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自长篇回忆《秋水长天》
9 月11 日上午,我进办公室后, 刚刚打开计算机,看到一座大楼起火。这时英打电话给我,说世贸大楼被炸。看了新闻后,我很震惊。恐怖主义居然把两座地标式建筑先后毁掉。11 年前,我们还到其中一座的楼顶参观,那磅礴的气势叹为观止。可惜当时没有照像留念。如今,大楼没了。禁不住一阵惋惜,为那些无辜的亡魂哀叹。
2011年春,清华同学汪定雄来访。我们一起畅谈毕业后的经历。他分到湖北山区的师范学校,那里连自来水都没有,老师还得沿着山路自己去挑水。他在那样的环境里工作多年,很不容易。我带他参观了弗吉尼亚大学。儿子专门买来大龙虾招待这位远方的贵客。我和儿子带他参观了华盛顿纪念塔。下午,我们一起到儿子的公寓休息片刻。儿子还给汪叔叔一包面包,以备飞机晚点时当作干粮。下午,我们冒着大雨,把定雄送到巴尔的摩机场。定雄飞往芝加哥去看望周新良同学。同时,俄亥俄大学的郑元芳伉俪驱车到芝加哥会聚。
2011年 5 月,高中同学金兆美偕夫君那向谦来到沙洛兹威尔,参加女儿毕业典礼。在我家住了两个晚上。他们都是学建筑的,对这套斜坡上搭起的两层房子很感兴趣。尤其是地下室,冬暖夏凉。
图 171 定雄和我在白宫前。
图 172 向谦伉俪在寒舍做客。朋友来了有好酒,爱犬托比张着大嘴在欢迎他们。
8 月,我到意大利参加GDH 求合法则的国际会议。在机场遇到天主教大学的Dan Sober 教授,他会讲意大利语。我对意大利人生地不熟,还好能跟他一起走,有个伴。那时不少人都有了手机,Dan 说:“他还不想要手机。”飞机在米兰着陆,我们乘公共汽车到米兰火车站,火车站很大。意大利人会讲英语的不多,幸亏有Dan 领路。我们到了哥伦布的故乡小城基诺瓦。刚出站门,就看到航海家的塑像。
旅馆就在车站旁边。登记后,我们把护照留在柜台。跟阿姆斯特丹类似,旅馆提供早餐,有面包、牛奶、煮鸡蛋、咖啡、果冻等。比美国 Comfort Inn 的早餐要丰盛。
基诺瓦(Genoa)是一座娇小瑰丽的山城,南濒大海,周围的建筑点缀在山坡上,气势恢宏。还有一堵不大的城墙,当地人称之为长城(Great Wall)。 市中心有一大块平地。市内有几条狭窄的马路,但比北京的胡同要宽,两旁的建筑也比四合院的平房高大。街旁有卖水果和蔬菜的小贩。据说马可•波罗曾经在这里被关押过。市内有一座用巨石构建的教堂,外部雄伟辉煌,内部庄严肃穆。听说这样的建筑需要几代人的连续工作。与故宫和13 陵的木结构相比,显示了西方对神的崇敬和信众的虔诚。中国的木结构恰恰反映了皇帝的切身需要和百姓的臣服。统治者们自知不能万岁,不会等待几百年才能建好的宫殿或坟墓。中国在建筑学的急于求成心理大概也影响到后代政治家们急功近利的恶习,以及商人们一夜暴富的炒作。
图 173 季诺瓦庄严的教堂。
会议在离旅馆不远的基诺瓦大学召开。季诺瓦大学已有 500 年的历史。校园虽然不大,但高大宽敞的石材建筑给人留下神圣不可侵犯的印象。大教室的墙壁上有许多雕塑,令人感到庙堂之高,庄重大气。不难看出西人对文化教育的重视由来已久,比中国私塾的规模胜强百倍。难怪文艺复兴从这里开始,而不是北京。
