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鑫岩
最近一段时间，希腊与伊朗的新闻充斥着各大媒体。然而，在两千五百年前，如果那时有如此发达的新闻传播媒介的话，这两个国家也会同时出现在媒体的头条。公元前490年，波斯帝国与希腊之间爆发了一场著名的战争—马拉松之战。
那时的希腊并不是一个统一的国家，而是分散在希腊半岛上的一些松散的城邦，其中北方的雅典和南方的斯巴达最具影响力。与波斯对垒的主要是雅典城邦，当时得到了斯巴达和其他一些城邦的支持。那时的波斯帝国也不是如今的伊朗，其统治的地区十分辽阔：西起埃及和土耳其，东至印度北部和巴基斯坦。在波斯帝国的统治者眼里，雅典只不过是一个弹丸之地，所以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然而，战争的结果却出乎人们的意料，雅典的民兵居然战胜了波斯的正规军。
波斯帝国诞生于公元前六世纪，在559 BC至530 BC这将近三十年中，Cyrus大帝率领着起源于如今伊朗西南地区的军队吞并了从土耳其到巴基斯坦的大片领土。Cyrus去世以后，他的儿子Cambyses又占领了埃及，从此缔造了一个巨大的波斯帝国。那时波斯民族的人口只有一百万左右，而整个波斯帝国的人口则有两千五百万。所以，波斯帝国统治的策略是尊重各个地区的宗教信仰的区域自治。例如，在波斯帝国出现之前，巴比伦人统治着中东地区，他们把犹太人驱逐出家园而且还毁坏了他们的神庙。当Cyrus战胜了巴比伦以后，他让犹太人回到了自己的家园（如今的以色列），并且允许他们重建神庙。Cyrus这个名字在《圣经》中被提到过23次，当年的犹太人对其十分感恩戴德。
当波斯帝国出现之时，罗马只不过还是一个小镇。然而，人们常常会把波斯帝国与罗马帝国进行对比。首先，罗马帝国的版图是在几个世纪的时间内逐步扩展的，因此可以实现更紧密的融合与控制。然而，波斯帝国的形成仅仅用了三四十年的时间，结果就造成了一个松散的组织结构。相比之下，古代中国的形成用了几千年时间，因此民族融合度很高。其次，罗马帝国以地中海为核心，其沿岸地区可以很方便进行贸易往来，在出现战事时罗马帝国可以有效地输送大量的军队和补给到任何地方。相比之下，波斯帝国只有依靠陆路交通，在当时的技术条件下，军队和补给的运输都受到很大限制。此外，除了希腊半岛以外，罗马帝国所征服的绝大多数地区都没有先进的文明。然而，波斯帝国却包括了文明悠久的埃及和巴比伦，这些地区争取独立的斗争从未停息。另外，罗马帝国有比较明确的疆界，而波斯帝国的疆界则十分模糊，对边疆地区的控制也十分薄弱。在军队建设方面，罗马军团是经过严格训练的军队，其指挥系统也相当完善。相比之下，波斯军队则是由各个地区征集来的部队拼凑而成的，除了波斯的精锐步兵以外，还有各色各样的骑兵，来自北方游牧地区的士兵骑马，来自阿拉伯的士兵骑骆驼，甚至还有骑大象的印度士兵。
丘吉尔曾经说过：“历史只不过是一件接一件的倒霉事”。此言道尽了帝国统治者的苦恼与无奈。大英帝国与当年的波斯帝国一样，都是由“少数民族”在短期内实现了对地域分布辽阔的多民族地区的统治，因此总是内忧外患不断。尽管波斯统治者对各个民族的政策十分宽容，可是反叛的事件仍旧此起彼伏。特别是埃及，地处波斯帝国的一个角落而且有着悠久的历史文化，所以一有风吹草动就闹独立。此外，位于波斯帝国东北角的中亚地区（也就是从前苏联独立出来的中亚五国）的游牧民族也经常闹事，面对这些来无影去无踪的马背民族波斯军队也是一筹莫展。此外，在地中海东岸（如今的土耳其西部）那些小岛上的城邦也经常闹独立，其背后的黑手就是雅典。因此，为了彻底解决这个问题，波斯帝国决定再次进攻雅典，彻底清除这个“病灶”。
