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必须有底线 — 答网友 Cathy

最近，有一位网友Cathy在我的《也来纠缠一下量子纠缠》后面发表了一段简短的评论：

王先生，我拜读你的文章是因为我还在读小学的儿子太喜欢量子物理了。而我才刚刚接触。上个月度假途经日内瓦， 两个儿子非常鄙视我没有听过CERN呢(汗颜)。虽然物理方面我外行，但我对你的许多其他观点，包括政治、哲学、文学都相近且欣赏。当你描述唯物唯心或神学星相学时，同样在中国长大的我，非常明白你的出发点和观点。但有一点我想提出来供你参考。你长我半辈，经历了文化大革命，对人性及道德有更多的思考，值得借鉴。但你们大多数的思想被洗得干干净净，是很难接受非唯物的思维。所以你的出发点与爱因斯坦及许多西方科学家从小接触的多元思维非常不同。I hope that you are more open to both sides’ possibilities. You don’t know what you don’t know. Don’t deny …

Cathy在评论的最后表示：“希望你对双方的可能性（王按：指唯心和唯物两方面）能够更加包容。你不能知道你不知道的东西（对未知的东西是无知的）。”

Cathy的评论非常平实友善，并且代表了相当多的网友，包括一些学理工的朋友的想法，所以觉得有必要作一个比较详细的回答，尤其要特别谈谈唯心主义与唯物主义这样非常敏感的问题。以下是我的答复：

Dear Cathy,

谢谢您浏览我的博客并热心坦率地评论。您的看法可能代表了相当多的网友的看法，所以我索性就您的问题写一篇网文，以使更多的网友能够看到我对这个问题的交代，也算是还了多年拖欠网友们的债。希望您不要误解为不太友好的“公开信”。您能够对我的“许多其他观点，包括政治、哲学、文学都相近且欣赏”，我表示由衷的感谢。至于物理科学方面的事情，因为隔行如隔山，您可能平常关注了解得少一些，所以对我的一些看法不能理解，于是就把我反主流的观点归结为文革洗脑的结果。这是对我的误解。我想详细地做些解释。

一.  对现代理论物理学的争论不是简单的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的争论

您说，我们这一代经过文化革命的人“大多数的思想被洗得干干净净，是很难接受非唯物的思维”，希望我能够对唯心主义思维更加包容。也就是说，在您看来，我对20世纪理论物理的批判的根子是因为我被共产党的唯物主义教育洗脑了，所以是错误的。果如是，那么对我们洗脑的中宣部和政治局应该和我的观点相同，或比我更有甚之。您不妨去问问中宣部和政治局的衮衮诸公，看看他们是支持还是反对相对论，是支持还是反对粒子物理标准模型，支持还是反对大爆炸理论，支持还是反对量子纠缠。我没有问过这些正统的唯物主义者，但是我大概可以打保票，这些唯物主义者差不多应该都是支持主流物理学派而不支持我的。没有他们的支持和批准，量子通信卫星也不可能上天。他们和我对理论物理的看法不同，是因为他们对理论物理是外行。你也可以去问问非唯物主义者奥巴马希拉里特朗普奥朗德普金，他们都没有经过文化革命洗脑。他们和我对理论物理的看法应该也不同。因为他们也是外行。所以，对20世纪理论物理的看法，对量子纠缠，量子计算机，量子隐形传态，量子遁术等等的态度，和是否经过文化革命洗脑了无关系。

您也许会说，我举的这些人都是政治家，不是科学家，有点调侃的味道。如果这些人都不算数，那就看看一些国际知名的唯心主义物理学家。看看他们是否支持量子纠缠。爱因斯坦应该是一个物理学家吧。他是一个崇拜上帝的犹太教徒，绝对可靠的唯心主义者。他没有经过文化革命洗脑。偏偏就是这位现代唯心主义科学家们奉为泰斗引为祖师和学术靠山的理论权威率先站出来反对量子力学的几率波解释。他说：“上帝不玩骰子”。他说量子纠缠是“鬼魅般的超距作用（spooky action at distance)”，而这种鬼魅般的超距作用，正是现在的量子纠缠家们梦想奇想的理论根据。

