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平
发表于 2021 年 08 月 25 日 由 舟巷
一
几个月前，听说大富豪大名人比尔和梅琳达. 盖茨夫妇宣布离婚，结束了曾经令世人羡慕的延续27年的婚姻。这时比尔65岁，梅琳达56岁。
两人离婚的共同声明中这么说：“27年里，我们养育了三个优秀的孩子，还创建和运作了一个旨在让世界上所有人健康有为地生活的基金会。”“我们将继续共同工作于这个基于理念的基金会，但我们认为，两人无法在人生的下一阶段作为夫妻而共同成长和提升。”
世界为之一片哗然。我在网上华人世界看到的议论，首先有两种普遍的猜测：一是为了应对（减少）美国的富人税法规（也太以小人之心去揣测这对富人慈善家了吧？）；二是第三者介入婚姻，很可能是一位更年轻漂亮的女人。对于后一点，后来陆续有一些林林总总的八卦文章。然而，这并非我所关注的。
虽然对这对大富豪慈善家知之不多，我向来景仰盖茨夫妇。能将自己创造的大量财富全部精力投入慈善事业，来帮助陷于贫穷与饥饿中的人民，这个世界太需要这一类人。
二
我想，他们今天选择离婚，并不表明他们曾经的婚姻失败。在我看来，他们有一段很成功的婚姻。27年的婚姻期间，他们同心协力抚养大三个孩子，共同创立并经营盖茨基金会二十余年。
对梅琳达而言，从微软到盖茨基金会，他们的事业和婚姻是融为一体的。她在新书《提升的时刻》（2019）中，扼要介绍了他们相遇之初的情感发展和后来的婚姻家庭生活。至新书发布的2019年，比尔和梅琳达在婚姻家庭和各种工作关系中都是亲密无间配合默契的伙伴。世人也有目共睹，夫妻俩多年共同创建和成功运作盖茨基金会；他们经常出双入对出席各种活动或接受采访，比尔时常口头和文字中表达对梅琳达工作的充分肯定尊重和赞赏；此前的二十七年中几乎不曾听到过各自的绯闻（从当前的八卦新闻可略见）。
首先，梅琳达是一个好女人好妻子。她是一个受过很好的专业技术训练，聪明能干事业心极强的女人，在微软一路打拼，升迁至高层管理的职位（General manager）。但在结婚怀孕之后，她选择做专职主妇，一心一意相夫教子。根据梅琳达自述，富有如他们家，似乎也并没有将孩子们交给保姆，而由梅琳达亲手带大三个孩子。2000年盖茨基金会成立，她开始投入慈善事业，从幕后逐渐到台前。在她的书中，对她婚后二十多年的家庭生活和慈善工作有诸多描述。
尽管离婚，也无论网上有多少关于比尔盖茨的八卦文章和大道小道消息，我仍然认为，除了身为杰出的企业家和慈善家，比尔仍不失为一个好男人好丈夫。梅琳达在《提升的时刻》一书中由衷赞赏比尔在生活工作的一切伙伴关系（partnership）中的平等意识，和丈夫对她的尊重理解和支持。在抚养三个孩子长大的过程中，比尔能欣然接受全职主妇的妻子的建议，每周部分承担送女儿上幼儿园的责任，并因此带动了其他的父亲们。他们的一位名人朋友说，比尔是我在这个世界上认识的唯一一个从不抱怨妻子的男人（“唯一”，可见这是男人难得的美德）。事实上，比尔在公共场所总是对梅琳达赞誉有加。
比尔如此评价梅琳达的新书《提升的时刻》：“即使作者不是我的妻子，我也会说这是一本非常出色的读物。这本关于提升妇女从而提升每个人的著作睿智诚恳文笔优美。虽然她只花了大约一年时间写作这本书，但可以说她一生都在为此作准备。这本书描绘了那些曾经激励过梅琳达的女人们，始自她自己的母亲，她在微软的同事，直至今天她在盖茨基金会工作中接触的众多出色的科学家，农民，教育工作者和组织领导者。
“梅琳达敞开心扉，讨论她本人从一个普通人到公众倡导者的个人经历。你能看到，她如何促进我们的基金会更加专注于妇女赋权。她分享了我们婚姻中的见解，两人如何达到在工作中的平等，在我成长为一个父亲和丈夫的过程中她给予我的帮助。
