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对待所谓的特异功能现象？

王令隽 2017年3月12日

人体特异功能现象成为一个热门而敏感的话题有些年了，并且引起了一些知名科学家的注意。见仁见智，意见各异。钱学森积极支持特异功能的研究，何祚庥则认为所谓特异功能是伪科学。我周围也有一些有科学背景的朋友，有时问起我对此事的观点。几年前有一位Nashville 的朋友刚从中国探亲回来，说是亲眼目睹了一位有特异功能的人用耳朵认字。我丝毫不怀疑这位老朋友的诚实。他是复旦大学物理系的老师，我进大学时他已经是复旦大学的助教了。他的意见不可以视为不懂科学的人的愚昧。最近我的一位大学同班同学冯君通过微信送来了一段视频，是腾讯主持人郑家瑜对一位正在进行特异功能研究的武汉大学哲学系教授宫哲兵的采访。宫教授还是中国道教文化研究会的常务副会长和神学研究会的访问教授。冯君觉得这事有点神，值得考究考究。另一位同学则认为是骗术和谎言，腾讯视频是假的。我觉得腾讯视频的真假并不重要，关键是科学界对所谓的特异功能现象必须有一个负责任的态度。

一．科学界对特异功能现象可以有一个开明的态度。

宫哲兵教授和其他一些人所描述的“特异功能”都大同小异，特点是现代科学无法解释。于是反对者宣称所谓的特异功能是魔术，骗术，伪科学，而支持者则坚持说特异功能是科学尚无法解释的新科学，新发现，是我们尚不知道的超能力，是存在于隐形空间的常人无法观测的秘密。我以为对于科学尚无法解释的新现象或超能力，科学家们大可以持开明的态度，积极面对，认真调查研究，用实验研究的结果来说话。如果特异功能是魔术，骗术，伪科学，也只有实验物理学家最有能力来证伪。据说有一位魔术师叫大卫科坡菲尔德挑战那些特异功能者，说你们能够做到的，我全能作到，结果没有人敢应战。特异功能大师有一个说法，说特异功能是不能拿来比赛宣扬显摆的。既然如此，那你们为什么又要到处宣传特异功能的神奇呢？你们和魔术师比一比，展示一些魔术师们没有办法做到的，不就证明了你们的特异功能真是“超能力”吗？事实上，我看过一些近景魔术，也非常神奇。其不可思议并不逊于宫哲兵教授特异功能研究室中的一些表演。差别是，魔术师的职业道德使他们公开承认“把戏把戏全是假的”。中国高明的魔术师人才济济。魔术师的魔术原理都是科学的应用，所以魔术师也可以说是应用物理学家。如果魔术师和实验物理学家们合作，要证伪一些不科学的东西，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把证伪结果公布于众，骗术和伪科学还会有市场吗？用实验证伪，比用正统理论来批判有力得多，至少对不懂科学的群众来说，实验结果比什么都有说服力。我们耳熟能详的一些特异功能，比如耳朵认字，透视内脏，意念搬运，穿墙而过，隔墙取物，隐形遁术，白日飞升等等，都是很容易通过科学实验来检验的。宫哲兵教授在访谈中说他遇到了一位具有道家法术的高人杨得贵，可以进行“五鬼搬运”，将宫教授一千里以外的家里的名片用法术移到试验现场。宫教授还要杨得贵脱光衣服，一丝不挂地进入一个他准备好的空房间。杨得贵居然变出了一万多块钱，一条鳝鱼和几尊佛像。他还可以从保险柜里取出文件。这些东西也很容易用科学实验证实或者证伪。只不过科学实验和法术表演不一样，他要求：

1．可重复性。即是说，只要实验环境和条件相同，一个物理现象可以在不同时间不同地点重复并得出相同结果。不能重复的，或者重复实验得出的结果不同或不稳定（比如说，结果取决于特异功能者的心情或者观察者的信仰），就不能确定为物理现象。

