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钱的价值 （2012）

今天在网上读到一句话，“只有当你不缺钱时，你才能懂得‘生活中金钱远不是最重要的’”。依我说，只有不缺钱的人才有资格说‘钱远不是最重要的’。对穷人来说，钱意味着一切。

几年前母亲八十岁时，应我的要求，她为我写下了一些零零碎碎的往事。她写道，四十年前的1968年10月干部下放时，面对全靠她抚养，即将分为两地的一家六口人，她兜里只有14元2角钱。这是她领了月工资（50元），还清单位所有欠款后所剩下的，这是一家六口一个月的生活费。同外婆商量后，母亲拿了10元，带着我们姐妹两个前往举目无亲前途未卜的山区县安家落户，只留下4元2角给重病在床的外婆和两个初中毕业等待下乡的哥哥。真不知他们是怎么对付那一个月的生活的。只记得当时外婆小便不爽全身不适，却无钱去看病。等母亲和我们在乡下安顿下来，再借了钱接外婆去看病时，外婆被当地县医院诊断为膀胱癌。但外婆坚决地拒绝动手术，不肯增加母亲的负担。不到两个月，亲手带大我们姊妹四个最亲最近的外婆就病逝了。那时，钱就是命。

后来母亲每每讲到这些，总是潸然泪下。 “14元2角”这个数字，这样的贫穷记忆就永远地刀刻斧凿在母亲的记忆里了。

大哥讲起另一段往事。那些年，母亲用月薪五十元维持着全家六口最低限度的柴米油盐，还要操持我们的读书费用。记得每年开学，妈妈总要从工会互助会借款三、四十元为四个孩子交学费，然后每个月再从本已十分拮据的生活费中扣除五元还债。待到基本还清，又是下一个借钱、还钱周期的开始。因而每到月底总是难以为继。有一回，发工资的前两天已经钱粮两空，母亲不得不找一个同事好友借了两元钱，交给当时十一二岁的大哥去买米。大哥提着米袋子去粮站买米，路上却不小心将捏在手里的钱弄丢了，只好悻悻然地回家，胆怯地告诉母亲。那是个周日，整整一个下午，可怜的母亲无奈地坐在床头流泪，不知再到哪里去借钱买米下锅。这样的记忆也永远地深深地烙在大哥的脑子里。

在母亲一生中的许多年里，在我童年少年的几乎所有的记忆里，金钱对于我们这个家是最最重要的。挣钱，省钱，愁钱，就是母亲生活的全部。

一些年后，我上了大学，对于我，我家，大家和国家来说，最穷的日子已经过去。同学中，有的比较富裕，或来自富家，或带薪上学，也有的比较拮据，靠助学金维生。有趣的是，如果某日听见有人说“我想买这个，可今天兜里没有钱”，“我这个月没钱买这个了”，这人必是那原本不缺钱花的人。只有富裕的人，才敢说“我今天没钱”。真正囊中羞涩的人，不得不时常在心里算计，在与自己经济实力不符的场合中，或回避或沉默，绝无勇气轻轻松松说一声“我今天没钱”。大半辈子过去后的今天，或许因为年龄，阅历，经济实力的改变，我才有勇气坦然地告人：“我小时候，家里很穷……”。

许多年后，我出国留学。出国之初的几年，靠奖学金维持一家的生活，包括孩子的入托。这在当地人的眼里已是十分拮据。然而，我们总要在不多的收入中，从牙缝里省出存下一两千元。后来孩子问我，妈妈你为什么宁肯存着，而不舍得为你自己花钱？

我说，因为妈妈小时候穷怕了。就像给汽车买保险，兜里有钱，能给我一种安定一股底气一份信心。 这是远非买一件奢侈品着一件时装所能相比的。

□ 读者投稿

华夏文摘 第一〇九九期(cm1204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