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证困境

入境他国,最基本的个人证件是护照和签证,除了一些例外。比如持加拿大护照的人,以访客身份从加拿大入境美国,无需签证,护照里也不留下任何记录。这是最简单的情况。我在1980年8月至1997年9月的17年期间,出境、入境持中华人民共和国普通护照,前后共有3本。除在1994年10月获得加拿大永久居民身份后入境加拿大之外,入境或过境他国和地区,包括中国的“神圣领土”香港,都需要签证。我的3本护照里,总共有9个国家(地区)的签证。签证不止9个,因为多次入境或过境同一个国家(地区)。大多数情况下,我根据规定,获得签证,旅途顺利。但是,出现过数次意外,陷入困境。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如何摆脱困境?让我慢慢道来。也许,您可以借鉴我的经验。

一.

我在澳大利亚悉尼大学读了6年研究生。研究生和教职员工一样,每年有一个月的“带薪(奖学金)”假期。我特地挑选时间,跨年回国探亲,把两年的假期连起来使用,即1982年12月和1983年1月,共两个月。我打算在回澳洲时,绕道泰国曼谷看望36年未曾见面的叔父。为此,我打电话向泰国驻悉尼总领事馆询问签证事宜。得到的答复是:凡是与泰国有外交关系的国家(包括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公民,凭护照可以获得Visa on Arrival(访客落地签证),不需要预先到总领事馆办理过境泰国的签证。

1982年12月1日,我从悉尼出发。途径香港、广州,到达北京。回程时,1983年1月28日,星期五早上,坐火车从广州前往九龙,住到朋友家里。机票是1月30日乘搭飞机前往曼谷,2月6日飞往悉尼。朋友说,持中国护照,过境泰国,真的不需要预先办理签证?最好去泰国驻香港总领事馆确认一下;如果需要,当场办理一个。我听从朋友的建议,当天下午,和朋友一起坐的士从九龙前往香港本岛。

到了泰国总领事馆。大厅里只有我们两人。我从窗口递入护照,说明来意。办事人员说,需要预先办理的签证。我说,那么我现在就办理一个。他翻看我的护照,说道:你的护照里没有中国公安局的“出境许可”,不能给你办理签证。我解释道:我的中国护照和签证是由中国科学院通过中国外交部办理的,不是通过中国公安局办理的,所以没有中国公安局的“出境许可”。他根本不听我的解释,拒绝给我办理过境泰国的签证。

这就使我陷入了困境。从澳洲悉尼出发前,泰国总领事馆明明说不需要预先办理过境签证。现在,泰国驻香港总领事馆却说需要,而且不给办理。这是怎么回事?当时是星期五下午。明天是1月29日星期六,领事馆周末不办公。后天1月30日星期天,我就要从香港飞往曼谷。怎么办?和朋友商量的结果是:按原定计划,走一步算一步。星期天到飞机场。向航空公司说明情况,要求登机飞往曼谷。如果不让登机,只好买一张从香港直飞悉尼的机票。如果让我登机而在曼谷机场不能入境泰国,则只好买一张从曼谷飞往悉尼的机票。至于手中的从香港经由曼谷前往悉尼的机票,等回到悉尼后找航空公司,也许可以全部或部分退票。

第二天星期六,我找到一个附近的电话局,打长途电话给在曼谷的叔父简要说明情况。如果他们在曼谷机场不能接到我,则说明我乘搭飞机回悉尼去了。这是人工接驳的“人对人”国际长途电话。由接线员找到接电人。通话时间从致电人和接电人通话开始计算,以分钟为单位收费。每分钟的费率很高。收费的通话时间起码是3分钟。我好像是花了约港币70元。

1月30日星期天,香港启德机场。我来到泰国航空公司的柜台前。办事人员看了我的护照和机票,一声不哼,转身进了身后的办公室。过了一会儿,回到柜台后,二话不说,开始给我办理登机手续。就这样,我登机飞往曼谷。在曼谷机场,在入境处得到一个“落地签证”,可以停留2星期,至2月13日。我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

到达曼谷的第二天上午。两位军人模样的官员来到我叔父家里。我的叔母见状,吃了一惊,赶快泡了两杯茶,端到两人面前。一位官员用英语和我谈话。我告诉他,我是澳洲悉尼大学留学生,在中国探亲后,回学校时顺便到曼谷看望叔父一家。另一位官员则用泰语和我叔父说话。只说了一会儿,改成和我的在泰国出生和长大的堂妹谈话。我当然听不懂他们的谈话内容。最后,我在一个谈话记录上签名,堂妹也在一个谈话记录上签名。官员和我握手告别,态度友好。官员始终未动那两杯茶。整个过程大约30分钟。

