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平
一
据说，一个坐落在甘肃省瓜州县戈壁滩上的《大地之子》巨型雕塑，吸引了无数游客从北京上海和全国各地前来。从照片看，这个土黄色的襁褓中的胖娃娃，匍匐在大地母亲的胸膛上酣然入梦，憨态可掬，令人不自禁幻想要将可爱的宝宝搂抱入怀。
https://www.google.com.au/amp/s/kknews.cc/travel/696rjj3.amp
你可知道，幸运如我，每天都面对好多个睡态如此可爱，醒来活蹦乱跳，可搂可抱可肌肤相亲的胖娃娃。他们让我再一次品尝童年的滋味，一种与我自己的童年全然不同的滋味。
二
早上，一脚踏入大门，小Henry 飞身过来，抱住了我的双腿；Anna 和Mark 紧随其后，还有几个孩子也放下手里的玩具，围了过来。我连忙蹲下，将提包随手放在脚边，伸出双手，将这群四五岁的孩子揽入怀中，再一一拥抱亲吻。更多的孩子们涌过来，最后大家抱成了一团，乐成了一团。有的孩子稚声稚气地说，“I miss you!”，也有的孩子只是憨憨地笑着，将粉嫩的小脸贴在我的脸上。
走进两三岁的幼儿班，正在牙牙学语蹒跚学步的孩子们，那种表达更为简单直接，他们就是紧紧地拥抱你依恋你，而我也回馈给他们一个长时间的紧紧的拥抱，哪怕他们的鼻涕眼泪擦在了我的脸上身上。
而更小的婴儿，则是向你伸手，爬向你，用最灿烂的笑脸向你展示他们在你怀抱里的温暖舒适与快乐。
这是退休后这些年我最快乐和感动的时刻，那种最单纯的快乐！
三
退休后自娱自乐的各种活动中，有一项是做义工。先是成为了一个女童子军（Girls Guide）的义务辅导员，带领一群六至十岁的女童进行各种活动。那是一个有传统历史有教纲课目的组织，令我开了眼界，有了一些过去没有的经历。有同事见我在活动中的投入和陶醉程度，开玩笑地说，你比她们还专注和享受呢！但它只是每周一晚，两三个小时，对我并不过瘾。于是做幼教的朋友介绍我进入她所在的幼儿园做义工。必须承认，做这些义务工作当然对社会有益，但更是满足了我的个人兴趣。和孩子们在一起，对我是莫大的享受，哪怕一天八小时下来，会让我精疲力竭。
我很佩服一位在欧洲的网友笔友，她在年富力壮之年从生物科研领域退役，加入社区老人照顾的行业。坦白说，虽然知道社会很需要老人照顾的服务，这件事本身却对我没有吸引力，甚至可以说，我很难说服自己去做。我承认，有不同阅历和人生历练的老人，其一生会是一本有趣的大书，他们的谈吐间常显露出累积了一生的生活智慧，时常能给人启迪。
而历经人生千帆的我，更醉心于自然的原始的单纯的美，婴儿幼童，花草树木，林间小鸟，他们给予我无法言喻的愉悦，激发我对生命的激情，感慨和赞美。
回顾自己的人生，有过一条有趣的变化曲线。小时候，盼望自己快快长大，能做大事，虽然时代局限无法实现。记得高中毕业后，因一些原因没有立即下乡插队，曾经欣赏我的老师介绍我到小学代课，教二年级。几天下来，我对朋友说，给小孩上课必须语速减慢思维放缓，长此以往，自己的思维方式语言水平还不下降到小学低年级！三个月后我辞了工作，选择快快下乡。
二十多年前在一家医院实验室工作时，我的一位实验助理兰西在生完第三个孩子后不久，就返回了实验室工作。以澳洲的社会福利系统，许多母亲会选择做家庭主妇，因为她若在家照顾三个孩子，社会保险给予孩子们和妈妈的补贴会与她的工资不相上下，且她自己和家人将会轻松舒适的多。而她却说，我不能成天呆在家里，我需要与成人作有智慧的交流。当时我深表赞同。
然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觉得自己有些厌倦了成人世界。也许看多了周边现实世界的无情无奈与残酷，我会下意识地跳过书中影视中网络上的各种险恶与悲惨。上班期间，午休时间外出散步，我会久久流连在幼儿园的围栏之外，观赏孩子们无邪的笑脸无忌的举动。退休后的几年里，除旅行外，参加了走山俱乐部，老年大学唱歌跳舞打桥牌，做各种义工。然而，我发现最让我身心愉悦的还是和孩子们在一起。
四
在澳大利亚，要做与儿童接触的义工其实并不那么简单。首先，你必须先到警察局申请一个“儿童工作许可证”（working with children check），而且，许多幼儿园并不欢迎义工，因为人家无法让你承担责任。
2018年开始在幼儿园做义工，每周共8小时（4小时，两次），愉悦的环境，纯真的孩子们给我带来了单纯的快乐。同时，我也从幼儿园内四壁的一些张贴上，与同事的交谈中， 或有经验的教师的言行中，发现许多自己不曾熟悉的知识和概念，比如，National Quality Framework, National Quality Standard, Five Learning Outcomes 等等。这个国家对幼儿教育有一套完整的要求和标准，包括幼儿园环境，幼儿安全健康和饮食营养，教师资质要求和数量匹配，教学目标大纲和方法等等，还涉及到许多法律责任，精神心理学诸方面的知识。
我自己未曾在这个社会接受过早期教育，儿子幼年时正值自己初到澳洲上学忙得抓瞎的阶段，除了每天早晚接送他，并不曾认真关注过这个教育体制。况且，随着社会的进步，国家的教学纲要也逐年改进完善，比如当下的教育架构于2018年初才推出。我于是萌发出系统学习幼儿教育的理论和方法的欲望。后来的学习确实让我认识到，一个国家幼儿教育的理念，确实是这个国家的整个教育甚至可说是立国的根基。我很庆幸自己补上了这一课，也因此遗憾，可惜我自己育儿时没有这些知识和经验，也缺乏足够的时间和耐心。
此外，作为义工，偶遇孩子受伤生病，当我不由自主抱起孩子，同事会一把接过，严格地按照规定的程序走。哪怕一些孩子们的日常饮食起居，需要正式员工记录签字，我也无法单独承担。一次又一次我意识到，没有所需的教育与训练，无法承担责任，我只是一个“局外人”。
我决定接受一些专门训练来取得资格，以便融入工作环境并承担日常责任。
五
