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愿者一日 (2009)

二月七日,堪培拉多元文化节拉开帷幕。不出所料,这一天,气氛十分热火,气温更是火热!

这天是星期六,上午十点左右,我穿上事先准备好的行头:市里统一发放的印有多元文化节图案和“志愿者”(VOLUNTEER)字样的白T恤,白帽子,和自己的白长裤,白球鞋,背上挎包。下楼进到车里,已经满脸汗津津。驱车出门,车里的温度表指示三十五度。

连续几天的高温,今天到达极致。这样全国范围的持续高温,据说是1855年以来之最。事实上,几天前市里召集志愿者会议,已经预告今天的最高温度将超过四十度。可是,与会的一百多名不同年龄,不同肤色,不同口音,不同文化背景的志愿者们,都同心同德要为办好这次多元文化节出力。因为工作量大,人手不够,每个人都承担了两班,甚至三班的责任。志愿者中有好些青春焕发热情洋溢的中国留学生。

我今天的职位是“舞台助理”,通俗地说就是舞台勤杂工。我有两班,上午一班从十一点至一点在第二舞台,下午四点半至六点半在第四舞台。我自知一无是长,在填写志愿者申请表时就表明愿意不加选择任人派遣,做“小小螺丝钉”。“革命战士象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从小不就是这样受教育的么。

到达城里,时间还早。我停好车,悠悠闲闲前往位于堪培拉中心商厦旁的第二舞台。城中心的街道已经堵上栏杆,禁止车辆通行,步行街的两侧和广场的空地上都搭满了一排排的白色帆布帐篷,总共两百多个,每个民族、每个社区都有一席之地,争相展出自己的历史文化、民族风情、服饰食品等等。我在人流中穿行,一路掠过,来不及细看,已是眼花缭乱。

我提前半小时到达第二舞台。从早上七点开始,前两班的志愿者已将台上的装置,台下的椅子基本准备就绪。我向我的上司、舞台总管马修(Matthew)报到。我们这一班共五人,包括总管,报幕员,两个助理和更衣室管理员。管理更衣室的女孩还领来了她的男朋友做助手。

分布在城区四处的类似舞台共有四个。演出将在上午十一点开始,延续到午夜十二点,各个民族社区都准备了最好最有代表性的节目,来展示自己的民族风采和文化特色。置身其中,你为自己的民族文化背景而自豪,更为这个民主自由的社会所提供给我们大家的多元文化并存相容的氛围而感动。

火球般的烈日高悬,烘烤着大地,舞台两侧树荫下的温度也已经高达三十七、八度。一直在舞台跳上跳下、跑前跑后的马修已经汗透衣衫。穿着舞台盛装、长衣长裙,正在等待的演出人员更是满脸红赤,不停地用手绢擦汗。马修对我说:“天气这么热,总部到现在还没有给我们送来瓶装饮水,你看怎么办?”我说:“要不乘演出还没有开始,我先去跑一趟?”马修点头赞许,他正求之不得呢。

据我所知,多元文化节组委会已经安排好专人送水。估计可能人手仍然短缺,或许因为这是文化节的第一天第一时间,大家都比较生疏,一些工作还没有到位。于是,我匆匆甩开大步,潜入熙熙攘攘五光十色的人流,赶回组委会大楼求助。

走到门口,正好碰上推着空车返回的两个女孩。我迎上她们:“快帮帮忙,我们第二舞台旱情严重,急需饮水!”她俩一脸茫然,“第二舞台?在哪里?你带我们去吧。”于是,我和她们一道将一打一打的瓶装水搬上小推车,堆了满满一车足有二百来瓶。我们三人协力滚动车轮,前拉后推,吃力地过街穿巷,排开人流往前推行。我望望弓着背奋力推车的女孩们,她们满脸稚气,红扑扑的脸上闪烁着晶莹的汗珠。“你们是中学生吧?”“对呀,今年十一年级。”我抢上两步,拍下了她们青春的亮丽。

