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法国大革命爆发的时候，那些曾经支持过美国革命的西方人都感到欢欣鼓舞。可是，英国的柏克（Ｅｄｍｕｎｄ Ｂｕｒｋｅ）却是其中的一个另类，他赞成美国的共和制，却对法国大革命持批评态度。随后在法国所发生的事件证明柏克的确是有先见之明的，因此，他的主张也引起了后人的注意，但是往往把他划为保守主义者。柏克是一名政客，而不是学者，所以他的观点有些接近一百年后在美国萌芽的实用主义。柏克认为，法国大革命的一个致命弱点就是过于理想而导致“教条主义”的泛滥，主要就是追求绝对的平等和自由。其实，自由只不过是一个抽象的概念，宇宙间根本没有绝对自由的事物存在。同样，任何社会或团体总要对其成员的自由有所限制，否则这个组织就无法存在。如果按照规范人们行为的方式来进行分类，则可以简单分为人治社会和法制社会。法国大革命期间，把路易十六送上了断头台，从而废除了人治的根基，但是并没有建立起法制的程序，结果必然是一场社会灾难。
在人治的社会里，当然没有平等可言。但是，在法制的社会里，是否让每个人都平等地参与立法程序也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生活在那个历史时期，柏克认为应该由贵族来立法，但是也要倾听平民百姓的呼声。相对于王权至上的君主制国家来说，柏克的主张是有进步意义的，可是从现代社会的角度来看则显得十分保守。柏克认为政治制度的变革不能与传统观念和社会制度彻底决裂，否则就会出现混乱和动荡。法国大革命不仅摧毁了国王的权力机构，同时也没收了天主教的领地，结果使社会失去了一切制衡因素。美国的革命则不同，国家体制的转变并没有影响到社会基层的传统和秩序，所以美国的共和体制才平稳地度过了婴儿期。
生活在一个由移民所组成的新兴国家里，早期的美国人所注重的是生存和发展，而对那些理想的空谈一点兴趣也没有。例如，美国的建国先贤们在《独立宣言》中大谈特谈平等和自由，可是他们本人却都是奴隶主，根本不拿黑人当人看。当各州在利益上有冲突时，大家就彼此妥协来找出解决方案，没有人捍卫那些所谓神圣的价值观。然而，一个世纪以后当美国进入青春期时却出现了一场“理念之争”，也就是维护和废除奴隶制的问题。问题一旦从利益上升到信仰的层次上，人们就无法妥协了，最后只能靠枪炮来发言。内战结束以后，奴隶制被废除，美国人又回到了利益的层次上。在这样一种社会背景下，产生了具有美国特色的哲学：实用主义。
在欧洲人眼里实用主义根本算不上哲学，甚至有人称其为“反哲学”。从古希腊时期开始哲学一直在追问存在和感知这样一些永恒而深刻的问题，而实用主义却认为理论的价值仅仅在于解决实际问题而已。俗话说：“不破不立”。尼采的“哲学相对论”打碎了传统的偶像，为实用主义的发展扫清了障碍。尼采的一个惊世骇俗的观点就是“上帝死了”，这个提法并不是反宗教的，而是让人们不要依赖上帝的启示，而是用自己的理智来认识和理解世界。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上帝”是绝对和永恒的化身，所以，抛开了这样一个假设以后，人类的一切思想和观念就都是相对和暂时的。实用主义只不过把这种观点发展到了极致，因此能够在哲学领域占有一席之地。
实用主义的早期代表詹姆士也受到了尼采“上人学说”的影响，他认为人们可以被分为意志薄弱和意志坚强的两类。前者就像未成年人一样在心智上没有能力去面对复杂而冷酷的现实社会，因此需要信仰和教条来简化局面，并且使自己坚强和乐观起来。后者所对应的是成年人，在心智上已经足够成熟，因此敢于用自己的思考和判断来指导其行动。在美国共和党人一向信奉实用主义，尼克松就是其中的一个代表人物。可是，随着电视机的普及，选民与政客之间的距离一下了拉近了，结果导致了政客平民化的趋势。同时，共和党的哲学也开始从实用主义向教条主义转变。
电视机造就的第一个总统就是肯尼迪，而里根作为一名演员和电视节目主持人当然也是这种趋势的一大受益者。尽管里根的知识有限而且年事已高，可是老百姓就是喜欢他的形象。无知与教条主义往往是一对孪生兄弟，里根政府所信奉的是亚当斯密的自由市场经济理论，结果很多政府要员的领带上都有斯密的头像。里根的成功主要靠运气好，也有人认为是靠南希请教占星术士。此后，克林顿战胜老布什也主要靠的是个人形象，美国人把选总统当成了选美。当年小布什和戈尔竞选时，一些政治评论员指出，最终谁能当选取决于老百姓更喜欢和谁到酒吧里去喝酒聊天。小布什比戈尔淳朴得多，所以尽管其无知在竞选中已经暴露无遗，可是依旧能够成功当选。当小布什和凯瑞竞选时，简直就不是同一个数量级的人物，结果小布什依旧能够胜出，让英国人都跌破了眼镜。最近，佩林也跃跃欲试竞选总统，好在其没有小布什的家庭背景，否则还真有当选的可能。如果柏克他老人家还在世的话，应该好好给美国人上一课。我们平常去找一个普通的工作，用人单位都要考察一下其知识水平和工作经验。可是，竞选美国总统时这些都统统不重要，能讨人喜欢和说话动听就行了。西方民主走到了这一步，其弊端就暴露无遗了。
无可否认，人民群众当中蕴含着丰富的知识和智慧，但是其所应用的领域主要在局部的生产和生活中。因此，任何社会中都只有极少数人能够对整个国家的状况有深刻的认识和理解。美国最近举行的中期选举就反映出了局部与整体知识之间矛盾。例如，在局部地区经营不善的企业就应该破产甚至倒闭，可是，奥巴马政府却拿纳税人的钱来扶植连年亏损的汽车公司和救助直接造成这场经济危机的投资银行。此外，如果一个家庭负债累累的话，走出困境的唯一出路就是节衣缩食。可是，面对经济萧条的局面奥巴马政府却采用了刺激经济的赤字财政。说句实话，美国政府所采取的这些措施都是十分明智的，但是却无法向民众加以解释，因为人们没有宏观经济的背景知识。奥巴马进行医保改革这个大方向也是正确的，但是由于理想主义的色彩太重，结果适得其反。由此看来，美国走向和谐社会有两条路：其一是极大地提高民众的教育程度和政策理解水平，其二是只把选票发给有知识背景和判断能力的社会阶层；遗憾的是这两条路都不可行。
刊登在 2010 华夏快递 kd1011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