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泊温情的卢布尔雅那（欧行之四）（2018）

发表于 2018 年 07 月 18 日由湘平

一

离开威尼斯之前，我临时改变主意，决定不乘船，尝试走一条捷径去圣塔露西亚火车站，同时看看那一路的景色。那大约一公里的距离，我拉着箱包穿街过巷在不太平整的老砖地上蠕蠕而行，抱着行李咬着牙关上下大小七道桥，花了一个多小时！乘上跨桥火车，终于赶到岛对岸位于火车总站附近的长途汽车起点。

下午两点，在Flix Bus的这辆跨国长途汽车上坐定，前往一个更为陌生，几个月前我还几乎闻所未闻的城市 — 卢布尔雅那（Ljubljana）。她是与意大利相邻，由前南斯拉夫独立出的中欧小国斯洛文尼亚（Slovenia）的首都。

选择这家Flix Bus公司，是在离家前咨询我的威尼斯房东，由她所建议。过去在欧洲跨国旅行都是乘飞机，在机场办简单的出入境手续。这次欧洲邻国之间的短程，原本考虑乘火车。不知是想当然，还是网上看到的信息，担心火车过境时，乘客需要下车查身份和安检，再换乘火车。因而以为，乘坐长途汽车，会将乘客拉到边境站过境，比较方便。

网上购票时，第一眼就觉得，Flix Bus公司的价格不错，网上购票简单易行，于是欣然定下前后三张跨国汽车票，进而又在同一公司订了意大利几个城市之间的长途车票，六张车票中最贵的一张也不过27欧。

没有想到，验票上车时，司机只化一秒钟扫描了护照，此后途中和到达时再没有任何其它离境或入境手续。汽车簇新，座位宽敞，比经济机舱还舒适。车上还有免费wifi，总之令人十分满意。不由感叹，欧洲人真幸运，出国方便得像是去外婆家。

上车前一番忙碌辛苦挣扎，上了车就身心愉悦轻松，恣意享受旅途的风光。听听Rick的语音导游, 吃吃零食，看看风景，四小时竞过得飞快。

即将进入斯罗维尼亚之前，在尚属于意大利境内的很长一段区域，公路沿着亚德里亚海的海岸线延伸。透过车窗，能看见碧蓝的海水宛如一块巨大的蓝宝石般平静光洁。这一段的海岸线，没有沙滩，也不见凸出的礁石，许多男人女人孩子在海水里游泳，更有三三两两的躺在岸上晒太阳。看来这一带为度假村，人们来此享受阳光海水。我兴趣勃勃拍了许多照片。眼前的光景也令我意识到，对比之下，澳洲绵，长的海岸线上，处处是金黄色的柔软沙滩，多么幸运又多么奢侈。

时常会在旅途中，因街头路边所见所闻，生出感动感慨。也许我该为自己庆幸，一把年纪，还保有一双好奇猎奇的眼睛，一颗能感易感的心，一股对世界不减的热情与兴趣。

没看见任何地界与标志，更没有什么边防哨所哨兵，我们的车在不知不觉中已进入斯洛文尼亚，只是从手机的GPS显示出。真好，但愿欧洲大家庭能永远保持这种互信与祥和。

窗外的景色变得山峦起伏，提醒旅人，这是一个多山的国度。路上人和车都少，突显窗外山水自然画卷的优美。奇妙的是，行前刚买的苹果手机，已将一路上在意大利和斯洛文尼亚拍的照片自动分装于不同的文件夹。

又过了大约一小时，到达卢布尔雅那城。感觉上很新奇，几个小时之间，斗转星移如梦如幻，就到了一个全新的国度。过去听说斯罗维尼亚，最多知道这是前南斯拉夫解体后独立出的一个小国。若非走山俱乐部的朋友们提议，我恐怕不会想到来这里。事实上，来此的初衷，原是要在离家两星期之后，和来自家乡的老朋友们聚一聚。然而，几天的停留，竟让人流连不舍，这里成了此行最有感的城市之一。