马修迎着我们的送水车,喜笑颜开。台上的演出已经开始,这个节目叫“丛林舞者”(Bush Dancers),一对对身着盛装,看上去已不再年轻的表演者跳得兴致勃勃风度翩然热汗淋漓。音乐一停,我跟着马修跃上前台,将瓶装水送到每个表演者的手里。

我们几个服务人员台前台后忙忙碌碌,照料演员更换演出服装,帮助演员们上下舞台,协助装卸搬运演出的特殊道具设备,负责传递录音光盘到音响棚,马修还让我帮助拍了一些演出剧照。我们配合默契的运作,使演出转承衔接得顺顺利利。

表演按节目单井然有序地进行,继之而上的孟加拉国(Bangladesh)的女子单人,双人舞蹈阿娜多姿,舒展自如,显得很专业,让人们一饱眼福。没有想到,在堪培拉这个不大的城市,却有这等人才来自这么个小国家。多元文化节向大家展示了我们所在城市的丰厚内蕴,让人大开眼界。

我站在台下一面整理向观众发放的宣传资料,一面观看演出。马修一挥手叫我过去,略显歉意地说:“电路有些故障,音响棚工作人员不太满意,你能不能向指挥部请求,调遣一名电工过来看看?”他随即加了一句:“真不好意思,这么大热天,又得让你跑一趟。”“没问题,义不容辞。”顶着正午的炎炎烈日,我立马拔腿往指挥部方向赶去。

在一,二百米之外,有一个指挥部设置的信息展棚,我在那里找到了我的老朋友,也是这次活动负责人之一的咪咪(Mimi),正巧志愿者总负责人Carol和另一个活动协调联络人也赶到。听了我的要求,她们立即电话调遣了一名电工。也许是天气太热的缘故,据说各个舞台都出现了一些线路问题,电工们忙不过来呢。

回到第二舞台,正赶上一位部长(可惜没有记住名字)前来“视察”工作。看我们汗流浃背尽职尽责地忙乎,部长表示真诚的感谢,并拉过马修和我合影。

部长走后,我注意到马修水淋淋的衣衫。他告诉我,出汗太多,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再湿,为了给身体保水,干脆用水浇透了衣服。不过这种做法女士不宜。

又忙了一阵,当马修告诉我,接班的人已到,我可以下班吃饭了,我才意识到,已是下午一点多,还真有些饿了。

交接班完毕,离开第二舞台,我才有空暇细细观看周围的多彩世界。离舞台数米以外的两侧依次排列着埃及,伊拉克,伊朗,约旦,沙特阿拉伯等许多中东国家的展棚。那片土地是我最不熟悉的世界,那些用白色的伊斯兰教服饰将全身裹得严严实实,蓄着小胡子的男人,和身着黑色长袍和黑色头巾下有着娇好身段和俊美面容的女人,对我似乎遥远又神秘。然而,迎着他们热情洋溢的笑脸,浏览着各国展台上陈列的图片资料,品尝着他们盛情递上的特色小点心和美味果脯,你感觉到,他们也是你的朋友和兄弟。

看来小国约旦很有实力,在堪培拉人气也很旺,他们的展棚里准备了许多图文并茂的各式小册子,介绍约旦的历史经济文化,自然地貌风情,我各取了一本。亲自到那个世界去游历的机率很小,读读这些资料神游一番,也会很有意思。同样我也选取了几本介绍埃及的小册子,一些阿尔及利亚的图片和一张科威特的影碟。

相比之下,伊拉克的展棚显得十分简陋,只有一张关于伊拉克赢得足球亚洲杯的宣传活叶。想想那片土地上还残存着战火硝烟,那里的人民还在屈辱中挣扎,生活在这个国家里的伊拉克族裔是幸运的。

也许很多移民背景的朋友都会同意我的想法,虽然我们仍然热爱自己的母国,但我们对澳大利亚的挚爱与忠诚勿容置疑。虽然这不是我们与生俱来的命运,这片蓝天绿地却是我们自觉自愿的选择。当几天之后得知这天墨尔本森林火灾造成的悲情,我们悲痛的心情,我们采取的行动,正象去年对待中国的汶川地震。