我有时单独出去吃饭,常去一家中餐馆。虽然饭菜质量一般,但价格便宜,一份午餐只有3 块多欧元。中午有时和与会的朋友去海边的西餐馆,饭桌在室外,有点像北京的大排档,但比大排档要考究。吃饭的人边吃边轻声交谈,不时观望蔚蓝的大海以及停泊在海边的船只。在另一座意大利饭馆,我从食谱上发现鸵鸟肉(Ostrich),十分好奇,点了一盘。样子像牛排,但肉丝较粗,肉质发干。听说鸵鸟肉的蛋白质最好。
会议的宴会安排在一个大饭馆的房顶上,与会者围满了十多张饭桌。我和布鲁海文LEGS 小组的同事坐在一起,中间还有几位德国科学家。红酒管够,随便喝。我也喝了不少,直到有了晕晕乎乎的感觉,方才打住。饭馆的对面是一个广场,周围有宫殿式的建筑,中间有个喷水池,雄浑壮丽。
开会期间,我从计算机收到CEBAF 的电子邮件,要求把一篇关于电子对氘核散射的实验建议交上去。我是起草人和共同发言人。我连忙回电给在UVa 的布莱因•瑙挼姆教授,请他及时交上去,以便接受评审委员会(PAC)的评议。
为了跟家里保持联系,我买了长途话卡。每天给英打电话。我在意大利的几天,她的组长泡令每天晚上送她回家。一天晚上,她告诉我家里的一个抽水马桶漏水了。我告诉她如何到地下室关上水闸,再跟左边的邻居,一位美国老太太弗朗西斯家,去借水用。
回程的飞机在会议结束后的上午从米兰起飞,米兰距离基诺瓦有100 公里的距离。因此我必须在中午乘火车提前一天赶到米兰。
天主教大学的丹要去德国访问,我只好一个人去赶火车。等车时,遇到一位会说英语的意大利小伙,他是一位小提琴手,在乐团工作。他愿意做我的向导。我跟着他一起到米兰,又转乘汽车到机场。然后分道扬镳。在机场我叫了出租车,把我送到附近一家预约的旅馆。
出租司机开车有点鲁莽,跌跌撞撞,心不在焉。在一条窄路上跑出几里后,突然打了个U 弯,把我送到距离本来不远的旅馆。显然,他想多跑一段,多挣俩钱。意大利的出租司机不如美国和瑞典的实在。办好入住手续后,我便去跑步。周围是居民区,房子虽然不大,但十分整齐。旅馆的晚饭很贵,将近30 块钱。不过服务质量很好。
在法兰克福转机时, 我不小心走到机场的门外,看到高速公路上的路牌。我担心回来时会按非法出境处理。可在登机时没受到盘问。大概因为我用的是美国护照。
晚上,飞机到达达勒斯机场。等了一会,儿子来接我,把我带到他家。我去意大利时,儿子着新车无限G20 送我。才10 来天的功夫,他又换了一辆崭新浅绿色的VW 捷达。 第二天一大早,大约5 点钟,我开着我的日产小车森欻奔向新港消息市,参加CEBAF 的PAC 评审会。本来从欧洲回来,应当有时差。但紧张的工作安排使我忘记了这个老毛病。
会后,我直接回家,修好了马桶的抽水装置。按说应当休息一天,可是第二天还得带英到华盛顿移民局去延长绿卡。为了能在一天里把事情办完,我俩带着狗儿托比先到离 DC 不远的老二家。第二天一早,按照他的指引开车到春田市的地铁停车场,再乘地铁到位于菲尔菲尔德的移民局。
经过安检后,我们到楼上的大房子里排队。排了一个多小时,好不容易到了窗口,公务员说:“你们得到另一个地方办理更换手续。”我很不高兴,既然如此,你们为啥不预先贴个告示,省着我们排队了。大老远来的,让我们瞎耽误功夫。何况我还患有便急症,遇到事情或精神紧张时总想去厕所。像马三立老师在《买猴》的相声里说的,“屎来刻不容缓”。后来才知道便急和拉稀的原因在于心血管堵塞。移民局是铁衙门,不好惹。我们二话没说,赶紧乘地铁到另一个办公的地方。这还是我在美国第一次乘地铁,从地面到地铁站得经过又高又长的电动楼梯(escalater),由高向低运行时,令人望而生畏。