预订的Airbnb住处在城中心，离汽车站仅六百米。下车后，拖着行李走了十来分钟，按房东伊妹儿中的指点，就找到了门户。坚固的大楼，又是四楼，没有电梯，已经习惯扛行李上楼。房东母子俩很友善热情地接应了我，准备了地图，并对城区道路餐馆超市详细标记和介绍。住地的地理位置很好，但房间比较简单，需要共用洗浴间与厨房。厨房宽敞设施齐备，后来为我派了大用场。

第三天，与同伴们在一个自助素食餐厅进晚餐。实话说，那种既非新鲜生菜，又非油盐热炒，只是用水煮得黄黄的各种蔬菜，实在难吃。但走了一天又累又饿，且没有好好吃午餐，晚餐自然也得添饱肚子。想来是食品污染中毒，我这个一贯肠胃坚强出门从不闹肚子的人，到晚上却折腾开了，起夜两次。虽然不算太厉害，可出门在外不敢掉以轻心。再说肠胃不好，对那些洋食品更无食欲。于是到超市，花了不到十欧，就买回一大袋，包括香肠乳制品蔬菜水果（欧洲超市的东西都比澳洲便宜）。早上煮了燕麦粥，上午立见好转；晚上就吃上了典型的中国餐，香喷喷的米饭香肠酱菜，舒适开心且便宜。

二

相对于此行慕名而去的许多名城胜地，唯有卢布尔雅那，我怀着莫大的好奇心神秘感而去，要一睹这个隐居深山蒙着面纱的陌生城市。

卢布尔雅那真小。展开她的地图，一个虚线的小圆，圈住了中心点“三桥”（Tromostovje）的位置，由此向外步行五分钟的半径所形成的圆圈，是为城区中心地带，也包括我的住处；一个更大的圆圈圈住了步行十分钟所能到达的城区，这几乎就是一个旅游者可能去的全部区域了。

卢布尔雅那真安静，比起刚刚离开的繁忙喧嚣的威尼斯，这里的气氛让人沉静平和。一到这个城市就发现，几天来更加证实，这里路上跑的车很少，路边停的车也不多，哪怕是上下车高峰时间，也不见堵车，这里的居民或许根本没见过堵车形成的长龙。生活富足的人们却选择一种悠闲的生活方式，习惯走路和骑车。周日在农贸市场，见到许多人骑自行车来买菜拉菜。然而，另一方面，卢布尔雅却是现今欧洲电动汽车发展最快的城市之一，普遍建立了汽车充电站，这也许与斯罗维尼亚在1991年独立前后一直经济发展势头良好有关。

想起在中国我的家乡，我曾发问，为什么去一箭之遥的地方，人们还选择开车，尽管堵车堵得比走路还慢？朋友说，因为开车是身份的标记。此话令人啼笑皆非。

卢布尔雅那真美，处处是那种静谧安详平和的美，全然没有别处的拥挤喧哗与张扬。大街小巷每个角落都异常整齐洁净，不见一片垃圾。小巷中一字儿排开的有着不同颜色标示的不锈钢分类回收箱成了街头一景，常常能见到有人从容而认真地站在那里分门别类。市政大厅门口飘扬的彩旗显示，卢布尔雅是2016年度的欧洲绿色城市。此外，还注意到另一个与众不同之处，数日来整个城市没有看到过一个乞丐或流浪汉，而罗马似乎已是乞丐成灾了。

历史长河似乎在这里不急不缓地流淌，无论河东南的古城，亦或河西北的新城，都尽可能地保持着她们的原本色彩。这里的主人对每一件历史遗迹都不离不弃爱惜有加。城南尚留有古罗马时代的老城墙与拱门，城中心傍河而立的中世纪古城堡已屹立九百年，挺立广场的庄重典雅的大教堂，每一幢建筑都有数百年的历史，每一处雕塑都有脍炙人口寓意独特的故事。新城中更有国家博物馆，艺术馆，图书馆，大剧院等设计新颖姿态万方的现代建筑。