我忽然想起,按照安排华人社团的演出应该此时在第四舞台进行。匆匆过去,正好赶上。这次几个华人社团的演出都是儿童歌舞节目。穿着绚丽的民族服装的鲜花般的孩子们,伴着悠扬的民族音乐,舞着中国特色的阳伞,花扇,灯笼,,令人们耳目一新,引来阵阵喝彩和掌声。

经过一上午的高温烘烤,体力确实消耗很大。想到下午还有可能更为艰苦的一班,中午必须养精蓄锐。我草草买了一些食品果腹,就躲进了位于第四舞台附近的的市区图书馆,也顺便去取我已经预订的两本书。

阅览室里清凉舒适又安静,我十分松弛地读了一会儿书,眼睛疲劳得似乎要昏昏入睡。突然,喇叭声打破了屋里的寂静,下午四点的图书馆关门时间居然就到了。真想在这里一直坐下去呀。

走出图书馆大门,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将人团团裹住,干热之气比午前更高了几分,有一种令人难以喘息的感觉。第四舞台就设在图书馆门前的小广场上,一个硕大的四面敞开的长方形白帆布帐篷笼罩着舞台和观众席。虽然没有阳光直射,棚子里像个刚熄火的大烤箱,劲吹的电扇搅动着温热的空气。这里离图书馆只有几步之遥,感觉却是天壤之别。

台上演出正在进行,台下站着,坐着,或席地而坐的观众依然反应热烈。离接班时间还有半小时,也不见舞台指挥,我就在前排找了个座位先坐下观看。我从包里掏出昨晚冰冻好的水。一直放在保温袋中的冰已经部分融化,呈冰水相融状态,我猛喝几口,给自己熄火降温。

一抬头,我注意到,与上午所在的第二舞台不同,眼下台上没有一瓶饮水,虽然演出者有的自带了水瓶,也有的正明显忍受着干渴。我绕到后台,看见许多后继的演出团体聚在荫处等待,其中还有远道从悉尼赶来的演出队,却没有人提供一瓶水。显然,这里缺少人力物力。一打听,得知这里目前只有一人,兼着舞台指挥,舞台助手和报幕员数职,显得捉襟见肘。我来不及向正忙碌不堪的舞台指挥打招呼,决定赶紧去找人送水。虽然还不到我的班,身着这件 “志愿者”衣衫,心里总有一份责任和义务。

多元文化中心的办公楼就在五六十米之外,楼下堆着很多瓶装水,但找不到送水的人和车。看来人手不够,送水人员也许正忙着往更远处送,我只好自己徒手运水,先解燃眉之急。我两手各抓起一打水瓶,匆匆送往第四舞台。当年下乡练就的手臂肌肉和力量,对付这一手一个包装七八公斤重,还算游刃有余。

我将一瓶瓶水送到每个刚刚演出完毕,或正在等待演出的人手里。第一次取来的两个包装二十四瓶水,只是“杯水车薪”。我往返四五次后,才基本满足暂时的需求。最后我终于遇上了运水人员,我们协力将满满一车水送到后台旁边的更衣室,这些储备应该满足今天到午夜的需要了。

忙碌了好一阵,才有机会坐下欣赏节目。这一台由一个叫做“音乐你我他”(大众音乐Music Everyone)的中学生团体演出。台上的孩子们看来年龄不超过十六岁,童声稚气,热情奔放,演出很受同辈的年轻人和他们的父母辈的青睐。一呼百应此起彼伏,台上台下浑然一体。这些生涩的青苹果就在这样的气温中日渐成熟。

不久,我的继任舞台助理来接班了。她是个刚来不久的中国留学生,在国立大学读硕士学位。她说,她刚刚打完工,买了个三明治当晚饭就匆匆赶来了。我想,作为学生,她在时间和金钱上都不富有,她本可以用这两小时去看书,去打工,或者休息,可是她却选择将这两小时奉献于这次活动。

我想起不久前读到的一句话,常常参与志愿者工作的人都对平常生活有较高的满意程度。由于帮助他人,回馈社会,贫穷者也能感觉富有,弱小者也能感到强大。这样的感觉真好。

□ 寄自澳大利亚

 

刊登在 2009 华夏快递 kd0906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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