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平

发表于 2017 年 08 月 14 日由湘平

从地处甘肃省东部的镇原出发，我的第一个目的地是紧邻甘肃省的宁夏中卫沙坡头，那个我在两年前丝路之旅的火车上惊鸿一瞥擦肩而过的神秘地方，夹在千里戈壁和黄土高坡之间的黄河之流。

从地图上看，镇原几乎是在西安兰州和中卫三地形成的三角形的中心点。然而，地处黄土高原沟壑区的镇原不通火车，长途汽车是这里通向外界的唯一公共交通。最近的火车站在平凉市，离镇原七十公里。

早上告别伙伴们上了车，汽车在沟壑间一条蜿蜒狭窄且缺乏保养的“国道”上缓缓行走，一路上不断有乡民挥手上下车，走走停停花了三个多小时，我也正好观赏那尚未看够的黄土高原风光，沿途掠过的千沟万壑，层层梯田，排排窑洞。

到达平凉，没有赶上原计划搭乘的下午去中卫的列车，只得改乘午夜一点上车的过夜火车。原本有些举棋不定，是否该在平凉停留一晚，但在看到火车站的那一刻，便打消了那个念头，于是利用这一个下午的空隙，浮光掠影逛了一下城区和附近的崆峒山。印象最深刻的是，这个北方小城有一个金碧辉煌的清真寺，而且到处都是小清真餐馆。

平凉火车站的条件与服务，堪比四十年前我家乡那样的县城火车站，给了我极差的印象。车站在一个傍山的高台上，从出租车下来，需要提着行李一步一步登二十多个台阶上去。不料车站内没有行李寄存处，我又不得不返回到台阶下，在车站外马路对面的小店寄存后，才得以轻装前去买票，吃饭和游玩。特别是，晚上在火车站候车几小时，车站内居然无厕所供百十号乘客使用，还让纷飞的蚊子咬了一身肿包 — 前所未有的经历。好在，黄河在前头召唤。

半夜离开平凉，次日清晨六点车停中卫。在朦胧的晨色中，如愿入住离出站口百余米的中卫西部大酒店。这是一家现今并不多见的价格低廉条件和服务尚不错的涉外酒店，关键是太方便了，一切在十分钟内办妥，进入房间。在中卫，这是一个良好的开端。

稍事洗漱休息，在街边小店吃过早点，我就直奔沙坡头黄河景区而去。按照路人的指点，在路边候车，对黄色的公交车招手上车，景区在大约二十公里外，车费五元。四月并非节假日或旅游旺季，车里乘客无几，且愈行愈少。最后一段，除了司机售票员，仅剩我一人，我可以随意地向她们发问攀谈。

窗外阳光灿烂，一脉平川，马路两边一行行或一方方新成林的杨柳正绽出嫩绿，一大片平整的土地正等待播种。紧靠着笔直的马路，右侧一条渠道里流水潺潺奔腾向前，田地中间也分布着纵横交错的小沟渠。突然，左前方出现一道更为宽阔浩瀚的绿水，与阳光交相辉映。女司机告诉我，那就是黄河，沟渠里流淌的也是引过来的黄河水。

数日来在镇原，在平凉，我尚未看见一道流水，茹河干涸，泾河断流，千山万壑，满目干枯。如今，黄河水改变了一切！黄河上游流域是富足的，千百年来，黄河之患主要发生在中下游。有道是，天下黄河富宁夏，最富是中卫呢。

沙坡头已经是规模宏大声名远扬的热门旅游景区，号称五星级景点。沙坡头位于腾格里沙漠的东南缘，黄河在这里拐了一个“S”型的大弯，大漠河流高山绿洲集于这一处，即具西北风光之雄奇，又显江南景色之秀美。

入口处的广场和门牌建造得恢弘大气。与其它国内景点不同，这里不需要凭身份证实名制购票。当我习惯性地递上护照和一张百元钞票时，售票员女士只笑嘻嘻地看看说，六十岁以上可以给你免费票呢。这个特殊待遇给了我一个惊喜，看来老了也不都是坏事啊。由后来的经历得知，现在国内旅游景点的普遍规定是，六十岁以上享受半票，七十以上免票。

