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鑫岩
今年的8月16日是美国从阿富汗撤军两周年的纪念日,当时的场景至今还历历在目:一架美军C-17运输机在跑道上加速滑行,而大量的阿富汗民众在飞机下奔跑,有人企图以“外挂”的方式搭乘飞机,结果坠机身亡。上了一些年纪的人看到这一场景时,不禁会联想起当年美军从南越撤军的一幕:人们试图在美国领馆的屋顶上搭乘直升飞机离开,两者都可以用“仓皇逃脱”来形容。
同样的画面在世界人民心中激起的情感和思绪会截然不同,这就反映出了文化差异。因此,人们可以定义一个概念:社会粘度。西方社会的粘度很低,因此人们十分自由,就像美国的标志白头鹰在空中翱翔一样。在这样的社会中,家庭和集体对人们的束缚力很弱。例如,美国的公司一旦出现亏损,首先想到的应对之策就是裁员。因此,美国人一生中平均要搬12次家,大约七年就要搬一次家。与美国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日本,很多公司实行“终身雇佣制”,而且所有雇员每年都会加薪。日本的公司文化非常适合“匠人精神”,人们可以全心全意地专注于自己的那一门手艺,从而做到精益求精。此外,每天下班以后大家还一起去居酒屋喝酒,从而增强员工的团队意识。如果把美国社会比喻为气体,那么日本社会就类似于液体,其社会粘度很高。在科技突飞猛进的时期,“高粘度”的国家往往会落后于“低粘度”的国家。此外,当遭遇了严重经济危机的时候,“高粘度”国家的复苏过程往往也滞后于“低粘度”的国家。在中国随着独生子女成为了社会的中坚和主流,社会粘度也会大大降低。
中国社会的粘度介于美国和日本之间,所以杰出人才和明星企业的发展会受到一些牵制和阻碍,但是普通劳动者又缺乏安全感。我们最初到美国来的时候,偶尔会被问起是否经历了文化冲击。当时,作为学生对美国社会的了解十分肤浅,因此对文化的差异也没有什么体验。然而,一旦从学校毕业而走入职场,文化的冲击反而不断出现。例如,在2001年的上半年本人到一所大学去应聘,而中美撞机事件才刚刚发生不久。中午在与当地教师的午餐中难免会谈及此事,绝大多数人都没觉得此事很严重,不过有一种言论至今记忆犹新。当谈到中国能对美国做出什么反制的时候,一个人说道:“中国只能把大熊猫要回去。”有时候一句话能够点醒梦中人,我那时才意识到所谓“中美友谊”只不过是国人的一厢情愿,在美国人心中这种“友谊”其实无足轻重或者根本就不存在。几年以后,一个南韩的学者到本校来做了一个讲座,其中介绍了不少韩国的经济发展情况。在提问环节中,一个学生站起来直言不讳地问到:“你能不能说说这些对美国有什么影响?”
在个人的层面上中美之间的文化差异也很大。例如,系里的一位知名教授在谈起自己的经历时,颇为自豪地说自己在年轻时为了专注于科研而与夫人离了婚,到了功成名就时才娶了一位年轻美貌的妻子。然而,如果从他前妻的角度来看,这位教授的行为则相当不负责。此外,还听说本校另一位教师的“事迹”:在他四十岁生日那天,早晨起来照了照镜子,忽然觉得自己的生活太无趣。于是就与夫人离了婚而且放弃了副教授的终身教职(tenure),到一所大学去做博士后去了。
尽管在美国经历了不少事,可是最近仍旧遭遇了一场“文化冲击”。今年本系招聘了好几个新教师,其中有一人是从国外来的。本人建议在系里成立一个“欢迎委员会”,从而给新来的同事提供一些帮助。然而,大家的反应十分冷淡,最后不了了之。当那个从国外来的新同事需要搬一些家具的时候,我就联系了两位有皮卡而且年富力强同事,希望他们能帮忙。结果都遭到了拒绝,并且告诉我最好去租U-Haul。然而,当系里需要人去帮新生入住的时候,我的同事们倒是十分踊跃。
人际关系与国际关系其实是有类似之处的,从“低粘度”的西方国家的角度来看,美国仓惶离开越南和阿富汗并没有什么过错,这就像在股市下行时及时抛售止损一样。然而,如果从“高粘度”的东方国家的角度来看,美国的做法太无情,把曾经与自己并肩作战多年的战友抛弃给了敌人,这相当于对朋友的背叛。也许,西方人的境界更高,在他们眼中“朋友”与“敌人”的界限并不分明: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
(2023年8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