我们还可以举出另一个物理学家—量子力学的发明者薛定谔。我们在讨论量子纠缠的时候，看看量子力学发明者的态度应该是再合理不过的。薛定谔到底是唯物主义者还是唯心主义者，在我读过的他的传记里没有提及。但是有一点我可以肯定，他绝对没有在文化革命中被洗过脑。薛定谔在量子力学的解释上和爱因斯坦站在一条战线上和哥本哈根学派作斗争。可见，对待学术上的争论，简单地扣上唯物主义或唯心主义的帽子非常不得要领。

还有一个世界闻名的人物霍金。他是一个唯心主义者，更没有经过文革洗脑。霍金靠黑洞理论猎取了骄人的名利。可是去年他公开宣布黑洞不存在，说黑洞研究是他一生铸成的最大错误，说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和量子理论不能相容。是不是霍金从去年开始就变成唯物主义者了？被文革洗脑了？把学术争论简单地归结为文革洗脑是不是不得要领？

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本来只是哲学上的两大派别，和政治并无多大关系。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的争论早在古希腊时期即已开始。伟大的哲学家如亚里斯多德，伟大的物理学家如开普勒，哥白尼和伽利略都是唯物主义者。伟大的哲学家柏拉图和伟大的天文学家托勒密则是唯心主义者。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是，唯物主义在科学从黑暗的中世纪的神学中解放出来的斗争中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随着物理科学在十九世纪的确立，物理学研究基本上遵循着唯物主义，即任何科学理论必须能够解释自然现象，经受实验和逻辑的检验。即使在唯心主义盛行的某些领域和国度，理论最终逃脱不了实践的检验。这是国际学术界一个不变的原则。这个原则就是科学实证主义，也就是我据以判断物理理论对错真伪的原则。普朗克说过：“实验是我们掌握的唯一知识，其他全是诗意和想象。”爱因斯坦说：“对现实的知识始于经验，终于经验。” 科学上的所有定律和定理，往根基上溯本求源，最终都会追溯到某些无法由其他理论推导出来的基本原理和基本逻辑，或曰公理。这些公理的正确与否，只能由实验和实践来检验。所以实践不但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也是所有科学理论与科学逻辑的最终源头。科学实证主义，是科学健康发展所必须遵守的原则，和文化革命毫无关系。

二．   我不是一个会轻易接受洗脑的人

您对我们经历过文化革命的一代人，可能存在相当大的偏见，以为我们的思想被毛泽东洗得干干凈净。这是对我们这一代人极大的冤枉。我们不幸撞上了这么一场历史上空前的文化浩劫，这不是我们这一代人的错，也不是我们能够控制的。我们这一代人大多数没有丧失良心，也没有失去理智。你们没有经过文化革命的弟弟妹妹们，从书上读到的和电视剧里看到的文革情景，有相当大的歪曲失真。你们误以为那个时候的年青人都是真心拥护伟大领袖毛主席拥护文化革命的没有脑子的愤青。其实他们中的大部分都是迫于政治压力，不得不紧跟毛主席和中央文革的指示去参加运动的。他们不得有任何反感的表示，更不能有任何怨言。其中极少数书生意气太盛仗义执言的，都被打成反革命分子。我就是这不识相的少数人之一。我在清理阶级队伍运动中被打成现行反革命分子。罪状非常吓人：炮打伟大领袖毛主席；攻击林付主席阴谋搞奈温军人政权；攻击文化革命的伟大旗手江青同志；攻击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攻击样板戏和毛主席语录歌；攻击三忠于活动（忠于伟大领袖毛主席，忠于伟大的毛泽东思想，忠于毛主席的革命路线）等等。三忠于活动是文革洗脑运动的巅峰，相当于如今的红海洋运动。我还有一条罪状和“洗脑”直接相关。有同学揭发，我不认为毛泽东思想是真正的马列主义，也怀疑马列著作中译本歪曲了愿意，因此要读俄文的原著。（我当时俄文还好，不仅可以读专业书，还可以读政论文，比如“论无产阶级专政的历史经验”之类的俄文版书籍和杂志。）可见我不是一个会轻易接受洗脑的人。

