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鑫岩
六四事件已经过去了二十九年,很多年青人对此知之甚少,然而其历史意义却不容低估。文革结束以后,为了否定毛泽东的治国理念,在1978年5月开展了一场真理标准的大讨论,最终达成了共识: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有了这样一条基本原理,人们就可以重新审视文革所造成的祸害,从而使毛泽东的思想权威遭到了否定。此前,华国锋一直坚持“两个凡是”,所以他的领导地位也因此而动摇。在同年年底召开了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以邓小平为核心的改革派开始得势,人们认为这是中国开始走上改革开放的发展道路的起点。
在1977年底中国恢复了高考制度,西方的思想开始在国内传播。在八十年代,改革开放的脚步逐渐加快,高层的精英有机会走出国门去西方国家访问。那时,中国与西方国家之间在发展水平上的反差十分强烈,这些人士的心灵受到了极大震撼。根据“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一基本原理,人们得出的结论必然是学习和照搬西方国家的先进经验,其中就包括政治制度。1986年爆发了第一场学潮,大学生们走上街头要求人大代表进行直接选举。经历了文革以后,中共高层对群众运动感到十分恐惧,最终思想比较开明的胡耀邦成了这场学潮的替罪羊而引咎辞职。然而,在学术界“全盘西化”的思想依旧十分盛行。在1988年6月16日中央电视台开始播放一个六集电视剧《河殇》,其观点是中国传统的农耕文明已经落后,因此需要引进西方的海洋文明。与此同时,在党内高层也出现了尖锐的“路线斗争”:以赵紫阳为首的激进改革派希望进行彻底的政治体制改革,而以邓小平为首的保守改革派则坚持洋务运动式的改革。在1989年4月15日,胡耀邦因心脏病突然去世,此举引发了另一场全国性的学潮,最终导致了六四惨案。其实这是一场军事政变,结果激进改革派彻底失势,保守改革派掌控了全局。
六四事件以后,世人普遍认为中共的政权不会长久,经济发展也摆脱不了计划经济体制的制约。然而,将近三十年过去了,中共的政权并没有垮台,而且经济还获得了飞速发展。相比之下,前苏联的那些加盟共和国和东欧各国在九十年代初都“全盘西化”了,结果其经济发展却远落后于中国。就拿俄罗斯来说,在前苏联刚刚解体时,无论在工业基础还是国民教育水准等各个方面都远比中国优越,可是如今却沦落到靠卖资源过日子。按照“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来做判断,这是否证明了邓小平当年做了正确的选择?
最近看了易中天几年前在中科大做的一场演讲《历史的底牌》,似乎可以从中得到一些启发。其中给我印象很深的是这样一个观点:东西方文化的差异是不能低估的。社会制度可以在短时间内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但是文化的底蕴却具有很强的稳定性,即使像十年文革那样规模的运动也很难改变人们深层次的文化基因。近代西方文化始于文艺复兴,因此其起源可以追溯到两千五百年前的雅典城邦。在那样的一个以商业为核心的自由环境中,人们靠契约形成了经济秩序,同时也靠由契约转化成的法律形成了政治秩序。在这种文化中社会的基本单元是个体的人,因此政治秩序的核心是个人与社会在权力上的划分。此外,在商业环境中,交易各方的地位是平等的。基督教的教义更加强化了这一点:人人生而平等。
以中国为代表的东方文化的根源也可以追溯到春秋战国时期,那时中国正处在由分封制向中央集权制过渡的时期。在以小农经济为支柱的东方社会里,其基本单元是家,而不是个人。此外,东方人还有“家国同构”的观念,也就是说,国家的政治秩序与家中的政治秩序具有相似性。因此有“君父”和“臣子”以及“子民”这样的词汇,在人们的潜意识中就无形地埋下了不平等的种子。当东方国家也采用西方的民主体制时,这些东方的文化基因却还会发挥作用。例如,自古就有“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说法,所以在东方社会中裙带关系是一个极为普遍的现象。例如,韩国的前几任首相都涉嫌贪腐,其实都是其亲属和朋友的不当行为造成的。
古希腊的智者普罗泰戈拉有一句振聋发聩的名言:“人是万物的尺度。”此言可以当作西方人文主义的开端。在西方文化中有“人本位”的观念,由此而引发了包括言论自由等一系列人权,当然也包括个人对财富的所有权。这种观念也反映在教育理念上,西方的教育强调顺其自然,而避免让学生按照社会的需求来扭曲个人的天性。与之相反,东方文化有“家本位”和“官本位”的观念,在教育领域强调让所有学生都按照同一模式来发展。儒家的“修身”实际上就是要把不同的材质都雕塑成同一个模型。当然,儒家的理想是当官,所以这种“修身”的观念也无可厚非。如今的教育体系所培养的是社会各行各业的人才,如果还按照儒家的传统来办教育就显得不合时宜了。
在东西方社会中成长的年青人的婚姻观也很不同,西方人认为这是个人的问题,而东方人则倾向于把两个家庭牵扯进来。例如,三十年前在国内放映了一部美国电影《爱情的故事》,其中的男主角出身富豪,却不惜与家里断绝关系而娶自己喜欢的女人。这样的情节在中国发生的几率很低。最近,国内的电视台出现了一些“中国式相亲”的节目,把双方的父母也请来把关。在美国生活多年以后,本人对这类节目十分反感,觉得这是封建社会的流毒沉渣泛起。然而,在这种相亲节目中的成功率却很高,这就是不以个人的意志而转移的事实,它从一个侧面反映出了文化的力量。
东西方文化的差异也反映在经济领域。早期华人移民到了美国以后,很多家庭开起了中餐馆或小卖部,一辈子就守着这么一个小店过日子。然而,西方人如果开了一个成功的餐馆,就会希望将其复制,逐渐形成一个大规模的连锁店,例如麦当劳和肯德基。此外,在日本和韩国有大量的家族企业,像丰田汽车和三星电子这样的巨型公司都是由创始人的后代在执掌。然而,在西方绝大多数大公司都是上市的“公立公司”,而家族企业的规模一般都比较小。东方社会的公司与家庭或家族有些类似,内部运作的效率高,而公司之间的协作差。如果产品不依赖于公司之间的合作,那么东方国家的公司则占优势。与之相反,西方的公司做大以后内部矛盾会变得十分突出,因此经常把其中的一些部门分出去成立新的公司而独立运营。例如,三星的手机从设计到制造的全过程都在公司系统内完成,而苹果手机则依赖跨区域的大范围合作来生产。
既然文化因素对家庭和公司都有如此强烈的影响,那么,它也会波及国家的政治体制。这里的核心问题是集权还是分权,东方文化倾向于集权,而西方文化则倾向于分权。在中国随着独生子女这一代人逐渐成为社会的中坚力量,大家庭的观念也会逐渐消失。与此同时,在年青人的成长过程中,东西文化的影响都同时存在。因此,中国的未来应该走一条介于集权与分权的中庸道路,也就是“民主集权制”或“君组立宪制”。易中天在《历史的底牌》的演讲中提到,中国人有圣君梦和清官梦。所以,中国需要一个扮演君主的组织来监督各级官吏,这是中国人所向往的最佳政治体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