2．客观性。实验条件经特异功能者指定以后，可以由测试者设定在任何地点。只要条件合格，必须能够得到预言的结果。

3．公开性。因为特异功能尚未被列为国家机密，所以可以公开，可以由观察者和记者录像记录。

比如说，我们可以测试杨得贵意念运物的特异功能。由杨得贵提出可以运送的物体的性质，比如重量，体积，固体还是液体，金属还是木头之类，然后由测试者准备一些物体由特异功能者认可，由测试者准备空房间。特异功能者不一定要赤身裸体，但是所穿衣物必须由测试者提供。然后将需要意念运送的物品防在房间外面摆着，由摄像机监视被运送的过程，房间里面也可以用红外线摄像机记录意念运送的过程。经过这样的测试，真伪应该立现。从保险柜里取文件的特异功能也可以同样测试。所以，科学家根本不需要紧张，害怕面对所谓的的特异功能，而应该积极地参与到对一切所谓的超自然现象的调查研究。不是有人担心江湖法术吗？如果你连这种“法术”都无法检验，那科学的力量表现在哪里呢？刘谦的近景魔术在舞台上看很神奇，但是如果其表演场地，道具，衣物等等由科学家观众来准备，刘谦恐怕不敢迎接挑战。

科学家的职责就是不断地发现当今科学不能解释的新现象。这是科学发展的真正动力。所以，有人宣称发现超自然现象和特异功能，科学家们求之唯恐不及，怎么反而要极力抵制，不屑一顾呢？积极地参与到这些所谓的超自然现象的调查研究，以正视听，才是合理的开明的态度。

二．如果人体特异功能真的存在，是不是就意味着科学的垮台？

如果经过科学实验的调查研究之后，证实了某种人体的特异功能确实存在，是不是就意味着现代科学的坍塌，意味着存在着所谓的“超自然”现象，意味着隐形空间的存在，意味着存在着某种超自然的主宰和神明，意味着神学和宗教具有超越科学的力量呢？绝对不是。事实上，人类自有史以来，一直不断地发现当时人们不能解释的现象。最早被人们注意到的神奇而恐怖的现象，莫过于雷电。无知的古人当然把他归之于神明的盛怒。“天谴雷劈”，“雷霆之怒”，“大发雷霆”等语言一直沿用至今。雷电的声光效果似乎向古人证明着天庭的存在和神明的存在，证明着神明有着天庭的法律和执法的手段，证明着超自然力的存在以及人类不可及的超空间的存在。后来科学终于揭示了，雷电不过是两块带不同电荷的云之间的放电。太阳月亮星星恒星非常有规律的运转也是非常神奇的，似乎向古人证明着一个控制着宇宙中一切运动的神的存在和他的铁的规律与无限的威力。牛顿万有引力定律的发现完美地揭示了天体的一切运动。地震海啸也是非常可怕的，似乎向古人证明着海神或龙王的存在，证明着托起大地的鳌鱼在翻身。这些后来也被证明是地壳的运动造成的。火是既有威力又瞬息万变的，几乎可以毁灭一切东西，当然也就被古人认为是一种神奇的超自然力，被奉为火神。后来科学发现，火不过是快速氧化反应产生的等离子体。风是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却又威力无比，摧枯拉朽，推倒房屋，折断树木，倾覆船只，樯倾楫摧。当然也可以利用风力，比如古人已经学会了利用风力使帆船行驶如飞，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还可以利用风向帮助火攻。所以风力自然也被认为是超自然的神力。在古代中国，印度，埃及，巴比伦，希腊，罗马，风都被视为神灵。中国古代星相学家把风和水结合，发展出星相学的特殊分支–风水学。后来科学家发现，空气并不是真空，而是由氮氧和其他多种气体组成的气态物质。风只不过是空气的流动。中国人很早就发现了磁力和磁铁，并且被古代军事家做成指南针来指示军事行动。这种看不见的无形的力量也是非常神奇的。后来科学发现这是因为地球本身是一个磁体。磁力不过是运动电荷之间的作用力。但是在科学没有了解磁力的本质以前，它无疑会被看成是某种神奇的超自然力。科学家对静电力的系统研究比较晚，在18世纪80年代，一个法国科学家库仑经过系统的实验研究发现了静电力的库仑定律。在此之前，静电力似乎也是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超自然力。但是因为此时已经是后牛顿时代，科学观念已经非常深入人心了，而且静电引力不是一般人在日常生活中经常遇到的东西，那时的静电和磁力也没有太大的威力（大功率交流电的发明更晚些），所以人类并没有把电磁和某个神明相联系。古代的雷公电母专司雷电。但那时人们还不知道闪电是现代科学意义上的电。