我政治上比较早熟。记得高中毕业时，和同窗好友蔡辉德一起去赣江游泳。他的中文学养也非常好。他极力鼓动我考文科。我说，“这世道，你如果下决心一辈子不拍马屁，那就不要考文科。”他听了很生气，居然从此再不理我。我太太有时候问我: “你什么时候发现文化革命不对了？”我说：“文革第一年，刘少奇一揪出来，我就知道国家出大事了。一个国家的元首，不经过任何弹劾起诉审判就被打倒，一定是宫廷政变。”像我这样逆向思考的人，会轻易地接受洗脑，并且被“洗得干干净净”吗？您说“我对你的许多其他观点，包括政治、哲学、文学都相近且欣赏”，那您应该对我的独立思考性格和思维方法有些了解。至少我在思考政治，哲学，文学方面不像一个文革中脑袋被洗得干干净净的人。那为什么在思考自然科学的时候，脑子反而会僵化呢？难道我在思考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时用的是不同的两个脑袋？

我的这种实事求是，认真钻研，独立思考的精神也表现在对西方文明的态度上。您可能读过我关于基督教史的两篇文章，应该能够看到我对学术问题的认真和执著，也应该感觉到，我这个人是不太会轻易地被洗脑的。我不在乎主流的压力。

您对我不理解还说得过去，那些和我同时代的也经历过文化革命的学长学弟们，居然也因为学术观点不同而批评我被共产党政治洗脑，扣上一顶唯物主义的帽子，以为这样就解决了学术问题，或者至少找到了一柄能致王令隽于死地的杀手锏。请问这些以唯心主义者自居的学长学弟们，你们在文化革命中对待洗脑运动是什么态度？你们表示过反对吗？你们从理论和哲学上怀疑过毛泽东思想和毛主席的革命路线吗？你们同情过刘少奇彭德怀邓小平陶铸和身边的右派分子走资派吗？如果你们当时没有抗争，没有独立思考，而是随波逐流，明哲保身，甚至参与迫害我们这些独立思考忧国忧民的同学同胞，却指责我被文革洗脑，公平吗？而今你们来到美国西欧，立即一头钻进教堂，以为加入了组织，融入了主流，神气了，飘飘然感到一阵光荣。你们是不是觉得自己一旦加入组织，就不仅有了社会地位，也同时有了智慧，觉得我们这些不积极靠拢组织的人非常愚昧，没有悟性，脑袋僵化？经过文革迫害的我，对这些主流派学长学弟的指责和白眼非常熟悉，也非常淡然。

三． 科学必须有底线

您建议我接受“非唯物的思维”，“对双方的可能性能够更加包容”。说明您是一个大量之人。您可能不太了解我。其实我对多元思维和不同的宗教和政治思想非常包容。我虽然自己不信教，但是对于信教的朋友非常尊重，而且对宗教思想也尽量了解，尽量理解。我周围有些朋友和我相处，以为我是基督徒，有些以为我是佛教徒。我的学生中有些是来自中东的穆斯林，我也耐心地听他们谈伊斯兰教的教义。所以我的书架上有圣经，可兰经，摩门经，大悲咒，道德经，易经等等，还有上世纪末新发明的宗教和信徒们送给我的他们的大师的教义。我对宗教和唯心主义的理解和开放态度，超过所有我认识的宗教徒。他们除了对自己教义的虔诚以外，排斥任何其他思想，甚至排斥同一宗教中的不同宗派。“God is jealous” 一语道破了神学唯心主义的极端不包容性。基督教新教和天主教东正教读的是同样的两本圣经，崇拜的是同样的上帝，都不能互相包容。可见宗教的狭隘。