走进景区，碧澄的黄河水一览无遗地展现在眼前，令人惊讶又欣喜。这里的黄河水居然 “清如许”！居然同样“春来江水绿如蓝”! 这段河宽约四五百米，流水不急不缓，干净清澈。比起我想象中的黄河，少了粗旷与气势，多了宁静和温柔。

“这里的黄河水一直这么清吗？为什么黄河不黄呢？”我一连问了两三个人，从汽车司机到工作人员。毕竟，这不是我概念里和想象中的黄河水啊。我得到的回答是，入冬以来，沙坡头的黄河水都是如此，等五六月份雨季来临，就成名副其实的黄河啦！

自入口处，我沿着河岸顺水而行。岸边密布着林林总总的水上娱乐点和宣传广告，水里穿行着载着游人的现代游船游艇，水上摩托，和古老的羊皮筏子，水面的上空悬着始于鸣沙山的跨河索道和滑索。那些都是年轻人的天下。

最吸引我的是景区中部的一座石墩钢缆支持的木制黄河悬索人行桥。游人不多，过桥的人更少，近千米长的桥面上仅有三两个人，就那样吹着爽爽的河风，赏着美美的水光云影，悠悠闲闲地走过去了。相对于南岸修建整齐的河堤和各种观光设施，北岸透着原生态的野性，大片长满水草的沼泽地，和边缘不整齐的河岸 —- 黄河原本该如此吧？北桥头被挡住了，游人无法上岸。

在黄河岸边流连了大半天，终于转向了北边的鸣沙山。沙山对我的吸引力要小一些，毕竟两年前在看上去更加开阔宏伟的敦煌鸣沙山登过沙山骑过骆驼。沙山上也同样布满各种活动设施，缆车，滑索，沙漠扶梯等等。我看准了靠在沙山上的一架登山木梯，直直的长长的，一直伸到山顶，伸向云端，好像登天的梯子。从山顶下鸟瞰黄河，一定会别一番风情。那年在敦煌，我也攀过这样的梯子，但只从半山腰开始，似乎没有这么长，却是在45度高温的盛夏时节。

我走近前去，跃跃欲试。却不承想，梯子的起始处，两边各插着红纸黑字的醒目告示：“严禁60岁以上的老人攀爬，以免发生意外！”我不由自主地停住了，心里却很不以为然。60岁怎么啦? 我们俱乐部七八十岁的老人也照样日行二三十公里，和我们一样攀岩，人家美国八旬老人还攀爬大峡谷呢。可我这向来循规蹈矩的人，这回还享受着人家的老人优待，怎么办呢？犹豫着，却又不甘心走开。掂量掂量，眼前的这个梯子，对我完全不在话下。看看周边并没有管理人员，只有零星的几个年轻人分散在梯子上，谁也不会注意，没有人会在意我的参与。再说啦，我不是还没有“以上”吗？

于是，我紧紧鞋带，跨上了第一步，并随着上升的脚步，默数着木梯的阶数。梯子上的人寥寥，一口气就数到了100。停下喘息了一刻，拍了两张照。再往上，到达154级时，一对父子挡在了前面，父亲正鼓励四五岁的儿子往上攀，孩子转头坐在阶梯上，对着我笑。父子俩避开一侧，让我先上，我侧身越过去，同时对男孩说，“你好棒，加油啊！”到200多级时，一对情侣停在前面歇息，女孩气喘嘘嘘，撒娇发嗲地叫着，“不行了，走不动了！”我笑着停下等待，他们终于不好意思地挪步向前了。

最后的三四十步变得陡直，两阶之间的间隔显得更宽。人也累了，腿脚微微发软打颤，有时跨步难以到位。虽然沙山上摔一跤也不会有太大危险，倘若来个倒栽葱或下滚式，却也大不雅呢。我不由自主地手脚并用，笨拙地往上爬。抬头瞟一眼，一群年轻人坐在山顶，不定怎么议论我嘲笑我呢。我稳住脚步，憋着劲，走完了最后几步。整整320级，若以两级为一米（我的粗略估算），也不过一百多米呢。