即使在19世纪末叶，有些科学家认为科学已经发展到头了，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自然现象科学不能解释了，科学已经找到了“最终理论”了，大自然仍然没有忘记给这些冲昏了头脑的科学家们一些新的无法解释的现象以使他们清醒。伦琴发现了X射线以后，贝克勒尔又发现了核放射性。这些是当时已知的科学理论无法解释的现象，非常神奇。当时伦琴将他自己的手的X光照片在报纸上暴光以后，消息立即传到美国，整个欧美世界开始了对放射性的狂热研究。但是那时科学已经相当成熟了，科学家的科学观念也相当坚定了。他们不会再把现有科学理论无法解释的新现象归结为由神灵操纵的“超自然”现象或“超自然力”。一切现象都是自然现象，一切作用力都是自然力。在这种信念下，科学家们开始了以科学原理为指导的对放射性的系统的实验和理论研究，发展了新的学科–原子物理和核物理。

那么，科学走到今天，是不是就已经可以解释物理世界的一切现象？是不是已经穷尽了所有的发现？当然不是。科学永无止境，以后一定还会有新的发现，包括新的物理定律。当然，社会上宣称的特异功能是不是新的发现，还有待科学家的证实或者证伪。即使有些所谓的“特异功能”确实被证实是客观存在的新的现象，它也不可能超出科学的基本原理，更不意味着科学的末日或者终结，并不意味着科学必须由神学和宗教取代，也不意味着存在某种不可知的所谓“隐性空间”“隐性纬度”，更不意味着存在超自然的神明主宰。

三．传说中的“特异功能”为什么难以置信？

有了对待神奇现象的科学原则和基本态度，我们再来审视一些众所周知的“特异功能”现象，看看其可信程度到底如何。

作为例子，我们看看所谓的“耳朵认字”功能。他们坚持说，这些有特异功能的人能够用耳朵穿透纸张和容器看清纸上所写的内容。这从物理和数学上都难以置信。先看物理方面。我们之所以能看见物体的形状，是因为光线照射在物体上再反射到我们的眼睛，我们才能看见物体。如果没有光线照射，比如在黑暗中，要看见物体，那这物体本身必须能发光。特异功能者用耳朵认字时所写的字被密封在容器里，没有光线照射，纸上的字也不会自己发光，是什么信号传到特异功能者的耳朵里呢？即使密封容器里的字会自己发光，它也不可能穿过不透明的容器呀！除非这字能够放射出伽马射线。它能放射伽马射线吗？如果能够，那用放射性探测器应该可以探测到伽马射线的存在。而且这些和大师们的特异功能毫无关系，完全取决于字本身的特异发射能力。这是被动的“看”。

也有可能特异功能者是主动地“看”，就像雷达探测技术，特异功能大师的耳朵能够发射出某种射线，穿过密封容器而照射到纸上的字，再反射回来被特异功能大师的耳朵探测到反射信号，认出纸上的字。问题是，大师的耳朵有发射穿透力不亚于伽马射线的神秘射线吗? 既然这种神秘的射线可以穿透密封容器而不被反射，那他为什么不可以穿透纸张和上面的字呢？为什么偏偏字的线条会被反射而其他部分不反射呢？大师的探测器是什么呢？是耳膜吗？大师的“意念”在这里起什么作用呢？

这还只是物理方面的问题。我们再来看数学方面的问题。即使特异功能者能够穿透密封容器和纸张看到纸上所写的图形，也不一定能够知道这个图形是什么字，因为原来的字是写在平面上的，将纸张揉成一团以后，平面图形就扰折成了三维空间的曲线。要把这三围空间曲线还原成原来的二维图形，是一个无法解决的数学问题，因为这种解析取决于整个平面是如何扰折的。要把这种扰折条件用数学语言陈述清楚都是不可能的事情。我曾经做了一个实验。在一次朋友聚会上，我将很简单的图形（一条直线和一个圆）画在透明的保鲜薄膜上面，然后稍微揉成松松的一团。薄膜上的墨迹清晰可见。我问在座的朋友们，有没有人能说出我原来画的是什么图形。结果没有一个人能说出来。在这个实验中，我绕过了“耳朵听字”的特异功能，使每一位参加者都能看到空间曲线了。但是，将三维空间的曲线还原成平面曲线的数学问题没法解决。所以，如果特异功能者真能够用耳朵听出密封容器里面纸团上的字，除了必须能够穿透密封容器探测到几何图形信号的特异物理功能以外，还必须有能够将三维曲线还原到平面图形的特异的数学功能。而且这种还原的过程非常之快，几乎是瞬时的。这简直匪夷所思。这是我不相信耳朵认字的原因。

