡皮坝搞了个延河水景工程，我们可过了一个湿润惬意的大年呢。（网上有这样的字句描绘2013年的山洪水灾，“再现了滚滚延河水的壮观场面”，可见延河水确实曾经“滚滚”过，也许是早年红军时期？）
眼前的延水河的状况，延安人的神态，我似乎理解了水在这个陕北高原城市的珍贵。延河也属黄河的之流，发源于靖边县的山里，自西北向东南，流经志丹，安塞，延安，至延长县汇入黄河。延安的地形和水土资源的匮乏限制了城市的发展，但有国老板做强有力的后盾，据称延安正在开始一个新城区建设，即“上山造城”的宏大工程。
我跳上了13路公车。车上很拥挤，无法坐下观赏沿途的景色。乘客大约半数是当地人，另一半像是游人。看来这里的红色旅游还是吸引了许多国内游客。我随汽车越过闹市和景区，一直乘到终点。我想到郊外乡下去近距离看看陕北窑洞，至今为止，我还只在火车上一掠而过地见识过。但是，终点站是延安职业技术学院，周边人烟稀少，并没有窑洞的影子。
返程的车上，我随几个游人在枣园下了车。久闻枣园大名，我想先在园门口看看。没想到在门口望一眼，偌大一个园林，滿园葱绿，清幽典雅，吸引我迈步进去。心里又闪出一个念头，不是想看窑洞吗，这里该是陕北的第一号窑洞啦。
据称，这里原是陕北军阀高双成的庄园，土地革命时期被没收。1941至1943年，中共中央在此修建了二十余孔窑洞，以及礼堂和一些平瓦房。1943年后，毛泽东，周恩来，朱德，刘少奇，任弼时，张闻天，彭德怀等先后在此居住，直至1947年撤离。
这些窑洞背靠山坡，但并不真正连接或伸入山体。除了窑洞式样的穹形门窗（还镶嵌着木制五角星呢），它们有竖实的墙壁和屋顶，室内是雪白的四壁和穹形的天花板，看上去就象时下质量上乘的平房。想来1947年中共中央搬迁后，这些窑洞不再有人居住，只是修复和维持原状。以陕北的干燥气候，应该不难维持原来的样子。
我里外转着，问一位讲解员：＂这些是我们一般意义上的陕北窑洞吗?＂ 他说：＂窑洞分三种，土窑洞，砖窑洞和石窑洞。这是石窑洞，最高级的窑洞。一般农民住的是土窑洞。＂这是当年陕北的中南海。石窑洞和土窑洞当然有天壤之别，2013年延安地区强降雨，山体滑塌，数千孔土窑洞倒塌和损害，而石窑洞却历经百年风雨而巍然不动。
所有其他中央领导人都是两人分住一排四孔的窑洞。毛泽东的住处是一排五口窑洞供他和家人居住，卧室，厅屋，书房等等。他的卧室墙上挂着一张一家三口的照片，那个女人是贺子珍。可是世人都知道，那时（1943年后）毛的妻子应该是江青。
出得枣园，发现园子外到处都是卖狗头红枣的小摊小店，各种包装各种价格，有的一整条街都是，难怪称为“枣园”。十五到二十元就能买到一斤个大色鲜的红枣。
又上了汽车。途中，瞥见路侧一尊高大的伟人象和一幢宏伟崭新的白色大理石建筑，这里无疑是＂延安革命纪念馆＂了。纪念馆建在城中心一个十分开阔平展的广场上，这样的地形地利在延安城区实在难得。据说这个纪念馆作为国家的＂一号工程＂，历时五年耗资五亿多（与兵马俑相当！），于2009年完工开放。纪念馆和广场各占三万多平方米。广场右前方的票房前只有三五个人，每人凭身份证登记免费取票。我看看时间马上要返回旅馆取行李吃午饭上火车了，又担心取出护照登记太麻烦，就没有领票，打算逛到门口看一眼就走。偌大的广场上也不足五十人，估计其中有相当一部分人是属公费参观旅游。比起西安博物馆前长蛇蜿蜒的队伍，和兵马俑里外的滚滚人流，这里是惊人的冷冷清清。国家的这份庞大投入，政治和经济账都不知怎么算。
走近看，除了伟岸的伟人像和主体建筑，两侧还有一排延安特色的拱门院墙和一列精致的石雕像。从门口往里张望，正对着大门的一排塑像，再现当年以毛为中心的中央领导人，以及墙上的背景雕刻，即豪华又精美。听说各展厅不仅有大量图片，也有众多的群雕，无怪乎耗资如此巨大。相信里面的工作人员之众，恐怕要超过游客量。
看完这一眼，我匆匆赶回火车站，在小店吃了午饭，提着行李赶上了2.30的火车。
这次随团的丝路之旅，并没有完全达到我的愿望。如果在正常社会环境下自由行，我会将旅游时间至少延长一倍。我愿意看看河西走廊，丝绸之路上更多的城市和乡村，我愿意尽可能地沉入人群中去体验那些风土人情。
然而无论如何，我仍然很高兴很满意我完成了这次不很完美的西域之旅。因为等到某一天，即便我有了更充裕的时间和金钱，国家有了更安定的社会环境，我也许没有了体力和精力，甚至没有了兴趣与热情去干这件事。
这次旅行，由南到北由东至西，穿行了八个省（江西，湖南，湖北，河南，陕西，宁夏，甘肃，新疆），火车加旅游大巴，往返上万公里。这些天快速的时空变换，常有不知今夕何夕，身处何地的感觉，时常要闭目想一想，我这是在哪里，将要去何方。
又是一夜火车，向东，向南。想来有些神奇，似乎一夜之间，就完成了从西域到内地，从延安到西安，从黄河到长江的转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