“但这本书给我的最深刻印象，是她对数据的掌控能力和讲叙她所遇到的每个女性的感染至深的故事的能力相结合。当她面对遭遇绝境的人，有一段令人难忘的描述：“我们所有人都必须让自己心碎，这是面对受苦人的代价。”读这本书，你会不止一次心碎，但更多时候，你会受到启发和激励。……”
最后，比尔诚挚而深情地说：“梅琳达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物，一个出类拔萃的妻子，母亲，工作伙伴和朋友（如今成为成功的作者）。我有幸在所有这些年里她与我分享她的见解，很高兴她现在能在书中与世人分享。”
这些话，反映了至少至2019年（《提升的时刻》发表时）他们夫妻关系的主旋律。我们能看出，在他们长达27年的婚姻中，确实在彼此提升和成就对方，共同成长。
三
和世上所有婚姻家庭一样，两个独立成熟有智慧有个性的个体在一起，夫妻间的情趣性格和观点不可能永远一致。家庭生活的琐琐碎碎也必然会产生一些矛盾。
从过去梅琳达单独接受采访的言谈和她最近发行的新书（Moment of lift）表露出一些。比如：
- 据2008年财富杂志对梅琳达的采访，十多年前她初到比尔的宏大豪宅，那是他花多年心血大批金钱为自己建造的66,000平方英尺，价值1.31亿美元，附带游泳池健身房和养鱼溪流，却让她产生了一种小小的危机感（“mini sort of personal crisis”）。她说，那是一个单身汉的梦想，却是一个新娘的噩梦，那屋内各种高科技和软件的运作，让她感到像是活在一个电子游戏中，这一度让她感到婚姻中的危机。在2019年纽约时报的采访中，梅琳达说，我真的很期待我们有一天会搬进一个1,500平方英尺的小房子里去（那可是豪宅的1/44哟）。可见，两人的物质观或生活情趣不太一样。
- 据说，在比尔的新书《气候经济与人类未来》和梅琳达的《提升的时刻》，和一些梅琳达的访谈中，他们各自都坦率地谈到他们之间的一些矛盾或者说梅琳达的不满，有时她将此视为男女间的不平等。比如，她说，在孩子们年幼时，当她为三个孩子手忙脚乱时，他却在专心致志地读《丘吉尔传》。这和许多男人对家务事的没有意识，视而不见一样。其实，比尔的可贵之处在于，在梅琳达的要求和鼓励下，名人比尔也像一个普通父母一样，开始送女儿上幼儿园，因此还带动了其他一些父亲。梅琳达意味深长地说，（在家庭中）我与比尔完全平等，但这不是凭空而来的。
- 盖茨夫妇自2000年创立盖茨基金会，前后投放500亿在全球范围内做各种慈善。如同在比尔和梅琳达书中所述，梅琳达在基金会运作中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主持参与了从议题设定项目建立资金投放到亲临非洲等第三世界国家的边远极贫地区访问调查等大大小小的活动。梅琳达的书中谈到了他们之间的矛盾和争执。2013年，梅琳达要求改变过去每年由比尔亲自撰写年度公开信的惯例，提议当年由自己来执笔，或部分执笔，为盖茨基金会撰写年度公开信，因为梅琳达希望以自己的方式表达自己的见解，让自己的声音被大众听见。比尔很惊讶，觉得自己独自撰写公开信的做法已经持续很多年，效果很好。他看不出有任何改变的必要。一番争执之后，比尔最终同意让她写一篇关于避孕药品与慈善的文章，他自己仍然撰写年度公开信。第二年，梅琳达得以负责撰写公开信中三分之一的内容；第三年，公开信上的署名才变成两个人。在这件事上，两人争执不断。梅琳达说，比尔可能长期习惯处于手握大权的位置，不习惯分享权力，或者说他甚至不习惯于理解，他必须学会为别人腾出空间。“他必须学习如何平等相待，而我必须学会如何挺身而出寻求平等。”（He’s had to learn how to be an equal, and I’ve had to learn how to step up and be an equal.）
两人认知上的不一致或相互“不理解”，有时可能会成为婚姻的致命伤。
四