其他所谓的特异功能，可以根据同样的科学精神一一检验。比如宫哲兵教授所说的“五鬼搬运”，意念搬运，从保险柜里面取文件，杨得贵的遁术等等都可以以同样的科学精神来检验真伪。在这里，科学和玄学的检验方法和思维截然不同。可以举几个典型的玄学特点：

1．实验条件或场地只能由特异功能者准备，不容许别人准备。

2．实验结果不可重复或者不稳定。这里还往往有些说辞，说是法术是否灵验，受观众的影响很大。如果观众比较友好支持，法术就容易灵验，否则容易失败。但是科学的结果应该不以观众的情绪好恶为条件。（结果的客观性）

3．“意念”在特异功能中占有关键位置，而所有的科学规律都不受意念影响。

4．法术的产物不能实用，比如杨得贵用法术变来的钱不能用，否则他就会失去特异功能。可是科学用以得到某种产品的方法的有效性不受产品应用的伦理问题的影响。比如科学用某种化学方法制造了砒霜，它既可以用来治病，也可以毒死人。治病是道德的，毒死人是不道德的。但是制造砒霜的化学方法和应用的伦理问题毫无关系。只要制备砒霜的条件满足，坏蛋也可以制造出砒霜。同样，毒贩子也可以制造出海洛因。这种制备方法是可以重复的，不以制造者的伦理记录为转移。法术有效性取决于法术应用的道德问题，揭示了玄术的神学本质。因为它无形中假定法术的功能是由一个人类无法认知的神明来主宰施行。如果是这样，不知道特异功能者杨得贵从保险柜里取出的文件是否能用？如果不能用，那人们要法术有何益？人们有必要关心不能用的法术吗？

古代术士的特异功能好像没有应用的伦理限制。比如商纣王的太师闻仲请来一些妖人作法，飞沙走石，使姜子牙的军队大败，还使他的将士染上瘟疫（生物武器），只有莲藕化身的哪吒幸免，这显然违背伦理道德，但是并不影响妖人的法术的有效性。当然，如果站在商纣王和闻太师的立场上，周武王和姜子牙是犯上作乱，镇压周武王是正义的，并不违反伦理道德，所以妖人的法术才有效。他们其实不是妖人而是仙人。这样看来，特异功能是否有效，还决定于政治立场。比如说，杨得贵的特异功能可以从保险柜里面拿出文件。共产党和国民党都可以训练有这种特异功能的特务来窃取对方的情报。但是这样窃取的情报到底有没有用，能不能用，取决于谁是正义的谁是非正义的，取决于你到底信仰共产主义还是信仰三民主义。所以按照宫哲兵教授和杨得贵先生的理论，特异功能是否能够使用还取决于政治信仰。决定什么信仰是正义的道德的，似乎应该是杨得贵的师父或者存在于高维空间的神明。这种理论和科学大相径庭。科学理论，科学方法和科学产品的有效性和伦理，政治，信仰毫无关系。据宫教授说，杨得贵先生还有遁术（现代术语叫量子隐形人体传输）。这当然也可以用于军事目的。根据大师们的理论，遁术是否有效也应该取决于遁术为哪国的政府效劳。看来这神明应该对凡间的政治比较关心并相当熟悉。

宫哲兵教授只是在访谈中提到了杨得贵先生的难以置信的法术和遁术，但是腾讯并没有展示任何视频录像。不过我还是愿意相信宫教授的诚信，何况还有一段小孩子的特异功能表演的视频录像。我不太相信孩子们和腾讯电视台会和特异功能大师们合伙作弊。加上对钱学森先生的尊敬，所以我对传言中的特异功能还是非常有兴趣。但是，没有实验物理学家的系统研究和学术报告，我是不会轻易相信传言的特异功能尤其是法术遁术的。这些物理学家必须有起码的怀疑与批判精神，而不能是朱清时一样的精神上已经出家了的物理学家。如果国内实验物理学家们对特异功能研究没有兴趣，我倒是愿意和特异功能者和宫哲兵教授还有云南大学物理系的那位合作教授一起切磋切磋。宫教授不是说请特异功能大师把摄像机和GPS定位器都带到了隐形空间吗？你们能不能把我也送到隐形空间去看看？我的求知欲不是一般的强烈。如果能够到达未知的隐形空间，了解现代科学未知的新的自然规律，是我求之不得的。就凭这点，我对特异功能也会持开明客观而公平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