壶口
长达九天,跨越四个省(陕西,宁夏,甘肃,新疆)的火车长旅,到今天下午两点多返回西安将告结束。火车上的最后一夜,人们疲惫而松驰,我一觉睡到早上近八点。
一睁眼,又是陕北。古老苍茫的黄土地,纵横交错的沟沟坎坎,漫山遍野单调而贫瘠。一排排窑洞,一道道梯田,围着羊肚白毛巾的老汉在眼前掠过,粗犷高昂的信天游在耳畔响起。这一切,见证着岁月的沧桑,古老而遥远,苍茫而悲壮。
早饭后,我一如既往地对照着地图,观望窗外掠过的旷野和景物。车过绥德, 身边的人们议论着,还有两个小时就到延安了。我的视线落在了地图上"延安市"右侧不远处的"壶口瀑布"。
这首次到西北,除了既定的丝绸之路的旅行安排,也想了却一个走近黄河的心願。选定的可能目标是壶口瀑布,中卫沙坡头和三门峡。曾经考虑过在返程途中,即头晚午夜十二点半在中卫下车,行前已经从网上查找和联系好中卫西部大酒店,距离中卫火车站仅五十米。然而,昨天在整列火车都沉沉入睡漆黑一团的半夜,我放弃了这个计划。好在西行路上,从窗口浮光掠影望见了沙波头,虽然不太真切不很尽兴。
此前在西安的几天,也曾起过念头去壶口瀑布。得到的信息是,乘汽车从西安到壶口,往返须十多小时,加上一两小时观赏瀑布和吃饭休息的时间,将是极长极辛苦的一天。旅行社也有由西安出发的延安壶口两日游,同样漫长的车程,游览的时间主要在红都延安。但当时只是想想而已,那几天实在没有时间和精力。
然而,现在机会就在眼前。以延安为落脚点,去壶口瀑布,只需在原先旅程的基础上増加一天,就能达到久已向往的目标。甚至还可以由壶口往山西方向,进而逛太原去。这实在太有吸引力,太无法抗拒了。我对同伴们说,我打算在延安下车,去壶口。在一阵惊愕之后,大家开始为我出主意。
茫茫黑夜,容易让人惆怅忧虑,丧失信心;而阳光灿烂的白天则让人充满希望信心和力量。生活原本有许许多多可能性。
离延安只剩一个多小时,我立即去找导游小张,告知我的决定。小张当然完全不知我这个闪电般出现的新主意,一小时之前,连我自己都没想过。找不到小张,只好电话留言。此外,按专列的规定,没有列车长的放行,即便到站,也没人能走出这个车厢。因此,我又马不停蹄赶到餐车去找列车长提要求,列车长说没问题,叫我十点之前在餐车等候,将开门让我下车。
回到车厢,导游得到信息找来了。她要求我写一个提早离团声明,说明此后的安危自行负责,与旅行社无关。这是旅游团规定的程序。其实一个成人,任何时候都是自己对自己负责。
我化几分钟收拾好行李,又同我的车厢室友——几天来朝夕相处分居上下铺的几位大哥大姐(妹)拍照告别,与我的”第四家庭"的大人孩子朋友们告别。大家互留电话或伊妹儿,三位姐妹还坚持将我送至餐车。
十点整,车停延安。列车长开门送我下车,郑重地对接车的车站站长说,"我们有一名乘客下车"。新建的延安车站雄伟华丽敞亮,但空荡荡的站台上就我一人。一路过去,下长长的台阶,入地下通道,出车站口,都只有我一个乘客,和少许几个车站工作人员。我有些惊讶,后来证实来红都的游人不少,车站何以这么空空荡荡? 无论如何,从途经车辆和客流量来说,这是个小站,看来是国家拨款资金过剩,让他们建了这么一个庞然大物的车站。
背上的包有些沉重,重得象要让人倒翻跟斗。离家的时候它已经不轻,除了一些換洗和防寒的衣服,还有一本不轻的地图和笔记本,加上相机手机充电器等等,和妈妈塞入的一些应急的食物。现在回来,这些东西基本还在,加上旅游团发的统一背包帽子(一堆鸡肋),又在导游的游说下在敦煌新疆买了几公斤果脯大枣之类。
下车前查找地图,就有些举旗不定,是去了壶口后再返回延安,按老路子经西安回家,还是由壶口往山西方向去,经临汾太原等地再返家? 后者无疑很吸引,我从未去过山西,这次有可能联系上甚至见到一个交往多年的网上好友。但未知亦很多,尤其是一些没有铁路交通的路段,比如在壶口如何顺利而及时地找到往山西的车,何况还得时时背着沉重的背包。