我在曼谷停留了一星期,跟着叔父一家到处游玩,没有任何人检查我的身份证件。2月6日,我乘搭飞机前往悉尼,在曼谷机场出境时也没有遇到任何麻烦。

1986年6月,我从悉尼大学毕业。我打算在回国时,偕同妻子和儿子,绕道曼谷,看望叔父一家。我又提前给泰国驻悉尼总领事馆打电话,询问签证事宜。这次不同了,得到的答复是:必须预先办理过境泰国的签证。办这事很容易,前后几天就办好了。去泰国总领事馆办手续时,拿了一份有关签证问题的小册子(Pamphlet)。里面写着:凡是共产主义国家及其卫星国的公民,进入泰国都必须持有预先办理的签证。“Communist states”,“Satellite states”这几个英文单词,非常刺眼。

这时,我终于悟出对1983年1月签证困境的一种解释:泰国改变签证政策。原有政策包含条款:凡是与泰国有外交关系的国家的公民,可以获得访客落地签证。新政策包含条款:凡是共产主义国家及其卫星国的公民,进入泰国都必须持有预先办理的签证。两者的时间界限为1983年1月1日。我第一次向泰国驻悉尼总领事馆询问签证事宜,发生在此界限的几个月前,总领事馆按照当时的(原有)政策回答我。而我第二次向泰国驻香港总领事馆询问签证事宜,发生在新政策生效的当月。泰国政府预计将会发生混乱,对访客给予在1983年1月1日之后一段时间的宽限期(Grace period)。作为补充措施,派人检查这些访客入境泰国后的情况。

二.

我在位于美国马里兰州巴尔的摩市的空间望远镜科学研究所(Space Telescope Science Institute, 缩写 STScI,口头简称 ST)工作过约2年半(1992年7月至1994年10月)。我所在的部门叫做STSDAS(Space Telescope Science Data Analysis System),负责处理和分析哈勃空间望远镜的天文数据。我在这个部门的图像恢复(Image Restoration)小组工作。这个部门的研究人员Zolt专门负责图像视觉化(Image Visualization)。那些绚丽多彩的星系图像,就出自Zolt 之手。

1993年6月,研究所通知,天文数据分析软件及系统第三次国际会议将于10月13日至15日在加拿大B.C.省维多利亚(Victoria)举行。STSDAS部门的全体研究人员都可以参加。为此,在9月15日,我前往华盛顿,到加拿大驻美国大使馆申请签证。得到的签证,有效期至10月30日。

我手中的美国签证,有效期至1994年1月31日。我将在1993年10月离开美国进入加拿大,会后返回美国。是否需要一个新的入境美国的签证?我不知道。询问周围的人,也说不知道。于是,一天上午,我带上钉着美国I-94入出境登记卡的中国护照,去巴尔的摩市内的美国移民局询问。接待我的是一位黑人女士。她很肯定地告诉我,从加拿大回美国时,需要一个新的、预先办理的入境签证。因此,我在离开巴尔的摩之前,到研究所人事处,请他们在我的J-1签证申请表IAP-66上写明,在会后将返回研究所继续原来的工作。我作好了准备,在会后到美国驻温哥华总领事馆申请回美国的签证。我知道,这将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10月12日,我和本部门的研究人员一起,前往BWI机场(Baltimore–Washington International Airport),准备乘搭飞机前往加拿大温哥华,然后坐渡轮或乘搭飞机,前往维多利亚。在机场出境时,我跟在图像恢复小组成员、巴西籍同事Ivo的后面。当航空公司工作人员要收走他的I-94卡时,Ivo说道:我还要返回美国,然后回巴西。于是,他的I-94卡保留在护照里,没有被收走。看到这个情况,我想:我和Ivo一样,也是持J-1签证,我可以照办。轮到我时,我说道:我还要返回美国,继续工作。听了我的请求之后,工作人员拿着我的护照,转身进了身后的办公室。过了一会儿,她回到柜台后,把护照连同钉在里面的I-94卡还给了我。这时,我相信,返回美国,我不需要新的签证。

飞机上,本部门的研究人员十几二十人坐在一起,占了两、三排座位。这时,一位同事扫视了一遍,说道:唔。万一飞机失事,STSDAS全军覆没,关门大吉。ST的数据处理怎么办?大家听了,哈哈一笑。

会议在10月15日结束。第二天,我们三位同事租了一辆汽车,在维多利亚所在的温哥华岛上游玩了半天,然后坐渡轮回到温哥华,歇宿了一夜。17日上午,我们三人前往温哥华机场。在办理“预通关”时,美国官员看了一下我的护照和里面的I-94卡,二话不说,就让我过去了。(“预通关”制度的意思是,美国海关与边境保护局在加拿大机场设立办公室。前往美国的旅客在这里办理通关手续。旅客在美国机场下飞机后,等同于国内旅客。)17日当天,我回到巴尔的摩。

回到巴尔的摩后,我才搞清楚:在签证有效期内,外国人凭护照和I-94卡,前往加拿大和墨西哥,在30天内,返回美国,无需新的签证。那位巴尔的摩市美国移民局的官员,竟然连这个政策都不知道,实在是差劲。幸运的是,我跟在同事Ivo的后面,按照他的方法出境。否则,我必须在会后独自一人前往美国驻温哥华总领事馆办理新的签证,麻烦多多,而且难以预料最后的结果。

三.

