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 哥 (2005)

小时候,小伙伴们都羡慕我,因为我有两个哥哥。

大哥比我大三岁,二哥大两岁。那年头,我们这一代人都营养不足,哥哥们少年时也都长得不粗壮。可哥哥就是哥哥,而且成双,往那儿一站,谁家的调皮小男孩也不敢欺负我。

我和哥哥们在同一间小学上学。大哥发蒙上学时生了一场大病,耽误了一年,于是两个哥哥就成了同班同学。我比他们低两级。两个哥哥之间时不时象小公鸡一样,要吵一吵,斗斗架,可他们从来不欺压我。(当然,妈妈说,我小时候也常常表现“孔融让梨”的高风亮节。)

我自幼体质差,有些弱不禁风,有时在学校突然生病了,哥哥们就一路轮流背我回家。有时候,我们带午饭到学校吃,偶尔外婆会在饭盒里给每人放一只鸡蛋。那年头鸡蛋在我们家也算是稀罕的好东西,哥哥们又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人吃三、五个鸡蛋不在话下,可他们却商量好,两人只分一个鸡蛋,把两个完整的鸡蛋都送来给我。还有的时候,他们凑起自己不多见的几分零花钱,买来一瓶汽水,每人只舍得尝一口,把大半瓶留给了我。(唉,如今向儿女们忆苦思甜说家史,他们大惑不解地问:“他们喝过的有口水,你怎么还肯喝?!”真真叫人哭笑不得。)

哥哥们初中毕业时,正赶上上山下乡一片红,统统去了农村。那一年,二哥还不足十五岁,又瘦又小,下到生产队,队长皱皱眉,只好让他放两条牛。可牛也看他小,欺他生,第一天放牛,牛就发怒撒野跑丢了,他自己也吓得不敢回家。慢慢地,几年下来,他们都炼成了壮劳力。有哥哥们在前面做榜样,到我下乡时,倒也不觉得十分苦。

哥哥们读中学时只发过一本数学书,学了几页,学校停课闹革命,那本书就成了他们永远珍藏的纪念品,哥哥们也就成了那个时代典型的“中学的文凭,小学的水平”。到1977年恢复高考时,他们可就惨了,只有在考场外张望的份。当我激动万分地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时,兴奋之余,也不免为哥哥们渴望上学而不得入校门而深深遗憾。后来,我常常想,若不是因为我自己的入学经历艰难曲折,不敢坐失良机,我真愿意花半年时间来辅导哥哥们的数理化,让他们至少也有一试身手的机会。我自己可以推迟到78年再考。

哥哥们压著自己心底的遗憾,欢天喜地地迎送、支持我和妹妹上学。每次假期离家时,二哥都为我买好各种文具,从笔墨、规尺到笔记本、草稿纸一应俱全,足足一大书包。大哥出差到上海,总是问我需要买什么,叫我不要过于节俭,临走时把口袋里所有的钱掏出来,硬塞给我。我明白,哥哥们潜藏在心底的希翼和愿望都寄托给我了。

在后来的岁月里,哥哥们在校门外的学习路程远比我艰辛。每天晚上,他们和下一代同桌挑灯读书,从考初中文凭开始,一级一级硬是读完了业余大学。听说大哥许多年连电视都很少看一看,风靡全国的麻将扑克他从来不沾。二哥更是靠自己的勤奋努力,成了当地小有名气的一支“笔杆子”。

一些年后,我漂洋过海出国留学。虽然我已离家多年,已经为人妻、为人母,在哥哥眼里,我仍然是需要他们牵挂关照的妹妹。第一次写信回家,我说到,澳大利亚水果丰富,我所住的学院(college)常常会提供一盘盘各色各样的新鲜水果蔬菜作为午餐。大哥回信中担心地问:“牛奶面包尚可对付,水果蔬菜怎能当饭吃?”我的留学生朋友听说后,常常取笑我:“你哥给你寄全国粮票来啦!”二哥来信也一再叮嘱:“安心读书,尽量不要去餐馆涮盘子打工。奖学金不够用的话,我们给你想办法。”虽然,我若在国外真有困难,哥哥们的钱无疑只是杯水车薪,然而,有他们作我精神上的后盾,我心里感到踏实。这些年来,每次我回国探亲,由哥哥们接来送去地自不必说,他们还早早买好上等的茶叶、香菇等,以及许多我在家时爱吃的东西交给母亲,任我吃,任我带。

在我的心目中,哥哥们的“兄长风范”还表现在对长辈们的态度上。小时候我们家境不富裕,特别是六十年代初的“自然灾害”期间,食品更加供不应求。那时候,外婆和妈妈总是以孩子们要上学为由,每餐让我们先吃饭,吃饱点。而哥哥们总是要用小碗从仅有的两碗菜中先夹出一些留给她们,才肯让我们开始吃饭。

还记得那一年,母亲因“干部下放”带我们俩姐妹到了百里之外的山区,本来与独生女儿相依为命的外婆却由于晚期膀胱癌卧床不起,全靠正在待命下乡的哥哥们服伺。足有几个月的时间,年仅十五、六岁的哥哥们轮流守护在外婆床前,为外婆烧饭喂饭、换洗衣服。他们还从自己十分拮据的伙食费中千方百计省出一点钱来为外婆买点可口的水果、营养品。外婆虽然晚年因贫病而受苦,却很为自己的外孙而欣慰和自豪。母亲也感激哥哥们在她无能为力时为她尽了一份女儿的孝心。

现在母亲已是古稀之年,女儿们又远在他乡,照顾母亲的责任就全落在哥哥们的身上。平时大哥一家和母亲为邻,互相照应。一旦大哥出差在外,二哥就会想方设法从繁忙的工作中抽身出来照顾母亲。每年春节假期,二哥都要过来住几天,全天候陪伴母亲说话,以免在大哥全家到外地岳母家拜年时母亲寂寞。因为哥哥们的细心周到,这些年来我才得以安心在外。

在我回国探亲的日子里,每次全家一起外出,哥哥们总是在我之先,自然而然地搀扶著母亲、陪著母亲说话,在餐桌上将柔软可口、营养美味的食品挑选到母亲的碗里,常常令我这个做女儿的为自己的疏忽、无心而惭愧。因为母亲,也因为哥哥们,我们这个家里总是亲情浓浓、互相谦让,而人人又都抢著做家务琐事。

这些年来,自己书越读越多,路越走越远,和哥哥们相聚的时间并不多,而我们之间的手足亲情却始终如一。

在漫漫的人生长旅中,若有来自异性朋友的兄长般的关爱,总令我想到哥哥,也总会在心底敬重地暗叫一声“哥哥”。

□ 读者投稿

 

刊登在 2005 华夏快递 kd0507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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