我也可以说有自己的宗教信仰。中国的书生又叫儒生，传统的读书人崇尚的孔孟之道又叫儒教。虽然经过五四运动打倒孔家店，文革批林批孔，以及海外民运大肆批判孔教，我还是觉得孔孟遗教的基本框架没有什么大错。其基本思想，无论是概括为忠孝节义，还是仁孝忠恕，仁义理智信，修齐治平，都有利于维持社会秩序和公平正义，也可以作为个人的伦理道德规范。应用到现代社会，只要将“忠”理解为对人民和国家的忠诚就行。而天下为公，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的民本主义本来就是儒家道德的核心。所以，我不否认自己是一个儒教徒。宗教作为个人信仰，道德规范，人生观，生死观等等，都是个人的事，别人干涉不得的。

那么，为什么在讨论物理科学的时候我不能包容神学和星相学呢？因为科学的思维逻辑和神学星相学的思维逻辑是绝然相反的。科学必须遵守客观事实和逻辑规则，而不是信仰；神学依靠的是信仰而不是事实和逻辑。如果在遵守事实和逻辑上稍有松动，结果是灾难性的。我决不是危言耸听，我可以举几个非物理专业的朋友们都能理解的例子，看看如果科学一旦对唯心主义稍有包容，放弃对实证主义的坚持，会有什么样的灾难性后果。

您一定在中学就学过两条科学上的基本定律，就是物质守恒定律和能量守恒定律。这是两条从几百年的科学实验中得到的定律和最重要的成果。任何理论如果违背了这两条基本定律，那就一定是谬论；任何工程实践如果违背了这两条定律，就会出人命。即便没有进过学校门的农村老大爷，也知道“你不能无中生有”。可是唯心主义的宗教思想不仅可以违背这两条科学基本定律，而且将这种违背当作是最基本的信条，就是创造论。如果科学家们容忍了唯心的创造论，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呢？结果是连宗教创造论者都很难容忍的玄学创造论。根据犹太人发明的创世纪故事，上帝耶和华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只不过创造了一个太阳系，最多是一个银河系。20世纪的大爆炸宇宙学家们比上帝要厉害得多，他们只要10的负43秒钟就可以创造出包括亿万个银河系的宇宙。基督教的上帝有这个能耐吗？宗教唯心主义能够容忍这种理论在教会里传道吗？也许出于对科学实证主义的反感，教会宁愿容忍唯心主义的大爆炸宇宙学，也不愿意认同我的经典宇宙学。但是你们如果复习一下基督教义形成的历史，就应该知道，大爆炸宇宙学是比基督教史上的阿利安主义还要危险百倍的异端。

这种20世纪的“宇宙学标准模型”还不是最荒唐的。一旦科学离开了实证主义，其荒唐就没有底线。根据被捧为“爱因斯坦以后最伟大的科学家”的霍金的“量子泡沫理论”，从我们空间中每一个立方厘米的体积中，每秒钟会爆炸出10的143次方个宇宙，而且这些宇宙以宇宙脐带（虫洞）互相连着。您能想像，在您阅读这篇短文的几分钟里，从您眼珠子里面爆炸出了多少宇宙吗？这些宇宙都在几分钟之内就都变成了宏观宇宙。您的眼珠子就是吊着这么多宇宙看电视，开车，参加奥林匹克运动会的。这样高的宇宙产量是个什么概念呢？有一个英文词google，是10的100次方，就是实际上的无穷大的意思。10的143次方比google大43个数量级（不是43倍）。我们不妨将霍金的宇宙生产率与核爆炸作一个比较。核爆炸每一秒钟炸出来的分子不到10的30次方，而且这些分子不是无中生有地创造出来的，而是本来就存在的尘土。把核爆炸的剧烈程度和霍金的宇宙生产率作一比较，应该能够了解霍金理论的荒唐程度。之所以会产生如此荒唐的宇宙创造论，就是从科学家们最初对唯心主义的一点点容忍开始的。