山顶的人似乎都在四十岁之下。也许那一纸警示，让许多人望而却步。其实，没有那么难，更谈不上危险。

果然，从山顶极目远眺，夕阳下，那河，那山，那草原，尽收眼底，美不胜收。好一幅“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画图。

我把在沙坡头的最后一小时留给了入口处的沙漠博物馆。先前在景区内见到一处院子，挂着“中国科学院沙坡头沙漠试验研究站”的招牌，却不对外开放参观。我曾经读到过关于这一带治沙的一些资讯，对了解这一主题颇感兴趣，视为此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显然这对大多数游人很乏味，沙漠博物馆里空无二人。

中卫何以成为今日沙漠里的绿洲？据说几十年前，这一带称之为“天上不飞一只鸟，地上不长一棵草”的“死亡之海”。在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包兰铁路初建成时，全线有140公里在腾格里沙漠中穿行，其中包括中卫境内55公里的沙漠地段，火车经常由于风沙流对铁道的侵袭而被迫停车。时任中科院副院长的竺可桢曾亲自到沙坡头考察, 第一代治沙工作者以骡马和胶皮车进军沙漠。

紧接着，人们在沿包兰铁路两侧长五十多公里，两边各宽五百米的范围内展开了治沙工程。前后摸索和尝试了用带状、三角形、圆形、菱形、平铺式草障来防止沙的流动，最后发现扎设的一米见方的麦草方格治沙效果最好，这种被称为“神奇魔方”的麦草方格固定了流动性沙丘。

整个治沙工程称之为“五带一体治沙防护体系”。第一带：“卵石防火带”，在铁道两侧10-20米处铺设卵石和炉渣，以防止车轮与铁轨摩擦而产生的火灾；第二带：“灌溉造林带”，引黄河水至180米的高大沙丘上来灌溉造林；第三带：“草障植物带”，即1×1米的麦草方格；第四带：“前沿阻沙带”，高立式防护栏杆，以起到防风阻沙的作用；第五带：“风沙育草带”，零星栽植一些植物以增加地表的粗糙度。

在开往兰州的列车上，沿途两侧都可以看到这样的麦草方格，金黄色的麦草已经因日晒雨淋而变色，沙层表面形成了一层灰褐色 “沙结皮”，这是沙漠土质化的一个最初表现。这一治沙防护体系有效地保护了包兰铁路的顺利畅通，被誉为人类治沙史上的奇迹，在1977年在肯尼亚首都内罗毕召开的国际沙漠化会上，沙坡头的麦草方格治沙法介绍给了世界。

由于治沙工程的完善，使沙坡头地区生态环境发生了巨大变化，植物覆盖率由过去不足1%增加到现在的42.5%，植物种类也由过去的几种增加到现在的400多种。治沙的成果带动了整个荒漠地区生态工程建设，和农牧业的发展。

第二天，早起风沙弥漫(毕竟是沙漠环绕哟)，我放弃了再去沙坡头黄河岸边的打算，想做的都如愿以偿，了无遗憾了。

我在城里闲逛，上了一辆公共汽车，不想却是开往二十公里外的机场，居然免费免票，沿途无论是城市居民，还是郊区农民，或是上下学的学生，招手即停。这里人们生活的节奏不急不缓从容不迫，给人一种安宁富裕岁月静好的感觉。

汽车驰骋在一马平川的公路上，我注意到，马路两侧一望无际的路灯，每个路灯杆上都有一个别致而有趣的装置，显而易见，一块太阳能板，另一个小叶轮呢，想来是风力发电器。这样的装置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可见小城的科学技术和环保观念都很先行。

中卫的方方面面给了我极佳印象。这是个历史悠久且当今发展迅速的现代城市，城里林木葱茏生机盎然，处处簇新整齐干净，公共设施完备。市区每条街道的许多建筑，商场旅店门楼街角，包括一排排的小商铺，都采用了中国传统宫廷楼台的华丽设计与鲜艳色彩。我原本对这类浓艳的色彩从不看好，却不得不承认它在这里显得别致而和谐。从空中鸟瞰，这会是土黄色的沙漠中的一片绿荫，一抹艳丽。

得知中卫北面的银川，也是黄河之都。宁夏还有许多亮点，我还会再来。

清真寺（平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