我在加拿大约克大学工作过2年零2个月(1995年10月至1997年11月)。1997年9月,我前往德国参加天文数据分析软件及系统第七次国际会议。会议地点是德国最南部的城镇、巴伐利亚州的Sonthofen,会期是9月14日至17日。为此,8月我在德国驻多伦多总领事馆办理了入境德国的签证。

我行程是:多伦多-慕尼黑-Sonthofen-波恩-法兰克福-多伦多。我买了英国航空公司的机票,要在英国伦敦希思罗机场转机,前往慕尼黑,再坐火车前往Sonthofen。9月13日,我从多伦多皮尔逊国际机场出发。在航空公司柜台办理登机手续时,工作人员问我:你有签证吗?我即刻回答:有。她没有进一步追问,开始给我办理登机手续。

到了希思罗机场。我在大厅里找到英国航空公司中转服务柜台,办理前往慕尼黑的手续。整个过程在转机大厅里,不需要入境英国伦敦。大厅里有个很大的吸烟室,里面很多人吸烟,烟雾缭绕。吸烟室大门敞开,隔离措施形同虚设。烟雾从吸烟室飘出,烟味充满大厅,令人窒息。这种情景,在加拿大、美国的机场是看不到的。

会议期间,有一个晚宴(Banquet),主菜是著名的巴伐利亚烤猪肘(Bavarian roasted pork knuckle)。一大块猪肘,骨头占三、四成。剩下的部分,只有皮好吃。肉半生不熟,咬不动嚼不烂。刀叉并用,费了牛劲,也只能吃一点。相比之下,加拿大安大略省圣•雅各布斯(St. Jacobs,离多伦多110多公里)附近有一家很有名气的德国猪蹄餐馆。所供应的德国烤猪蹄(Smoked pork hock),皮烂肉烂,入口即化。“烤猪肘”,“烤猪蹄”,二者吃起来,根本不同。名字听起来,二者却是差不多。加拿大的所谓德国烤猪蹄,有傍名牌之嫌。不过,“冒牌”胜过“原装”,得到“外国人”的青睐。如果不根据“外国人”的爱好彻底改造烹饪方法,迎合“外国人”的口味,这个“德国猪蹄餐馆”,从开张到倒闭,只要一天。

会后我坐火车前往波恩,访问了著名的马克斯•普朗克射电天文研究所,作了一个最大熵方法学术报告。时任所长是澳洲悉尼大学电气工程系毕业的博士,是我的校友和学长。所长驾车领我去参观著名的直径100米全方位可操纵(Fully steerable)埃费尔斯贝格(Effelsberg)射电望远镜,车程约40公里。汽车飞驰在不限速的高速公路上。所长评论:德国汽车,质量上乘;美国汽车,Primitive。到了目的地,雄伟的望远镜,令人震撼。我们戴上安全帽,沿着维修用的通道爬到望远镜的最高处。瞭望四周,心曠神怡。抬头仰望天空,遥想隐藏在苍穹的奥秘。今天能登上这个举世闻名的射电望远镜,何其有幸!

现在言归正传。9月28日,星期天。我一早坐火车,从波恩到达法兰克福机场。在英国航空公司柜台办理登机手续时,工作人员翻看我的护照。他对我说:你没有英国签证,不能登机。然后,他把护照还给我。这时我才知道,持中国护照,在英国机场转机,即使不出转机大厅,不入境英国,也需要预先办理的英国签证。我问他该怎么办。他说:你可以回法兰克福市内,到英国总领事馆办理签证。我心想:今天是星期天,英国总领事馆不开门办公。最快也要明天才能获得签证,再回到机场。住宿呢?机票呢?我已经办清手续,离开马克斯•普朗克研究所,也不能再回波恩。麻烦多多。我只好对工作人员说:我是多伦多居民,需要按时赶回去上班。

听我这么一说,工作人员又把我的护照拿了过去。当他翻阅护照,发现钉在里面的加拿大移民纸时,立即转身,到身后的办公室去。过了一会儿,他回到柜台后,对我说:你去找加拿大航空公司。我们已经给他们打了电话,让你改搭加航的飞机。我接过他还给我的护照,立即前往加航柜台。听我说明情况后,加航的工作人员告诉我,从法兰克福飞往多伦多的航班,将在3个多小时后才起飞,到时候才能办理登机手续。至此,我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