在微观领域，我们看到同样的情形。根据粒子物理标准模型，所有的已知粒子都不能具有质量，而必须依赖于上帝粒子获得质量。这完全是罔顾铁的事实的微观创造论。基督教友们可能觉得这说明科学支持创造论，有助于将科学至于基督教义之下。可是这种上帝粒子的寿命只有10的负22秒。寿命比朝露短二十几个数量级。可是上帝耶和华可是万寿无疆的呀！基督教友们，你们能“包容”这种上帝粒子吗？你们认为这些粒子物理学家们真如他们宣称的，读懂了上帝的思想吗？为什么微观物理学会滑到完全漠视质子电子都带有质量这样的铁的事实，而宣称所有的粒子都必须通过短命的上帝粒子来获得质量这样极端唯心的神学玄学结论呢？最初也是从科学家们对唯心主义的一点点容忍开始的。

还有一个逻辑常识，就是因果率：原因不能发生在结果之后；历史不能倒转。这一因果率也被20世纪的理论家们违背了，成了理论时髦，以至于时空穿越普及到了文艺界，成了儿童的最爱，少儿的梦想。人们可以坐时间机器穿越到古代，空间上可以穿越到另外的宇宙。如此荒唐的反逻辑的思维如何成了时髦理论走进千家万户的呢？最初还是从科学家们对唯心主义的一点点容忍开始的。

又比如神话和巫术中的心灵感应和遁术，居然也摘掉了迷信的帽子，带上“量子”的桂冠，改名为“量子隐形传态”和“量子遁术”，成了当红的“科学尖端”。根据这些量子纠缠家的许诺，他们可以用量子纠缠实现超大容量的绝对安全的超距通信，即使是身处银河两端的牛郎织女也可以瞬时通信。他们还声称可以用量子纠缠实现超距人体传输，或曰“量子遁术”，将海军陆战队通过量子遁术直接送到白宫椭圆办公室和五角大楼实行斩首行动。这种本来中学生就能识别的骗术，而今却能通过科学院和国防部的审查，成为最被重视的国家重点项目，花费巨额科研资金发射量子通信卫星，“为国争光”，“下一步还要发射许多卫星，建立一个中国独有的星座，在15年之类让绝对安全的量子通信走进千家万户”。中国的科学界为什么会陷入如此不可思议的乱局？最初也是从科学家们对唯心主义的一点点容忍开始的。

还可以举出更多的例子，说明如果科学家容忍一点点唯心主义思维，其后果是没有底线的灾难。所以科学必须有底线，那就是，科学必须绝对遵守实证主义，杜绝唯心主义。在底线上一松动，就将一溃千里，不可收拾。科学实证主义是科学的底线，是科学的最后防线。如果不能坚守这一科学底线，对唯心主义的神学星相学思维有一点包容，就将完全滑到彻底的神学和星相学。上述几个例子，清楚地说明了这种关系。事实上，20世纪的理论物理学已经完全被神学星相学绑架了。对于神学星相学的警惕，不是个人度量问题，而是科学的根本是非问题。是与非之间，间不容发。比如说，哥本哈根学派认为，如果你不观察，月亮就不存在；科学实证主义认为，即使你不观察，月亮也还是客观存在。这两种观点能够互相包容吗？其中存在任何灰色地带吗？您能说“你不观察的时候，月亮比较存在”，或者“月亮既存在又不存在”吗？这两种观点如何包容？又比如因果率，科学坚持原因必须发生在结果之前，历史不能倒转；而大爆炸宇宙学家们却说因果可以颠倒，历史可以倒转。这两种观点之间有灰色地带吗？您能想出一种说法，既符合因果率，又违背因果率吗？所以，科学逻辑和科学原则是非常刚性的，和神学星相学之间完全没有交集，无法互相包容。爱因斯坦和薛定谔之所以一定要和哥本哈根学派争辩是非，毫不妥协，就是因为不同的哲学会导致完全不同的物理理论。