还好,午饭之前我们赶到移民办事处,交上表格。办事员说照片不合格,还得到旁边的一个小商店重新拍照。不管怎样,总算办好了绿卡更换的手续。新绿卡办成后,还得亲自来取。刚从意大利开会回来,去了CEBAF 一天。然后又为绿卡的事奔走一天。把我忙得够呛。但实验建议“有条件”通过,绿卡延续办成,两处都没白跑。
9 月我接到一个电话,是大学同学崔福斋打来的,他来新泽西看望女儿,打算到弗吉尼亚看看。我欣然接受了他的访问。福斋上大学时跟我要好,他在清华13 宿舍结婚时只有我一个客人,那时我刚刚经过516 运动的沉重打击,情绪低落。
晚上我按时刻表到沙洛兹威尔火车站迎接他和夫人,摆酒设宴款待。第二天上午,我们参观了弗吉尼亚大学和圆形建筑校长办公楼Rotunda,在材料工程系的楼道的布告栏看了照片和介绍。那是福斋在清华的本行。
中午在一个中餐馆吃把菲。下午我开车带着他们到老二家。先到DC 的中国城参观,晚餐由儿子请客,在半亩园。我们在我的小儿子家住了一夜,第二天上午,我送他们到 DC 火车站回新泽西。他是第二位来弗吉尼亚看我的大学同班同学。
图 174 崔夫人(中)福斋(左)和我在寒舍门前。
2002 年,我开始感到一种疾病的侵袭。
说来话长,从90 年代初,我在心气儿不顺或者吃饭以后,偶尔会感到胸部有煎熬的感觉。我以为吃多了,消化不好。于是就含一片助消化的三氧化二铝药片(Rolaids),几分钟就过去了。还真以为是胃不舒服。
90 年代中,长时间在计算机上排程序后,感到左胳膊肘有麻木感,我认为此乃劳累所致,休息一会,有所减轻。
到了2002 年,“胃痛”发生的频率高了,下蹲找东西后,猛一起身,头部感到轰然一炸,有沉重的感觉。晚上睡到半夜,会感到胸部有压力,被一根棍子顶着,憋气,出冷汗。在床上坐了一会儿胀痛减轻。虽然预感到有点不妙,但没当作大病处理。总以为那是暂时的不适。我带着这种疑虑迈进了2003 年。
这一年,姐姐去世,我心情悲伤。睡不好觉。在 CEBAF 值班时,发现计算机屏幕上的图表一下子弥散开来,成了色彩斑斓的条纹,不住地晃动。持续 1 分钟后,幻觉不去。我知道不好,独自到室外歇息片刻,呼西新鲜空气。恢复正常后又回来继续工作。
那年春季,初中同学李宝昌夫妇从纽约乘灰狗长途车来访,我陪了他们两天。身体还说得过得去。
图 175 宝昌夫人和英在客厅,2003年。
继而发现我在散步或开会时,甚至睡眠当中,有丧失意识的感觉,大约持续几秒钟的时间。虽然没有昏厥摔倒,但自己无力避免这种病态的发生。初夏,我和老板到北卡州立大学去访问台湾籍学者高崇文先生,商讨合作。他是理论物理学家,擅长手征对称的理论计算。我们希望他能支持测量派介子电极化率的实验,完成计算。后来他把计算结果发表,还挂上了我们的名字。可惜实验部分未能成行。在旅馆洗澡时,我再次发现意识瞬间消失。还好,很快又复回原状。
9 月,在北卡的DUKE 大学做实验时,我发现胸部堵得慌,发汗,不可自持。只好到沙发上休息片刻,感到短暂的晕厥无力。晨练时,刚跑上几分钟就感到气短,同时胸胀,脉搏105。不过,实验完成后我还可以在夜晚开车3 个小时,和一位研究生回到弗吉尼亚。