有人嘲笑盖茨离婚声明中的那句“两人无法在人生的下一阶段作为夫妻而共同成长和提升”（“grow together as a couple in this next phase of our lives.”），都这么老了还谈什么“成长”？
也许，婚姻中的“一起变老”，对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意义。至少对一些人来说，“变老”也是一种成长，一种心智的成长，并不仅仅是生理的衰落。
记得我自己退休前，工作部门有专门的讲座辅导，最常听见的一句告诫是，“你不但要考虑你离开哪里的工作，更要打算你往哪里去（做什么）。”（Not only where you retire from, but also where you retire to。）。
最近听到一个玩笑段子：美国人六七（八）十岁在竞选总统，日本人六七十岁在求职应聘，而中国人六七十岁在找养老院。
到一定年龄，许多人都有一个余生计划。我自己也曾经说，退休不是不想工作了，而是想用自己的好光阴，做一些此生想做却还没有机会做，或没机会尽兴地做的事情。“慢慢变老”的过程，应该是成长，并非等死。
记得多年前读过一篇网络小说，描绘一对在平常的日子里忙于工作养家相安无事的普通夫妻。到孩子长大离家后，双双退休时，男的选择留在生活的大城市和朋友们好好娱乐，满足自己一贯的业余爱好，打乒乓，钓鱼，卡拉OK等，那些上半辈子忙于养家糊口而没时间做的事情。女的却跃跃欲试自己内心多年的理想，计划和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到边远地区去做志愿者，搞支教活动。两人都不勉强对方，同意各自按自己的意愿过一段退休生活。一年后，各自在自己选择的新的生活方式中找到了自己的舒适的定位，有了新的的朋友圈。两人再相聚时，发现除了已离家的儿女，能够共享的东西不多了。双方决定平和离婚分手，没有牵挂也没有牵绊，去享受那份自由的追求。
这同样是一个人生的十字路口，恐怕需要做一些取舍，甚至是大舍大取。一个人规划自己的前程比较简单（“跟着感觉走”也不失为一种方式），而要共同规划两个并不完全志同道合的人，让各自满意而非彼此勉强甚至牺牲却是难上加难。
有人也许会说，他们难道不会想想，老了也许还需要彼此的照顾？然而，在当今这个年代，五六十岁时，许多人（包括我自己）都感到是一个人生的新开端，可以有许许多多的新的机会和选择，特别是如果曾经因为生计和孩子而在某种程度上苟且地生活着，现在绝不肯放弃这些选择。特别是，如果你有一个长久孕育在心中的梦想，你一定不会因顾忌将来某一天生病卧床不起或老来孤苦无依而放弃追梦。而且，谁能保证自己到头来不是孤单单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呢。（我这里无意贬损婚姻家庭生活的幸福 –- 这种幸福留待你们来晒，我只是为选择离婚或单身一族找一种说法。）
我想，盖茨夫妇的离婚也许不仅仅关乎他们的婚姻本身，更可能关系到梅琳达余生的抱负和志向，她在慈善事业中对女性的特殊关注，包括她在《提升的时刻》中提及的一些项目和计划。当金钱名利和长大成人的孩子们都不成为婚姻的捆绑，在人生的这个阶段，她需要更大的自由空间来释放自我意识实现自我价值。也许他们其中之一，或两者都希望，能各自走一段更独立自主的路程，攀一个自己事业的巅峰。
如同她在新书中对自己的定位，虽然梅琳达过去并非一个女权主义者，经过二十余年致力于针对妇女儿童的慈善工作，她逐步成长为一个“女权主义者”。当今社会对“女权主义”也许褒贬参半，或者竟是一个贬义词。而梅琳达对女权主义的诠释 ，即赋予女性与男性平等的权利，提升女性，从而提升她们的家庭和子女，进而达到提升整个社会。这一点相信没有人会反对。
作者投稿
华夏文摘第一五八六期(cm0821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