穿城而过的卢布尔雅那河，虽不具大江大河之雄伟浩荡的气势，小河却自有其悠然温婉的韵味。河上最古老的“三桥”是这个城市的地标，三道小石桥就像“兴”字上面的三划在宽度不足十米的河上排列，玉白色的桥体和雕刻的围栏显得唯美而精致，在灯光水影的夜色中熠熠生辉。据说，中间较宽的一道桥先设计建造，投入使用后发现它不足以满足车辆通过和行人步行的需要。与其拆除重建影响交通，不如在两侧增建两道小桥供人行走。如此造出来，不仅实用，而且显得韵味别具而声名远扬。可见一个简单的设计，也能收到出人意料的好效果。如今这一带已经是步行街区，三三两两的人群，或伫立于桥栏，或漫步于两岸。

从三桥的北岸往东，紧靠河水的一长列上下两层白墙黑瓦有着拱形窗户的建筑煞是好看。由下行阶梯引入底层，那里有一排排摊位的鱼市场。鱼的价格似乎和澳洲市场差不多。长廊的上层是对街开放的自由市场，摆放着各类好看的礼品等货物。

那天适逢周日，市场好不热闹，街头的广场还有各种娱乐活动。一个洋葱菜摊分外引人注目，店主人和伙计不但自己戴上一串大大的洋葱串成的洋红色大项链，喜气洋洋地叫卖，笑逐颜开地与人合照，还将洋葱套在客人的脖子上，包括我这种一看便知肯定做不成生意的游人身上，我自然也美滋滋乐呵呵地戴着洋葱项链和他们照相。东面还有更大的蔬菜水果市场，品种丰富，价格不贵。这里为步行区，许多人身着舒适随意的装束，背着挎包或骑着单车前来买菜。这么富足的二十一世纪欧洲现代都市，生活得如此乡土朴实，象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中国，令人感到温馨亲切。

几天里早晚散步游览城区，总会不由自主来到河边，步上三桥。小河上还有许多座桥，每座古老的桥都有一个美丽的传说。与三桥相邻的“龙桥”，为百年老桥，桥上有诸多雕塑。河上也有诸多非常简单实用的现代桥。

小河的水无声无息不急不缓地流淌着，倒映着河边阶梯上席地而坐的三三两两的年轻人，他们要么在看书，要么小声交谈。这几天我所见到的年轻人，个个看上去斯斯文文，整个城市的氛围像是校园，任何一处都可以坐下来潜心安静地看书。静静流淌穿城而过的小河，街头河畔悠然漫步或驻足的居民与游人，构成一幅幅祥和的画卷。

傍晚，小河和三桥都沐浴在夕阳的霞光里，两岸建筑的倒影随河水摇曳。华灯初上后，餐馆食铺和冰淇淋店铺满两岸，游人们都聚集在这里。我在河岸边的餐桌前坐下，点了最好吃的炸鱼和薯条，外加冰镇啤酒，悠然享受山城温馨的夜晚。

三

卢布尔雅那的周边有一个风景绮丽的小镇布莱德（Bred），小镇上有一个美轮美奂的布莱德湖，湖边的悬崖上有一个神秘的城堡，湖中央有一个奇特的湖心小岛，小岛为一个小巧精美的袖珍版小教堂所占据。这听起来就像是一个神话。许多游人慕其名而来。

半年前，我的走山俱乐部的伙伴们通过欧洲的一个旅游公司预订，要去布莱德区域行走一周。我脑子慢了一拍拖延两天，居然被旅游公司告知人数已满而被拒之门外。如此热门，大出意料，这还提前半年呢! 但我决定还是来卢布尔雅那和伙伴们相聚，并借机去布莱德作一日游。

头日买好布莱德一日游套餐，四十四欧元，包括往返汽车票，参观布莱德城堡山的门票，往返湖心岛的船票，以及参观岛上教堂和上钟楼的门票。

早上八点，乘车前往五十五公里之外的布莱德，车停停走走，约一个半小时才到。布莱德小镇因布莱德湖（Lake Bred）而名，也为其而存。沿湖的旅馆饭馆超市小店，均为前来游湖的游客而设。