我之所以不能容忍神学星相学对科学的渗透绑架，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保护我们的儿童，包括您的孩子和我的孩子，不被神学星相学洗脑。现在的中小学生甚至大学生在学校接受的科学教育，都以贩卖神学星相学为时髦。小孩子天真无知，什么也不懂，给他们灌输什么，他们以后的思维哲学就是什么。所以小孩们都津津乐道时空穿越，时空弯曲，宇宙创生，宇宙湮灭，黑洞虫洞，暗物质，暗能量。大学生们则知道一些更玄乎的行话，如宇宙振荡，超弦，额外维度，量子纠缠之类。他们对这些东西其实并不理解，只是从科普读物或者科幻电影中鹦鹉学舌学来的。他们然后用这些奇怪的“科学”词汇来吓唬大人，以为很酷很爽。许多大人也真就被他们吓住了镇住了，觉得自己连小孩都不如，感觉汗颜。被吓住的不仅有非理工专业的家长，也有像朱清时院士这样的有成就但是不以理论物理为专业的科学家。年轻人经过神学星相学的洗脑以后，对科学原理和科学方法反而很难理解。他们一般地不相信物质不灭定律和能量守恒定律，他们一般地相信时空是弯曲的，质能是等价的，时间是可以倒转的。他们不太重视实验，因为他们认为伟大的理论不是从实践中总结出来的，而是数学家们在草稿纸上玩数学玩出来的。他们认为发明理论就是异想天开地提出一些荒谬背理的假设，然后鞣进一些抽象的数学，发明一些人们听不懂的行话。这些假设是不需要被实验检验的。如果科学任凭神学星相学如此折腾，将彻底摧毁少年儿童的正常思维能力，也将彻底摧毁科学本身。所以我在给吴水清先生的信中说：“我有一百个理由沉默，做好好先生，明哲保身，不冒天下之大不韪，不做众矢之的。但是我有四个理由不能沉默：1）必须把理论物理学从神学星相学的道路上拉回到科学的经典轨道，捍卫科学的尊严；2）必须制止借科学的名义将大量的科研人力物力浪费在神学目的的追求上，立即开始核同位素稳定性的系统研究和实验数据的原始积累，开始微观物理学的科学探索；3）这是 中国跳出国际理论物理的星相学死胡同，创立中华学派，超越国际科学尖端，实现科学强国梦的千载难逢的历史机遇；4）制止星相学思维对子孙后代的智力的毒害。所以，我必须大声疾呼，英勇战斗。”