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远征希腊的主要挑战就是补给问题，而最方便的方式就是水路运输。因此，在公元前483年波斯帝国开始在希腊北部的Athos半岛上开挖运河。此外，波斯帝国还大规模扩充海军，用以打通横跨爱琴海的补给线。在一切准备就绪以后，波斯国王Xerxes在公元前480年 御驾亲征，率领着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地开赴希腊。在行军路上部队绵延十几里，情景蔚为壮观。沿途的城镇望风而降，兵不血刃就搞定了希腊北部。然而，在Thermopylae这个狭窄的山道上遭到了斯巴达三百名壮士和其他城邦部队的阻击。波斯的大军在这样的地形下无法占据优势，于是就采取正面佯攻而绕道包抄的战术，最终全歼了希腊守军。波斯大军的逼近使雅典城内的居民也闻风丧胆，纷纷逃往附近的海岛避难。波斯军队一鼓作气攻下了雅典城，屠杀了所有守军。然而，雅典的海军经验比较丰富而且又熟悉当地的海域，结果在海战中摧毁了大量波斯战船。海战的失利使波斯军队失去了海上补给线，国王Xerxes此时决定带领一部分军队撤离到位于土耳其西部的Sardis，此举给溃散的雅典军队带来了信心。在随后的相持阶段中，波斯军队由进攻逐渐转为防守。一年以后在一场混战中波斯的主帅不幸阵亡，希腊军队乘机击败了波斯军队，从此波斯帝国彻底放弃了占领整个希腊半岛的努力。
雅典在此次战役以后开始扩张自己的势力范围，逐渐在爱琴海沿岸地区建立起了一个雅典帝国。靠着从这些附属地区征得税收的支持，雅典的文化艺术出现了极大的繁荣。然而，雅典的扩张导致了与斯巴达城邦之间矛盾的激化，在公元前431年这两大集团之间的战争爆发，这就是以斯巴达所在半岛的名字来命名的伯罗奔尼撒战争（Peloponnesian War）。关于斯巴达有很多传说，在他们的文化里孩子主要属于城邦而不是家庭。例如，新生婴儿要经过长老们的鉴定，如果体格不够强健就会被扔进山涧。儿童长到七岁就离开了家庭而进入“军校”开始严格的训练，到了二十岁要经历一场“考试”，通过以后才能成为城邦的一等公民，否则就会沦为次等公民，其身份仅仅高于奴隶。虽然在二十岁就可以结婚，可是直到三十岁才能与老婆孩子住在一起过正常的家庭生活。当战事爆发时，将士们在出征前父母妻子都鼓励他们为了城邦而战死沙场。
雅典人对斯巴达早有防备，把雅典的城墙进行了加固。当战争爆发以后，斯巴达领导的城邦集团攻入了雅典境内，烧毁了雅典人种的庄稼，但却被坚固的城墙挡住而无法攻入城内。由于雅典城有出海口，所以不会被四面围困而弹尽粮绝。但是，大量人口拥挤在狭小的空间内造成了疾病流行，雅典也遭受了不小损失。不过，由于雅典的海军占据绝对优势，不仅能保障自己的物质供应，还能够扰乱敌方的运输线。所以，当战争进入相持阶段以后，雅典的经济实力明显占了上风。然而，由于决策失误和用人不当，希腊海军在远征西西里的战争中损失惨重。此时，一直关注希腊局势的波斯帝国趁机大力资助斯巴达发展海军，最终击败了雅典海军。由于海上补给线被切断，雅典只好向斯巴达集团投降。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历时27年，结果双方都元气大伤。
伯罗奔尼撒战争是海权国家与陆权国家对抗的一个典型，因此人们在近代战争中还能不断地找到其身影。然而，古代的战船十分简陋，无论在数量还是质量上的差距都可以在很短时间内加以弥合。例如，雅典与斯巴达海军的实力在很短时期内就发生了逆转。可是，近代和现代的战舰的技术含量很高而且造价惊人，因此海军的力量的发展需要一个相当长的时期。例如，在甲午战争中，北洋水师的覆灭使清政府丧失了海权，直接导致了日本占据琉球群岛和台湾。此外，在二次世界大战初期，德国尽管在大陆上轻而易举地击败了英法联军，但是面对仅仅几十公里的英吉利海峡也只能望洋兴叹，一直没有能力攻入英国。在冷战期间，人们也把北约集团当作海权势力，而华约集团当作陆权势力，不过核武器的出现已经超越了这种简单的类比。