出门时天清地朗，可半路就变天了，淅淅沥沥下起小雨。出门近三周以来第一个雨天，却没带雨伞。重重的登山防雨鞋也还在箱子里，因为脚上的休闲鞋轻松舒适，每天走十来公里不在话下。

雨渐下渐大，下车后寸步难行，不得不一下车就张罗买伞，花十欧匆匆在对面小店买了一把小伞应了急。伞布为蓝底百点，后来用上照了几张相，还挺亮眼。

尽管有伞，走到湖边，脚已经湿了。脚上的鞋并不防水，湿脚一整天可不好受。于是花一欧元进入一个洗手间，将脚用擦手纸先包了两层，再套上一层薄塑料膜，最后套上袜子鞋子。如此虽然算不上舒适，至少不湿脚了，也不影响走路。

这一天风云变幻，时而雨雾蒙蒙，时而雨丝绵绵，时而乌云密布，时而云开日现。雨幕下，群山和森林环抱中的布莱德湖，别有一番风情和韵味。氤氲的水雾，如同新娘的面纱，令湖上的小岛湖岸的城堡，时隐时现如梦如幻。含着雨雾的空气，清新润湿沁入心肺。

沿着蜿蜒向上的山径，先上城堡。从远处看，城堡耸立于湖北岸的悬崖之上。从有文字记载来看，它初建于中世纪，已是千年古堡。城堡包括上下两个庭院，其中最古老的部分是一个罗马式的塔楼，礼拜堂则建于文艺复兴时期，拱顶和四壁有错觉艺术的壁画，和许多亦古亦今的装饰品。周边还有更多塔楼和防御工事，加上一个跨越护城河的吊桥。

关于古堡的千年历史俱往矣，俯瞰之下的布莱德湖却万载不变。极目望湖，一汪碧澄的湖水宛如从天而降的一块巨大蓝宝石，而有着精巧教堂钟楼的湖心小岛更似精心镶嵌的一颗熠熠发光的钻石。游人望湖兴叹，流连驻足，拍摄不断。

从城堡一路下山，回到湖边。打着雨伞，开始绕湖行走。湖约长两公里，宽一点五公里，绕湖一圈不足十公里。湖虽不大，却很有灵气，据说常常在这里举办世界赛艇锦标赛。环湖小径蜿蜒逶迤，时而傍山而行，时而伸向水边，途中和岸边情景，或一花一草一树一石，令人新奇；或偶遇交谈相视一笑的游人，时有欣喜。那雨雾下彩虹处美轮美奂的湖心小岛，因变换角度而时近时远时隐时现，却不失娇羞与妩媚，恰似心目中若即若离无法企及却令人永远爱慕追逐的女神。

不知不觉中，环湖一周，又回到起点。在岸边稍事休息补充粮草，又赶上最后一班渡船，前往湖心岛。此时云开日出，微风拂面，水波旖旎，崖上的古堡，环湖的景物，前方的湖心岛，又是别一番风情。有人指着半山丛林中的一处具有回廊和石柱的恢弘高挺的白色大厦告诉我，那里曾是铁托自己选定自行设计的行宫呢。

愈行愈近那曾经可望不可及的湖心岛，终于靠岸登岛了。先有百步石阶上到平台，那里坐落着那万人瞩目和向往的教堂和钟楼。仅有一个十来平米小厅的袖珍教堂却有震耳的大名，“圣母蒙召升天教堂”，内有许多精美的画作。附设的钟楼高达五十余米，可经九十九级台阶攀爬到顶，上置一个可以人力撞击出声的大钟。教堂建于十七世纪，今人仍可租借来办婚礼。人们相信，那经千万里之遥，跨山渡水来此办婚礼的新人，由新郎抱着新娘攀爬那九十九级台阶，撞响大钟，再许一个心愿，就能百年好合终身好运。你信不信？

四

到达的次日，和朋友们约定，去参加一个城市步行游，花费十三欧，并取消了原先计划的另一个免费步行游。区别仅仅是后者以小费形式付十欧左右。一旦选择和朋友同行，我一般不坚持己见。