四．不可知论与科学虚无主义

您最后的一句忠告“你不能知道你不知道的东西（You don’t know what you don’t know）”经常被人引用。这句话字面上的意思倒也不错。但这往往不是人们说这句话的真正意思。真正的意思是其歇后语：“所以我的理论是当然正确的”。有朋友告诉我，他亲眼见过有人凭特异功能穿墙而过，我不相信，他就说，“你没有亲历过，怎么知道不可能？You don’t know what you don’t know！”所以，穿墙而过的特异功能是真的。大爆炸宇宙学家们说宇宙是有限的，半径约150亿光年。我说，你到过150亿光年的地方吗？你怎么知道150亿光年以外什么也没有呢？他们就会说：“你怎么就知道150 亿光年以外有东西呢？You don’t know what you don’t know！”因此他的有限宇宙论就是对的。暴涨理论家说，宇宙在创生之后10的负36次方秒的时刻突然以超过光速二十几个数量级的速度暴涨，然后在10的负33次方秒的时刻暴涨突然中止。如果你问他，150亿年前你根本就不存在，你怎么知道在那个瞬间发生了暴涨这么暴烈的宇宙大事？他会反驳说：你没有亲历过，怎么知道不可能？You don’t know what you don’t know！”超弦理论家们说空间是11维的，其中的额外维度卷缩在10的负35次方米的微观空间内。你要是问他，人们根本不可能观察到那么小的空间，你怎么知道在那么小的范围之内有额外维度？他会回答说：“既然你无法到达那么小的空间，怎么知道不可能？You don’t know what you don’t know！”所以额外纬度就存在，所以超弦理论是对的。霍金告诉你说可以时空穿越到几千年前，也可以穿越到其他银河系。你如果表示怀疑，他也会说：“You don’t know what you don’t know！”所以时空穿越，历史倒转，因果颠倒也都是可能的。量子纠缠家们说可以通过量子纠缠实现人体传输，实现量子遁术，你不相信，他也会说：“You don’t know what you don’t know！”所以量子遁术也是可能的。

我们不需要举更多的例子。凡是以“You don’t know what you don’t know”来抵挡质疑的理论家们，意思并不真的是“你不知道你不知道的东西”，而是“我知道我们大家都不知道的东西，所以我的理论是对的。”这个不可思议的逻辑就是，“因为对此事我们大家都不知道，所以我说的就是对的。” 这种不可思议的逻辑实质上是认为科学不能对任何异想天开的谬论进行鉴别和判断，科学上的任何原理和逻辑都不见得正确。这实际上是完全否认所有科学理论和逻辑的科学虚无主义。

除了20世纪的一些理论物理学家以外，神学家们也喜欢用同样的逻辑。如果你怀疑女人是上帝用男人的两根肋骨制造的，如果你不相信河水会为耶稣让路，如果你不能理解儿子和父亲是一体，如果你不相信人死了可以复活，他们往往会说“You don’t know what you don’t know”。现代佛教徒也遵守同样的逻辑。朱清时校长就用这种不可思议的逻辑宣讲他的佛教物理学，宣传“意识也是物质”。在他们的“You don’t know what you don’t know”的后面的话，就是“所以我的理论是对的”。

我们的科学知识是不是就无懈可击了？当然不是。科学当然要不断前进。但是这种不断前进不断提高的过程，不能解释为现在的科学知识体系完全相信不得，完全不能有判断是非的标准。不断提高不能是不断倒退，完全倒退到神学星相学。人类文明之所以会不断进步，就是因为知识的积累和传承。如果没有这种积累和传承，以彻底的虚无主义的态度对待一切科学知识，我们就会倒退到黑暗的中世纪，一直退到类人猿的蛮荒时代。科学上的许多知识固然会逐渐改进完善，但是有些科学底线，比如质量守恒定律，能量守恒定律，因果率，和部分小于全体的科学逻辑等等，是要绝对遵守的。这个道理，我在“相对真理与绝对真理”一文中有比较详细的讨论。

再次谢谢您的评论和忠告。谢谢您对我的一些文章的肯定与支持。您对社会科学很熟悉，所以才能判断是非，与我产生共鸣。至于科学方面的东西，您可能了解的少一些，隔行如隔山，有些惶惑是非常自然的事，完全不必因此汗颜。不要因为孩子们在学校里听到一些时髦的名词，就觉得自己落后无知了，甚至跟着怀疑起自己的科学常识和逻辑思维，不敢对孩子们进行教育引导了。像时空穿越，历史倒转，无中生有，宇宙爆炸，量子遁术这些东西，一定要告诉孩子们警惕，不要轻易上当，甚至走火入魔。不要因为轻信，在童年时就丧失了正常的思维能力。

回信有些冗长，难免有措词不当之处。有些语言可能激烈一些，不是针对您的。

祝好！

令隽  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