于是2019年，我选择去做了一件极为枯燥的事情 - - 一个12个月的网上课程，以便取得最基本的早期教育的三级文凭（Certificate III in Early Childhood Education and Care， CHCECE）。网课的好处是其机动性，一年之中随时开始，且可以带着它四处旅行，包括回国探母。
我自以为，大半辈子的读书训练和多年的办公室读写经验，念这么个初级文凭，不是小菜一碟吗，我打算花三四个月完成课程。于是报名缴费之后 (原本政府资助这类课程以帮助就业，但对已有澳大利亚高学位的我类，则必须自费)，我就带着电脑回国去了，旅行加陪伴母亲，一走三个月。
在旅途中我是不去碰功课的，到母亲家后，才开始在网上阅读课程。课程包含的知识并不复杂，语言也通俗易懂，许多内容可说是“common sense“，但要记住它们，以便全面正确地答题，却也不容易。特别是这网课的设计比较诡异，它不允许你将章节打印出来，那样也就无法在页面上做标记和注释。等读完一个单元，打开作业一看，本单元包含四五十道题，分为三部分：简单概念题；复杂问答题；综合题（理论和实践）。每道题要求回答几十，几百和几千字不等。为了答题，我不得不回头再次阅读和寻找单元里的内容，有的还需要在实习时特别观察记录实施。这样来回地折腾，虽然不太费脑费力，却很费时费事。也许网课内容和作业设计，就是要迫使学员多读多写强化记忆，以确保你没有偷懒遗漏。加上母亲家网络的不顺畅，以及琐事的纷扰，三个月过去，我只完成了不到两个单元。
一共有十八个单元要完成，而且我下半年还另有两个月的旅行呢。
后来，我改进了方法来适应这种网课要求，即一边阅读，一边对照题目摘要答案，因而加快了效率和进度。在家的日子，我仍然每周两次上幼儿园工作，只是此时作为实习（placement）学生，工作环境有助于我对学习内容的理解和记忆。同时，与实习相关的课题也需要幼儿园方的鉴定。
本课程的主要内容如下：
002 Ensure the health and safety of children
003 Provide care for children
004 Promote and provide healthy food and drinks
005 Provide care for babies and toddlers
006 Support behaviour of children and young people
007 Develop positive and respectful relationships with children
009 Use an approved learning framework to guide practice
010 Support the holistic development of children in early childhood
011 Provide experiences to support children’s play and learning
012 Support children to connect with their world
013 Use information about children to inform practice
001 Develop cultural competence
HLTAID 004 Provide an emergency first aid response in an education and care setting
CHCPRT 001 Identify and respond to children and young people at risk
CHCLEG 001 Work legally and ethically
HLTWHS 001 Participate in work health and safety
CHCDIV 001 Work with diverse people
CHCDIV 002 Promote Aboriginal and/or Torres Strait Islander cultural safety
内容主要包括两大部分，首要部分为对幼儿（0-5岁）的照顾和教育，融入了国家教纲中的方方面面，包含安全营养健康发育，智能开发行为规范社交发展，也包括尊重和关爱土著原住民和其他种族，关心和保护自然环境等等。
另一重要部分为对教育工作者（educators）的自身职能训练，专业素养和道德修养的要求。其中包含保护和照顾儿童的法律伦理和救助知识，自身健康安全，和不同种族背景的同事和家长们的合作与协调等等。
在澳洲社会生活工作三十多年，应该说在很多方面已经了如指掌游刃有余。但如上所述，在幼儿教育的领域，还有许多知识要系统学习。
此课目还有一些特殊要求，比如自行安排与儿童相关的急救训练并取得证书；访问当地土著社区，了解他们幼儿教育的困境，报告并提出改进的建议和方案。幼儿园里的同行都不曾有过或听说过这样的课题，无法给我指点。我颇费周章，才联系上墨尔本一家最大的土著团体，并参加了一个土著妇女的午餐会议，结识了几位有特殊经历的女子，采访获得了我需要的资料信息。 这个初始的难题，带给了我意外的收获与惊喜。
当然，在家读书的日子，我还是下了些功夫的。前两年热衷的一些活动，比如随俱乐部走山，老年大学打桥牌等都终止了；整日坐在书桌上电脑前读读写写，退休前困扰我的右肩臂酸痛又复发了；经常一边读写一边喝咖啡吃零食，我一贯稳定的体重这一年也骤增两三公斤。
到十一月，我如愿以偿完成了学业，取得了证书。那种轻松欣然的满足感，有些像又不太像以往取得毕业证或学位文凭。我已经60多了呀，岂止是“半道出家”，堪比“八十岁学吹鼓手”吧？
十多年前，我加入周末的“Bushwalking Club”，生活向我打开了一个新的窗口。那一年我曾对朋友说，我这两三年对澳大利亚社会，对这里的山水和人民的了解和理解，胜过过去在此生活的二十年。
而今天，我又感觉自己走进了一扇新的门窗，它刷新了我对这个社会的教育根基的认知，开启了退休后我自己选择的一种新的生活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