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学校给我们班一个任务，在全校的联欢会上表演京剧《空城计》。几个小伙伴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简单协商后，便把这个硬活承担下来。我来出演诸葛亮，司马懿角色由一位姓吴的同学担当。还凑齐了司马懿的两个儿子，二老军和几个龙套。既没伴奏，也无戏装，更无导演。唯一的道具是一座由办公桌搭起的敌楼和我的一把破扇子。

我们在东晓市吴家的空荡的warehouse里按剧本排练过几次，至于唱腔则跟着收音机去学。到演出那天，几个孩子居然不慌不忙，把整出的《空城计》从头到尾唱完了。赢得一片掌声。

戏里，我有几段难度较大的唱腔。比如那段西皮慢板《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和西皮二六《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这些年，茶余饭后或街头漫步，有时也哼上几回。但对唱腔的旋律尚未精心思考过。

当我快到80岁的时候，当年对京剧的童趣又让我跃跃欲试。每天拉、唱两次，或者自拉自唱。当我行进到小学唱过的那段西皮二六时，突然有一种神奇的感觉。这旋律居然那么简单平淡。每个上半句都以2（Re） 结尾，而下半句又都以1 （Dou）结尾。如果撇去唱词，把曲谱抽象出来，那就是：*********2，*********1 。这样 **2 **1、**2 **1地再三的重复，就像打夯工人的号子一样单调。可是，这段戏传了百年之久，成了北京人的口头禅，妇孺皆知，老少皆晓。当然那几个****** 也不是吃素的，每句的开头都在1 （Dou）、3（Mi ）和5 （Sao）间变换，包括下加一个点的低音。

即使如此，也不能不承认二六旋律的单调重复。和流行歌曲相比，这种简单重复的旋律很难受到歌唱家的青睐。似乎只有高低音的不断跳跃才能反映时代的猖狂。但对京剧爱好者，“我在城楼” 却被百唱不厌，于重复中透着稳健，于平淡中透着泉水的叮咚。以至于这种音乐经常出现的电视剧的背景音乐中，把人带回曾经停留过的那个era。

我似乎感到，唱了10来遍**2，**1 的河边对口唱，竟然没有烦躁的感觉。好像一个絮絮叨叨的老人对孙子反复地叙述两件事，孙子还觉得爷爷的话都那么经典。这样的音乐和这样的故事，不得不让你觉得神奇。

不仅如此，在自拉自唱这段唱腔的时候，我忽然感到，我的左手常用的只有食指和中指。在西皮唱腔里，京胡的里弦定做低音6（La），外线定为3（Mi）。这样里弦和外弦都类似小二度的格式，3和4之间，7 和1 之间都是半音。这种调式使得京剧界对西皮有了特殊的指法。食指在里弦负责低音7 （Xi）和1；在外弦负责4（Fa）和5（Sao）。而左手的中指只负责2 （里弦）和6（外弦）。两个手指涵盖的是由低音 7 到 6 。连同内外的空弦，这段西皮二六只 限于 8 个音符之间，当然，有时会用到低八度的音，比如 低音 5， 京胡只能以高音代替。

从两个手指伴奏一整段唱腔不难看出，西皮二六中音符的紧凑，音域的狭窄。而这种紧凑的旋律设计并没让唱者和听者失望，他们照样聚精会神地唱着，听着。唱得和听得那么津津有味。我们不能不说，京剧唱腔设计的确有着神奇和美妙之处，值得进一步研究。

而且，主要伴奏乐器就是在一个竹筒上插着一根竹竿，竹竿上方有两个木轴对琴弦施以不同的张力，形成不同的音频。此外琴弦与共鸣筒间还有蛇皮和琴马传递琴弦的振动。外加一个由马尾构成的琴弓。简单的乐器往往会有特殊的功能，比如军号只能吹出1、3、和5 。但不同的旋律组合可以让战士们听到起床、休息和冲锋的的信号。钢琴有88 个琴键，但每首乐曲也只会用其中的一部分。小提琴有四根弦，西方音乐家还嫌不够，又加上中提琴和大提琴。和西乐系统的庞大和复杂相比，京胡就像一个跳跳钻钻的猴子，从房梁上灵巧地悠来荡去，引人注目。

京胡演奏一般只需固定在一个八位。只有琴师显示琴技拉出花过门时才会把左手延申到高音部位。当然简单的乐器大多有特殊的应用。如果让京胡演奏家拉出《新疆之春》或《我的太阳》，那就有点强人所难了。

京剧唱腔的旋律虽然重复简单，但旋律之内经常会遇到调式的变换。比如这段西皮二六的旋律中，有时用变调的读法，更为自然。对西皮而言，所谓变调就是把里弦读作2，把外弦读作6 。按刘天华的二胡定音法，6-3 的格式是F调，而2-6 则是C 调。当然，京胡的西皮并不拘泥于F调。二黄（低音5-2）也不拘泥于G调。

当然，京剧的旋律也不总是拘谨于一个八度之内。在导板和南梆子中，就经常向高音部冲击，突显乐曲的高亢敞亮。在文革遗留的现代戏中，为了突出主要英雄人物，往往把杨子荣和李玉和们的唱腔提高一到两个音阶，以至于引起演员的抱怨。李少春先生为《野猪林》设计的《大雪飘》（B调）唱腔的音域也很宽绰，从低音3 到i ，从而体现林冲的悲惨遭遇和悲愤。应该说，京剧不同唱腔的设计是按照剧情发展而发挥的。西皮二六和原板往往适于角色的平铺直叙。至于抒情，还得靠委婉高亢的慢板，甚至求助反二黄和反西皮的调式。

电视剧《大宅门》里的音乐一开始就是京胡亮出的刚劲和悦耳的泛音。作者对不同的人物量身定做了特征的旋律。比如杨久红女士的浪漫中掺杂着烦愁郁闷（二黄），而大家闺秀白小姐音乐又注重对爱情的开放和纯真（西皮）。有些音乐是直接从京剧牌子谱移植而来。在舞剧《娘子军》中，也借用过京剧的音乐。

总之，京剧在中国源远流长，在乾隆年间就初见雏形。至今，已经有200多年的历史。京剧已经成为中国文化娱乐的一个重要戏种和瑰宝。在十年文革中，传统京剧被打成四旧而束之低阁，无疑是对中国文化的践踏和扼杀。还好，十年文革之后，老艺术家们悉心传教，让京剧之花重新绽放。祝愿中国的京剧百花齐放，焕发出新的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