我们一早在露比安拉河南岸三桥边的城市广场(Mestni Trg)集合。广场中央的卡尼鄂拉雕塑喷泉通常是人们相约集结的地方。这个巴洛克式的喷泉建于1751年，它仿效罗马那瓦纳广场的四河喷泉，底座的三组雕像分别代表斯洛文尼亚的三条河流萨瓦河(Sava), 克尔卡河(Krka)和卢布尔雅那那河。广场因相邻的市政大厅而得名，市政大厦为文艺复兴式建筑，已有三百年历史。旅游信息中心也坐落在那里。而广场的后面，就是作为城市标记的城堡山，高高在上的古城堡已经屹立于此九百年，阅尽历史变迁尘世沧桑，尽职尽责地守护着这个城市。

导游是一个中年男子，英语十分流利，知识亦很丰富。见多识广的朋友唐尼说，一听导游开口，就知他是从北美留学过的。但他的语速太快，信息多而杂，多半听懂了，却留不下印象。如同讲课，讲得少而精，突出重点，才会令人印象深刻。

导游领我们在城区转了两小时，走马观花式浏览了主要的广场，建筑，教堂，雕塑。还去了一个很有特色的老式咖啡店，我们得到免费款待和品尝食品。此外还有机会一览城中央的一个安静小区，没有喧嚣的车马与游人，却有瓜果满园的绿色菜园，令人身心沉静。

鲜为人知的卢布尔雅那的神秘之处，还在于这个国家（斯罗维尼亚）1991年独立于曾经的共产国家南斯拉夫。来自红色中国之我辈，“南斯拉夫”“铁托集团”曾经是耳熟能详的名词，对其真实内容却所知甚少。因而，次日下午这个露比安拉城的“共产主义游”（Communist Tour）就引起了我的格外兴趣。

这次“共产主义游”始于本城最有名的议会广场（Congress Square），终于“共和广场”（Republic Square）。下午天气骤然变冷，匆匆赶来参加的一群人似乎都没来得及添加衣服，然而人们的热情不减。

导游是一个叫Janez的中年男子，他自我介绍，说自己其实是一位学者，有政治历史领域的博士学位，自办了公司来专门进行这个旅游项目，为了深入研究探讨那段历史，也为了他的国人下代以及世人了解历史不忘历史。真不愧为学者，他介绍的斯洛文尼亚的历史与现状，内容丰富逻辑清晰理据充分，他还随时展示他随身携带的文件夹中的照片或实物，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议会广场离三桥约一百米，是个有着非凡历史象征意义的广场。1918年斯洛文尼亚从奥地利匈牙利统治下的独立，1945年二战结束后铁托的共产主义运动，最终导致南斯拉夫共产政府解体和斯罗维尼亚独立的1989年的斯罗维尼亚之春都起源于这里。特别是1945年，战后的南斯拉夫共产政府领导人铁托第一次对公众露面，就是在眼前的这个古香古色的“大学楼”（University Building）的大阳台上。铁托在这里发表公开演讲，无异于1949年10月1日毛泽东在天安门城楼上对世界的宣告。Janez 展示给我们许多那个时代铁托的神采奕奕风采非凡的大幅照片，和当时的许多文字报道。

许多人说，比起当年苏联与中国的暴风骤雨摧枯拉朽式的暴力革命和社会改革，南斯拉夫铁托的社会主义是相对温和的，甚至有人说，那是介于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之间的一种社会形态（或许类似改革开放时期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Janez说，他们的国家在铁托时代有过艰难的十年。他反复强调当年的“物质匮乏”，比如说，革命前能买得起一辆车的钱，革命后却只能买一个车轮子；巧克力和广柑等对普通老百姓的日常生活是奢侈品，只有从国外带来，或过年时才可能买到一些，等等。