心里一直盘算着。走出火车站的那一刻,我决定先寄存下背包,轻装上壶口,返回延安住一宿,次日按原路线回西安,早日返家,免老母担忧。反正来日方长,下次探家飞北京,还可以再去内蒙山西等地。选择简单或复杂,有时只是跟着感觉走,根据自己的身心状态。
在车站对面的一个小店存下背包,同时向女店主打听去壶口的汽车,她指指一二十米外的汽车南站。不错,汽车总站总在火车站附近,已经有了多次类似经验。
到汽车售票处一问,下一班也是今天最后一班去壶口的车,十一点出发。现在是十点半,我大喜,立即化86元买下往返票。然后买上冰凉的饮料,美味的零食,一边休息进食,一边等着开车。客车只有约二十个座位,有一半人是专程去壶口看瀑布,另一些是沿途的农民,有的半路招手上下车。征得司机同意,我坐在了与司机并排的右前方位置,狭小的座位,宽阔的视野。
司机很友善,允许我用车上的设备一路上给手机充电,还对我有问必答提供信息。从延安到壶口大约两百公里,因后一段山路崎岖,单程需三小时。司机给大家一个半小时的时间在壶口景点。预计六点半回到延安。这个时间表对我正合适。
司机听说我从江西来,亲热地说,当年红军就是从你们井岗山到我们陕北延安来的。我笑了,亲不亲,阶级分,井冈延安一家人呢,我可沾了毛老人家红军的光啦。红都人民期待大家都是来此作红色旅游的。司机告诉我,从火车站乘13路汽车游延安,沿途可以到达宝塔山,延安革命纪念馆和枣园。
驶出市区,车行约二十公里后,前方的车辆收费门赫然三个大字,南泥湾。哇,这就是郭兰英唱过的,久闻大名的南泥湾!
往返火车上一路看到的陕北,黄土高坡,荒秃的山峦,干黄的土地,枯瘦的庄稼。到了延安,似乎迥然改变,城内外芳草萋萋树木葱茏。眼前的南泥湾,一垄垄小麦玉米向日葵,更是生机勃勃郁郁葱葱。红军当年选址延安和南泥湾,不是没有理由的。
沿途有一条"河",如果不是司机说"这条河的水也是流入黄河的",我是不敢称之为"河"的(想起我曾经和两个北京朋友的"河”和"沟"之争,原来如此!)。只见低洼地上一道泛散的黄泥水,时大时小时断时续,没有真正的河道,或者说处处都是河道。这两天我在火车上曾经多次掠过这样的水道,原来这就是北方的河啊(新疆除外)! 现在才感到,江南那一湾湾绿色的池塘,那一道道清亮的小溪,那一条条奔腾的河流,是何等的奢侈! (后面附上几张照片作为比较)
愈行愈近,沿途的农民因壶口景点的开发而高度商业化,饭馆商店摊贩一个接着一个,五颜六色的广告和招牌十分招摇。
临近壶口,汽车盘旋上山。路两侧是大片大片的苹果树,令人惊奇的是,一只只挂在树上的苹果都用纸包扎了起来。司机说,那是为了长熟的苹果颜色好看,没有疤痕。可那得要多少人力呀。不过,以我自己家苹果树的经验,年复一年,苹果的生长成熟,似乎并不需要太多的劳动付出。
为了节省时间,司机让我们将门票费交给他的助手,每人91元,统一买票。这是正常的门票价格,发给我们的是团体票,估计他们能赚到一些差价。今天能够顺利方便地来到壶口,无论如何我挺满意和感激。
车转而下山,盘旋的山道,一弯又一弯。转弯处突然豁然开朗,悬崖之下就是滔滔黄河水!虽然水流只占整个宽阔河道的中央一小部分,却是我所见到过的最大气魄的黄河之流(远比我在京广线列车上河南境内见到的黄河更为汹涌)!我急急取出相机,抓拍俯瞰的黄河之势。
汽车下到峡谷中,停在壶口瀑布的入口处。从剪票入口处开始,每个人都踏着高低不平潮湿泥泞的岩石路面,趔趄跌撞着奔向黄河岸边。黄河呀,从小学识字开始,我不知多少遍地念叨过你,书写过你,咏唱过你,想望过你,今天才终于亲近了你!