在国际政治中，既没有永恒的敌人，也没有永恒的朋友。虽然斯巴达曾经得到过波斯帝国的大力援助，一旦打败了雅典就开始向土耳其地区扩张。然而，希腊与波斯军队的战斗力旗鼓相当，双方在战斗中各有胜负。在公元前404年，埃及又开始闹独立，波斯帝国在当地的军队无力平叛，结果在公元400前后埃及实际上脱离了波斯帝国。为了解除斯巴达的威胁，波斯帝国开始援助雅典并且唆使其反抗斯巴达。公元前395年，雅典和其他两个城邦开始反叛。为了避免两线作战，斯巴达只好与波斯讲和，在公元前386年将塞浦路斯和土耳其沿岸的那些岛屿都割让给了波斯。在稳定了地中海东岸地区的边界争端以后，波斯帝国开始组织军队征讨埃及。然而，远征埃及要经过西奈半岛的大片沙漠地带，部队的补给十分困难，所以只好依靠海上通道。在脱离波斯帝国的这十几年中，埃及已经做好了防范准备，结果波斯帝国的远征无功而返。十年以后波斯帝国发动了第二次远征，虽然在初期取得了一些胜利，但最终依旧没有能够攻克埃及。直到公元前343年，波斯帝国才最终取得了成功。
希腊北面的马其顿王国自然条件十分优越而且人口众多，但是长期以来贵族们内部纷争不休，所以一直没有在国际事务中发挥多少影响力。公元前359年，年仅23岁的菲利普二世继承了王位，他整合了国内的各方势力并且进行了一些列军事改革。例如，马其顿的步兵采用了一种5米多长的长枪用于进攻和防卫，而其他国家军队的长枪却不到4米长。此外，马其顿的骑兵经过严格训练也变得十分精锐。公元前338年的八月，马其顿与希腊联军在雅典西北一百五十公里的Chaeronea进行了一场决战，结果马其顿大获全胜。尽管在军事上战胜了希腊，菲利普二世对雅典的文化还是十分敬仰的，他邀请著名的亚里斯多德当太子亚历山大的老师。两年以后，菲利普二世派遣一万名先遣部队进入土耳其境内，准备对波斯帝国发动全面进攻。然而，就在当年他女儿的婚礼上，菲利普二世遇刺身亡，进攻波斯的重任落在了年仅20岁的亚历山大肩上。
在平定了希腊境内的叛乱以后，公元前334年亚历山大亲率五万大军挥师东进，开始了气吞万里如虎的远征。第一场战役是与土耳其境内的波斯军队进行的。自从公元前386年斯巴达向波斯帝国妥协以后，这一地区出现了半个多世纪的和平，所以波斯军队毫无战争经验。与之相反，在此前的二十年间，马其顿军队一直处在在不断的征战中。这样的两只军队交战，其结果可想而知，在马其顿军队凌厉的攻势下，波斯军队溃不成军。在此后的一年内，亚历山大攻城略地，占领了土耳其的大部分地区。公元前333年的夏天，亚历山大率领军队沿着地中海东岸向南挺进。波斯国王闻讯后御驾亲征，绕到马其顿军队的后面断了他们的后路。亚历山大别无选择，只好折返回来，与波斯军队在地中海与山坡之间的一块狭长地带相遇。按说波斯军队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马其顿军队面临着绝境。战斗开始以后，双方的战术基本相同，都是用右翼的骑兵向对方的左翼猛攻。当亚历山大攻入敌阵时看到了波斯国王的位置，于是就向这个方向发起攻击。波斯军队抵挡不住马其顿骑兵的攻势，波斯国王带领的着左翼军队节节败退，结果导致了军心涣散，一败涂地。
