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整整24年前的事了。
1989年5月13日，北京的大学生们开始绝食。这件事深深地感动了我。我当时正在清华大学无线电系（电子工程系）雷达教研室（信号检测与处理教研室）做博士后研究工作。5月14日上午，我去找环境工程系的W博士。W博士从美国学成归国，是北京博士后联谊会会长，兼任清华大学博士后联谊会会长。我去找他，是要请他出面组织清华的博士后研究人员，声援学生。当时，博士后牌子响亮。博士后都是刚毕业不久的研究生，还有不少“学生气”，很容易与大学生共鸣，产生同情心。博士后声援大学生，顺理成章，一定会影响大，效果好。
到了W会长的家里，我说明来意。W会长说：等几天再说。我问为什么。他说：清华的教师向来动作慢，要等他们行动了，我们才能行动。我说道：我们就是要在他们行动之前行动，带个头，才有意思。等他们都行动了，我们的行动就没有什么意思了。W会长没有别的话，只是反复说，要等教师们行动了，我们才能行动。我看继续谈话不会有什么结果，就离开了W会长的家。
我对W会长的回应很失望。回到家里，思量了一会儿。我毅然决定，单枪匹马，挺身而出！当天下午，我用白布做了一面长方形旗子，水平方向宽67厘米，竖直方向高89厘米。沿竖直方向的一边缝有套筒。竹竿插入其中，就成旗杆。旗子上用黑色墨水分行写上：
TSINGHUA UNIVERSITY
清华教师
声援学生
HUNGER STRIK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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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您签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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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大校友 清华博士后
科大研究生院校友 Ph.D. Dr.Wu
Aussie Sydney Uni.
14-MAY-1989
我把18张14厘米长、12厘米宽的白纸订在一起，做了一个小本子。再把这个小本子和一支圆珠笔一起挂在旗杆上，供签名用。我又用白纸做了一个几厘米宽的纸环，上书“声援学生”和“唇亡齿寒”，可以戴在头上。我从大衣箱里找出悉尼大学的博士袍、博士帽、领带，以及新的西装裤和衬衫。从墙角边找出黑皮鞋。穿戴停当后，下楼把旗杆捆绑在自行车车座后面。然后，小心翼翼地骑上我的凤凰牌28吋大链盒自行车，沿校内马路从宿舍西八楼前往中央主楼，全程大概1公里。此行的目的是试验穿着博士袍从车座前面（车座后面有旗杆）上、下自行车和骑自行车。结果是：相当困难，必须非常小心。沿途遇到一些人，投来异样的眼光。他们一定是对我穿的博士袍、戴的博士帽感到奇怪。回到西八楼前，遇到一群人，其中有赵大壮博士。他在小本子上签了名，并且告诉我，明天将举行知识界大游行，支援绝食学生。
5月16日上午上班时间，大概9点钟，我穿戴停当，从西八楼出发，骑车前往中央主楼。在西主楼的过街楼前下车，到过往人群中征求签名，声援学生。有不少人在小本子上签名。记得有一位北京林学院的中年女教师，跳下自行车，推着自行车走过来，说道：我支持学生，但是不支持他们绝食。接着签了名，陈XX，并在括号里注明“我不支持绝食”。我推着自行车，走到中央主楼前的广场征求签名。停留不久后，我骑车前往学生十食堂。这个食堂地处学校中心位置。食堂南面的一块空地，是学生的活动中心。我在那里征求签名。一位学生走过来，说他是学生筹委会的，问我能不能在下午带领学生在校园里游行。于是我们約好，下午3点在十食堂前见面。
回到家里，我用白布做了一条横幅，长80厘米，宽20厘米，上书：
≥100 清华学生绝食≥ 70 Hs.
这是为清华的理工科学生设计的，直接翻译是：不少于100名清华学生绝食不少于70小时（从5月13日下午到5月16日下午）。下午2点多3点前，我穿戴停当，走下宿舍楼，遇见无线电系的W博士。W博士从英国学成归国，是博士后研究人员。他见我这副装束，问我要干什么。我简单解释了一下，他马上就说：我正想找博士后们商量怎样声援学生，你这样做太好了！于是，他跟着我，骑自行车到十食堂前的空地。我放好自行车，站在车旁。W博士和一位学生用双手把长条横幅拉开，站在我的后面。又有学生，用手把自行车车座后面的旗子展开，让人能看见旗子上的字。有很多人围观，有一些人签名。过了不久，学生筹委会的人来了，给了我一个半导体喇叭（megaphone）。我开始演说。
我讲了约10分钟，有10多次鼓掌。讲话主要内容如下：
–我是无线电系雷达教研室的博士后。我叫XXX。我坚决支持学生。
–学生，包括100多名清华学生，已经绝食三天。有人说要自焚，情况危急。
–民主是要斗争得来的。我必须参加到这个行列中去，尽我自己的一点力量。
–我呼吁老师支持学生。起码，老师要从良心出发，不要对学生施加压力。
–请大家签名声援学生。我要到宿舍区去，唤醒老师，表明态度。
我讲完之后，有两人像大学低年级学生，递给我一张大纸，长约40厘米，宽约30厘米，是中国科学院研究人员声援学生的签名的复印件，上面有约50人签名，左上角第一位是（数学家）王元。（数学家）陈景润的签名在底部倒数第二行。我还知道（know of）其他几位签名者的名字。我随手在底部的空白处签了名。接着，一人穿着随便，手里拿着一个小型盒式录音机伸了过来，说：请你讲几句话。我怀疑此人的身份和目的，说道：我既然公开讲话，当然不怕你录音。紧接着我重复政府要和学生对话、和平解决问题的说法。然后，有一青年人，手里拿着一个小型照相机，自称来自武汉，请求和我合影。于是，两人站在自行车旁，由旁人动手照了一张像。
接着，游行开始，人群沿着通往南校门的马路向南缓缓移动。大概有100多人。我推着自行车，走在最前面。学生筹委会的人紧跟，手持半导体喇叭，带领喊口号。精密仪器系的一位男生和两位女生，拿着一个纸箱以及纸和笔，负责沿途收集募捐的款项和签名。沿途有不少人驻足观看，有的捐款、签名，有的加入游行队伍。沿途有不少人照相。时值阴天，闪光灯频频闪动。有的人使用专业相机，带有强力闪光灯，肯定担负有特殊的任务。在离南校门不远的地方，游行队伍往西拐弯，进入教工宿舍区。这里大都是平房，房前有篱笆和花园、菜园。有一位老干部模样的人捐款。听旁人说，他是退休的学校党委副书记李寿慈。在宿舍区走了不远，游行队伍往北拐弯。又走了不远，筹委会的人要我讲几句话，然后结束游行。于是，我接过半导体喇叭，讲了一些声援学生、感谢大家参加游行的话。精密仪器系的男生也讲了一些类似的话。人群呼了一阵口号，然后散去。我骑上自行车往家走。整个过程，从演说开始到游行结束，历时大概3小时。事后清点，我的小本子上共有117人签名。
这就是1989年我挺身而出，穿着博士服在清华园里发表演说、带领学生游行的故事。
（成稿于2013年5月16日）
【第（四）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