黄河,中国的母亲河,几百万年来就这样奔流不息。她发源于青海省巴颜喀拉山,由西向东汇聚了股股支流,而后汇成排山倒海之势的洪流,由内蒙古托克托县急转南下,呼啸着以西北粗犷豪迈的气势,将整个黄土高原一分为二,左带为吕梁山,右襟为陕北黄土高坡,形成了现在真正意义上的黄河。峡谷两岸千仞壁立峰岭争峙,河道曲折蜿蜒,浪头迂回撞击,造就了今天恢宏大气的黄河晋陕大峡谷。
位于陕西宜川县城以东35公里,山西吉县城西45公里处这一段的秦晋大峡谷黄河河床中,是世界上最大的(也有说唯一的)黄色瀑布。它集黄河峡谷,黄土高原,古塬村寨为一体,展现了黄河流域壮美的自然景观和丰富多彩的历史文化积淀。黄河的"九曲十八弯",在晋陕蒙大峡谷得到完美的演绎,水与石的较量成就了神奇的黄河走廊,塑造了许多险峻奇特的自然景观。黄色的峰峦似凝固的波涛,黄色的波涛又似起伏的峰峦,黄河之水在这里演绎了自然天成的黄河大合唱,尽显一种无与伦比的苍凉与浑厚。
有道是,“不观壶口瀑布,难识黄河”。壶口瀑布是黄河上一颗璀璨的明珠,又是黄河中一条奔腾咆哮的蛟龙。黃河流至此,两岸苍山夹峙,水流约束在狭窄的黄河峡谷中,先前涣散的河水聚拢,收束为一股游流,形成特大马蹄状瀑布群。在丰水季节,主瀑布宽约四十米,落差三十多米,瀑布涛声轰鸣水雾腾空,惊天动地气吞山河,奔腾呼啸跃入深潭,溅起浪涛翻滾,形似巨壶内黄水沸腾。巨浪在巨大落差下注入谷底,激起团团水雾烟云,景色奇丽。此情此景,令人胸中不由奏响"风在吼,马在叫,黄河在咆哮……”。
我紧靠边缘,一歩一步小心地攀爬,贪婪地拍照,由下而上到达壶口的“口”部,任飞溅的黄色水雾溅在我的头上脸上相机上。又顺流而下,走一遍拍一遍。然后我退回到大河床的边缘,从那里纵观整个黄河之流由峡谷中奔腾而来,又呼啸而去的场面,怎么看也看不够,拍多少也拍不够。
那真正是一种"风在吼,马在叫,黄河在咆哮"的气势。沸腾澎湃的激流,飞流直下的瀑布,咆哮喧嚣的水声,完完全全占据着人的视觉听觉,撞击着人的心房,激荡着人的血脉。
时间飞驰,该离开了。按司机的嘱咐,我必须在三点半以前(即一个半小时之内)回到车里。没有时间吃午饭,我匆匆在路边的小摊上买了两瓶冰水,几斤梨。这时,才感到那种烈日下岩石上的烘烤。
路上听一个年轻人感慨,"这么大老远地,(从西安)开车五个多小时赶来看这么一眼。不来挺遗憾,来了又后悔。" 然而,我却心满意足。总算了却心願,了无遗憾。
回程还坐原来的座位。可是这一回,面对无遮无档的午后太阳,我简直就像烤炉上的烧饼,晒得面红耳赤,手臂如腊肉。三小时后,总算回到出发时的火车站。
我径直走向火车站售票处,买定了次曰下午两点半由延安到西安的车票,再连接一张晚上九点由西安出发回江西的车票。
随即,我走进了闯进我眼帘的第一家旅店,火车站正对面的圣悦商务旅馆,每晚148元。旅店就在我存包处的隔壁。然后洗漱一遍,出门吃饭(一碗南泥湾香菇面,好听不好吃),回店休息。
一个人的旅行,原可以这么随意和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