我坐在附近的椅子上耐心等候。听到加航的登机广播后,我去加航柜台,用手中的英国航空公司机票办理了登机手续。旅途一路顺利。回到多伦多家中,妻子开门一看,觉得奇怪,问道:你怎么提前这么多时间回来了?我答道:我从法兰克福直飞多伦多,没有绕道英国伦敦。随后,我把在法兰克福机场的故事讲了一遍。

当年,约克大学中国留学生和访问学者有个互联网网站,大家可以用英文发帖,交换信息。我发帖详细讲述了自己的故事。有几位回复说,这种事发生过多起,我不是遇到这种情况的第一人。中国和英国双方对等,一国的公民途径另一国,即使是转机不出机场,也需要预先办理另一国的过境签证。对于没有预先办理签证的旅客,通常的解决办法是,改成直飞目的地,避免转机。

我终于明白。根据经验,我以为途径英国,转机不出机场,不需要预先办理英国的过境签证。所以,启程之前,我在多伦多只办理了德国签证,没有办理英国签证。在多伦多机场办理登机手续时,工作人员问我有没有签证,是问我有没有英国签证。我以为是问我有没有德国签证,就很干脆地回答:有。这就糊弄过去了。如果她进一步追问,我很可能在多伦多机场不能按预定行程登机。这就会耽误去德国参加会议的事情。

在英国伦敦希思罗机场转机,根本就用不着英国的过境签证。这说明,当时1997年,中、英双方在较劲,搞了一些本来不必要的规定。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在德国法兰克福机场,英国航空公司工作人员认真执行有关规定,把我拦了下来。幸好我说了一句,我是多伦多居民,而该工作人员在核查后,给我这个加拿大永久居民解决了问题,换成加航直飞多伦多,没有收取任何费用。很可能,这是由于英国航空公司和加拿大航空公司之间的协议。假如我不是加拿大永久居民,这个协议很可能就不适用。至少,要收取更改机票的费用。

四.

最后说说香港签证。我的中国护照里共有4个香港过境签证,其中2个是为了从中国前往澳大利亚(1980年8月第一次出国和1983年1月回国探亲后返回澳大利亚),都是预先在英国驻北京大使馆办理的。另外2个是为了从澳大利亚回中国(1982年12月回国探亲和1986年6月学成归国),都是预先在英国驻堪培拉大使馆办理的。所有过境签证在香港的逗留时间都是7天。所有过境都发生在香港英治时期。无论是在北京还是堪培拉,向英国大使馆申请香港过境签证都很容易,也很快捷。

在北京天文台工作期间,为了参加1991年11月6日至8日在美国亚利桑那州图森市(Tucson)举行的天文数据分析软件及系统第一次国际会议,我提前两个月,在9月初通过中国科学院外事局申请美国签证和香港过境签证。大约一个月后,10月初,美国的B-1签证就办好了。至于香港过境签证,迟迟没有消息。科学院外事局告诉我,现在申请香港过境签证,必须先向国务院港澳办公室申请,获批准后才能向英国大使馆申请。港澳办公室能不能批准,什么时候批准?不知道。

面对这个情况,为了不耽误赴美行程,我决定从北京飞往洛杉矶,撤回香港过境签证申请。我到科学院外事局取回只有美国签证的护照。

1986年6月,我从悉尼大学学成归国。途径香港时,在香港大学电气与电子工程系作了一个最大熵方法学术报告。这次赴美国,我计划在香港停留几天,到该系作一次最大熵方法研究新进展学术报告。为此,我向该系系主任写了一封信。系主任很快回信,欢迎我去作报告。现在,因为签证问题,不能成行。我赶紧又向系主任写了一封信,致歉并解释取消此行的原因。

以上5次申请香港过境签证,都发生在香港英治时期,都需要向英国大使馆申请,本来都是容易办理的事。但是,最后一次,必须首先向中方港澳办公室申请,获得批准。这个政策,不知道卡住了多少人。“中国人卡中国人”,此事何时了?

签证的故事讲完了。不幸陷入困境,而困境终被克服。这里用得着沙士比亚剧本中的诗句:All’s Well That Ends Well !

此条目发表在 “我们”, 人生旅途, 信息交流, 各抒己见, 往事追忆, 未分类 分类目录。将固定链接加入收藏夹。

发表评论

电子邮件地址不会被公开。 必填项已被标记为 *

您可以使用这些 HTML 标签和属性: <a href="" title=""> <abbr title=""> <acronym title=""> <b> <blockquote cite=""> <cite> <code> <del datetime=""> <em> <i> <q cite=""> <strike> <stro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