我后来告诉他，我们红色中国有过自1949至1978的约三十年的艰难困苦。我们的艰难，表现在基本日用品包括柴（煤）米油糖布都是极低的定量供应，只能勉强维持生存。在最困难的年代，中国人连饭都吃不饱，甚至饿死人。也许这让世人难以想象和理解。

Janez谈到，当年他们国家以“五年计划”为基础的计划经济，他说，那时劳动效率极低，人们上班时闲得无聊，而国家却外债高筑。这话也提醒了我，中国始自1957年的第一个五年计划，一直延续至今的第十二个“五年计划”（经查，2011-2015为第十二个五年计划）。我所知道的那个时代的中国，盲目地“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三面红旗”，驱赶着人们没日没夜地拼命干，劳动效率却极低。而且，整个世界都在孤立和制裁中国，哪里有国际贷款可言？中国的老百姓内外交困饥寒交迫，只能空着肚子勒紧裤带干。

Jenez还提到，那个时代大背景下的少先队（Young Pioneers）和共青团（the Communist Youth League）的活动。我饶有兴趣地问，你这么年轻，也经历过那些吗？他说，当然，我给你看证据！他颇为稚气地从背包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折叠整齐的红领巾给大家看，我不禁笑出了声。真是共产主义大家庭呀，同样的物品，相同的经历！在我眼里，他只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出生的年轻人啊。

一路上，他领我们看了许多革命时期和共产时期的重要建筑，雕塑和纪念碑。无论位于大型的广场或建筑上，还是街头巷尾，它们都保存得完好无损，整洁光亮。

两小时的步行游结束于“共和广场”（Republic Square）。1960年初建时，这里曾经叫“革命广场”（Revolution Square）。这里一直是斯罗维尼亚的政治文化和商业中心。

广场的一端为国会大厦（原称“国家大会堂”， National Assembly），建于上世纪五十年代，亦即这个国家的“革命年代”。这是一幢外观平常朴素，有着一排排玻璃窗的五层大楼。唯一与众不同的是，它的高达几乎三层楼的门及门楣门框和间隔上有五十多个符号式的雕像，都是不着衣装的裸体，代表各行各业人民的工作和生活状态。这颇似我们当年的工农兵学商的代表性画像，只是我们的更为正襟危坐衣装齐整，那个年代的中国可不准许这种“伤风败俗”的裸像！

广场上还有代表革命时代的多个铜塑，包括广场北侧的一尊领袖群像，和另一个远看像一把手枪形状的大型雕塑，上面有许多细雕，我无法看出它的真实内容，总而言之象征革命与胜利。广场的另一侧有相对称排列的两幢深灰色的呆板的摩天大楼方方正正，没有色彩没有装饰的大一统–- Janez称之为“共产主义大厦”。

广场南侧的Cankar Centre建于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是一个庞大的现代化综合性会议文化和商业中心。Janez说，共产时代，这是全城乃至全国的政治中心也是最繁华的商业中心，是铁托向世界展示他的共产主义成功的大展台。Janez用了 “communist show case” 这个词。

1991年，在经历了历时十天（1991年6月27日志7月7日）的“独立战争”后，双方各死伤一两百人，城市遭到轻微破坏。1991年6月26日，也正是在这个广场，斯洛文尼亚宣布独立，宣告了共产主义在这片土地上的终结。

“温和”似乎是这个城市这个国家的一个特征。社会主义阵营时期，他们的革命没有太强的血雨腥风；共产革命倒台时，他们没有遭遇大的暴力革命与战争创伤；独立后的后革命时期，他们也没有刻意强力清除革命时代留下的痕迹，比如建筑和雕塑。所有的一切都是历史的印记，都完好无损地保存下来了，心平气和地讲述给后代和游人。

游览结束时，我感谢Janez的介绍，并告诉他，我在社会主义中国生活了三十年，对他的介绍很有感触。他很有兴趣地向我了解中国的情况，我们交谈了一阵。他邀请我在他们的网站上写评论，将我们的讨论，我介绍的中国历史和现状写出来。

几天后，我邂逅一位台湾来的的女大学生。我们不约而同地说，喜欢这个清新淡泊却又温情脉脉的小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