取得胜利以后，亚历山大继续南征，在公元前332年征服了埃及。略作修整以后，亚历山大在次年从埃及出发率领五万大军继续东征。在公元前331年的十月，马其顿军队在如今伊拉克的Mosul附近遇到了严阵以待的波斯十万大军。在决战前夜，有些将领建议亚历山大趁夜偷袭，而他却说不想失去在战场上厮杀的快乐。不过，亚历山大也不是轻敌的人；面对数量上占据优势的对手，他把军队布置成方阵，这样就没有了侧翼的软肋。在进攻时，方阵变形为一个菱形，像楔子一样插入敌阵。尽管波斯军队在数量上占有优势，而且还搬来了印度的大象，在战场上依旧不是马其顿军队的对手。波斯国王战败以后落荒而逃，一年以后他被下属杀害，从此波斯帝国寿终正寝。在此后的几年中，亚历山大逐步征服了波斯全境。公元前325年，在进入到印度河谷地区以后，将领们失去了继续东征的兴趣，亚历山大只好带领筋疲力竭的部队于次年回到了Susa城（伊朗的Shush）。在仅仅十年的时间内，亚历山大率领的马其顿军队就征服了整个波斯帝国，堪称人类历史的奇迹。可惜的是，一年以后年仅33岁的亚历山大在巴比伦暴病身亡，波斯帝国被其手下的几个将军所瓜分。
由于波斯帝国类似于一个松散的“联邦”，亚历山大的征服对于广大民众的生活几乎没有什么影响，在一些偏远地区甚至不知道波斯帝国已经不复存在。然而，九百多年以后（公元633-656）来自阿拉伯人的征服则不同，波斯帝国的大部分地区被伊斯兰化了。又过了八百多年以后，在公元1501年伊朗争取到了独立，并且形成了什叶派穆斯林这个新的分支。此举与基督教的宗教改革运动有类似之处，从此以后新教从天主教中分离出来。在16-18世纪伊朗所面临的威胁主要来自西面的奥特曼帝国，到了19世纪俄罗斯成了主要对手。在与俄罗斯的两次战争中，伊朗失去了大片领土，其中包括格鲁吉亚，达吉斯坦，亚美尼亚和阿塞拜疆。
对于很多历史悠久的国家来说，只有那些辉煌的篇章在人们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记。所以，伊朗人的自我定位往往来自于那个幅员辽阔的波斯帝国和创立什叶教派的壮举。在1971年的十月，伊朗放假五天隆重庆祝波斯帝国成立2500周年。八年以后，霍梅尼借助宗教势力一举推翻了巴列维国王的统治，建立了政教合一的政权。从意识形态的角度来看，这是两种梦想的冲突。梦想会给人民带来奋发图强的动力，然而，有时也会因狂妄自大而导致灾难。例如，霍梅尼的上台曾经得到了美国的暗中协助，因此希望他投桃报李地关照美国的利益。然而，就在仅仅几个月以后，由于美国接受了巴列维国王赴美医治癌症的请求，愤怒的伊朗学生攻入美国大使馆将所有使馆人员扣为人质。美国军方发起了一次失败的营救行动，此举激怒了霍梅尼，直到1981年里根总统就职时才释放了这些人质。然而，里根政府并没有接受霍梅尼释放的善意，而是挑起了两伊战争，借萨达姆之手来报复伊朗。
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美国与伊朗的恩怨在伊核问题的解决上开始出现了破冰的迹象。然而，“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在美伊两国内，都有很多人敌意难消。例如，很多伊朗人在两伊战争中受到过化学武器的伤害，而当时美国对萨达姆这种违反国际法的行为却不闻不问。如今萨达姆早已伏法，伊朗人就把这笔帐算在了美国人身上。俗话说：“好汉不提当年勇”。如今伊朗的国力与世界强国相差甚远，然而，很多伊朗人内心却总觉得自己是世界强权。伊朗前任总统内贾德的很多言行就是这种扭曲心态的极端表现，结果在国际上造成了很多不利影响。在遭受多年经济制裁以后，伊朗需要一段韬光养晦的发展时期。然而，心中激荡着“光荣与梦想”的伊朗人不知能否安于过平淡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