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生中暗恋过几次,恋爱过一次半,结了一次婚,人生在这方面的经验算是齐了。我和先生虽说是20年的夫妻,这暗恋的事也从没给他讲过。讲这些透着自作多情,心虚之嫌。他是不喜欢唧唧歪歪的一类男子。因此,少年时代那些情窦初开也就死灰一样埋在我心底。偶尔什么生灵从这堆灰边上走过,动静大了,也会带起几粒昔日的陈土。
先从我的一次时间较长的暗恋说起吧。那时我刚上初一,13岁。身高差不多长成了,164CM。身体上的发育吗,是小荷初长成,才露尖尖角。我12岁初潮,荷尔蒙在体内分泌,对异性开始好奇和渴望,对爱正式启蒙。那个年代的妈妈比孩子还羞于启齿谈性和发育的事,更不会有除了吃穿学习以外的情感上的交流或指导,所以我和母亲之间没有任何谈论异性,恋爱,性方面的对话。
人大附中的校园在北京算得上美丽的校园。初中楼和高中楼坐落在校园的两端,我记得初中楼在前院,高中楼在后院。还有大操场,篮球场,花园,花坛。碎石子的小路绕着花坛一圈。和初中楼并排大门的左边是篮球场,高中篮球队每礼拜两三次就在这里训练。前院和后院隔着一个花园,说是花园,实际就是一片桃树丛。春末的时候满地的桃花花瓣,鲜艳的花瓣和泥土混在一起在人们的脚下很快就消失了。高中楼的正前面还有个花坛,里面有些粉色的玫瑰,紫红色的鸡冠花,给这灰蓝绿色衣服单调色彩的校园添了少许亮丽。
学校每天3点放学。那时还是10年文革期间,放了学就没什么事了。放学后有高中的篮球训练或比赛,于是我和另外一个要好的同学经常去看篮球。高中的篮球队就8个人,5个人在场上打,3个在场下等着替补。这8个人很快就被我们认全了,8个男孩齐刷刷都是高个子。我已完全忘记打前锋的男孩子是什么样子了,只记得中锋是个个子最高的男孩,脑袋有点小身体很瘦,跑起来晃晃悠悠,让人担心他的胳膊腿随时会断掉。两个后位其中一个长得比较匀称的男孩子引起了我的注意。注意到他,是因为他在5个主力队员中打的最不好,他打后位,进球率不高,还经常跳不到篮板球。
有比赛时,场子边上站满了看球的男孩女孩。大多数都是高中的男学生,像我们这样的“小”姑娘挤在场子边上多少招人讨厌,看又看不懂,占地方。我爱看的是他们训练,这时围着场子站着的可能除了教练就是我们几个初中的女孩了。
他注意到我是因为一次比赛,我们赶到篮球场的时候,场边上已围满了人。不记得是什么重要比赛了,反正那天人特多,还有外校来的。我们没站到好位置,只得站在后位发球的底线边上。不是奇妙的邂逅,他过来发球,在他放慢了脚步的那一瞬间,我的眼睛突然惊恐地看见了一个异性的生命。我的心砰砰地跳,从没跟男孩子有这么近距离的靠近,近在咫尺。而他放慢着脚步犹豫,看脚下,我才意识到,我紧贴着底线站着呢,他没说:靠边点儿,甚至连嘴都没动一下,他根本就没打算说。我慌乱地后退,赶紧低眼睛看脚下,想说:我不知道自己站线上了。他单脚迈到我挪开的地方,转身,抬着另一只脚发完球进了场子。那个一转身,带向我的风中,我能感觉到他结实的胳膊结实的大腿,结实的身躯,他年轻的生命。他跑了4-5步突然回了一下头,四目的再度相视真的让我慌乱了。
从此后我再去看高中男篮的训练,眼睛开始躲他,我甚至能感觉到他什么时候会看过来,而我可以在百分之几秒的时间里调转眼睛去看前锋,中锋。训练开始和结束的时候他也总向场子边上望过来,看见我了,就速速转身,若无其事,看不见呢?有时候我站到不明显的位置,我明明看见他看了左边看右边,眼睛绕着场子寻找。那个年代,女生男生不说话,更何况我们差着年级呢。十几岁的孩子终究没有多大胆,他看我,就是看一下,确认我在就行了,我看他,也就是心痒痒,想看他发育了的宽肩,浑厚的胸背,粗壮的臂膀,结实细长的腿,看他迈着大步跑,看他转身,接球,投篮,他投球时替他捏一把汗罢了。
我们多数时候不会看到训练结束,在大人下班之前,总会赶回家去开炉门,等大人回来做饭。所以在好些日子以后,我一次在回家的路上因为与他不期而遇,同向而行,知道了他家离我家并不远。住在我们大院的孩子家庭背景很相似,大多数父母是研究所的科研人员,家庭的管教差不多。尽管我们心仪着对方,眉目传递着青春萌动,对爱启蒙的信息,但决没可能发展成恋爱,这似乎是铁板定钉的事。所以我们的眉目传情,准确地说应该是我的暗恋便成了纯的不能再纯洁,毫无目的的了。
后来我知道了他是高一的学生,再有一年就要离开我们学校了。他高一高二那两年,每逢他训练,比赛,只要我在场子边上,我们就会相互惦念地看一眼,然后似乎是放下心了,各自做着自己的事,他打他的球,我看我的球赛。700多个日子,我的心慌乱过无数次,想过,他毕业后,我毕业后,只要他开口,我就嫁给他。然而我们始终没说过一句话,直到他毕业离校,而且直到今天。我升入初三那年的冬天,我们开学返校后就再也没有在校园的篮球场上见过他。他毕业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我因为不认识高中的同学也无从问起。而且我们那时的环境,我也从未想过打听他去了那里。他走后,我所有的想法也就似断了线的风筝随风飘远了。然而,毕竟那曾是我拥有过的一幅画,一幅朦胧的,模糊的,色彩也并不鲜艳的,甚至是忧郁的,完全抽象的,没有具体内容的一幅画。这画越飘越远,然而,它飘的再远,也是在我的生命中划过一道火花,留下了痕迹。
有时我想,有些事若说出来了就没有意思了,就失了纯净。就像我们,年轻过,相互心仪过,他不需要告诉我,他喜欢过我,我也不需要告诉他,我爱慕过他年轻的生命,年轻的身体。对他的爱恋,伴我走过那些青涩的岁月,充实过我少年的心。缘份没有让我们在合适的年龄再度相逢,就已经包含了一切可说的内容。何需他开口,何必我说话,一切尽在不言中,不言包含了太多的内容。多年以后,我知道他当上了一个4、5百人研究所的所长,我心里叹一声,多好,他在我的记忆中永远美好。
12/25/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