9月18 日,伊萨贝尔飓风横扫美国东部,风雨交加,连续两天两夜。让人感到一场无法抗拒的灾难在横扫北美大陆。由于折倒的树干压断高压线,小区连续三天停电。奇怪的是,狗儿托比在漆黑的地下室内却异常安静,似乎他也感到苍天的威力,叫几声也没用。院子后边的一颗大树干断裂,倒在草地上。我在病态中,居然还操作汽油驱动的链锯把半尺粗的树干锯成小段。
那几天,我和英每天到我办公室去煮方便面,喝热水。碰巧家里冰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坏了,我到Lowes 商店订购了一台新的。
本来应当及时运来,但因飓风而耽搁。眼看着冰箱里的食物变质,我找Lowes 去理论。我说因为你们的拖延,我们的食品都已经坏掉了,要求他们马上送来。一位店员十分抱歉,他同意把850 元的冰箱降价到600 元。我想旧冰箱里的食物无论如何也值不了250,于是与商店妥协让步。两天后,他们来人把新冰箱装好,同时把旧冰箱拉走。
美国商店对顾客的态度真是没的说。断电期间,一个名曰海瑞斯•替特尔的超市向当地居民免费发放矿泉水,与顾客一起度过难关。
10月上旬,上班的时候,走到工程系附近,又发现晕厥与站立不稳。本来要去办公室工作,但我觉得不能再硬撑下去了,临时改变主意乘校车到弗吉尼亚大学医院。 家庭医生约翰•佛朗哥正好有空。我向他叙述了病情。他让我单腿站立,有点困难。又让我脚尖擦脚后根走了几步,不稳。于是他为我预约了应力测试。我在测试前告诉了老板。他和我都希望没事。
几天后,我在一个跑步机上,身上贴着许多胶布探针。胸科大夫一边叫我快走,一边提升跑步机的速度。正当我还要继续跑下去时,大夫突然关掉跑步机,让我停下来。他送我去做单光子CT 扫描。事先注射一种伽玛放射性同位素锝。几十分钟后,我接受碘化钠晶体探测器扫描。过后,我自以为不会出大事,继续回办公室工作。我在厕所遇到老板,他和我聊了几句。我说我身上还带有几个毫居里的放射性。不能在近距离和别人交谈太久。
10 月中,我去 CEBAF 开会两天。晚上去看望友人周守本先生。在他家吃饭,还喝了一点茅台。开车回后,按惯例跑步40 分钟。还好,并未感到胸闷。回家后,发现电话留言。佛朗哥医生要我停止一切体育锻炼和体力活动,每天一片全剂量阿斯匹林。他推荐我去看心脏科医生埃兰•班德,赶快打电话预约。
班德医生明确告诉我有心绞痛(Angina)的毛病,心动脉(artery)血管被血栓(Clog)堵塞。他建议我采用支架(stent)疗法。他说导尿管治疗技术(catheterization)简单可靠。纵观王氏一脉几代人的病史,糖尿和心血管应当来自遗传。但班德大夫却认为我的病变属于后天。他给我一本有关心血管和治疗方法的小册子,让我学习。
几天后,两个年轻人把我带到超声波,一边输进药物改变心速,一边观察我的心脏跳动和反应。他们不断地说个单词,让我重复,比如,“cardiology”,考察我的知觉。当我感到异常难受,心脏几乎刹车的时候,挥手叫他们停下来。不知道这项测试有无实际用途,或许单纯为了获得实验数据。
作支架前一天,儿子要赶回来送我去医院。我说我自己可以去。儿子不干,非要回来。上午他陪我去挂号,看着我被推进胸外科后,他才回家。10 点左右,我进了诊断室,脱下所有衣服,换上一件背后拴绳的袍子。一位护士过来,在我身体下部兜上手巾,刮掉阴毛。
我安静地躺在小车上,护士把我推进手术室。我躺在器械下边,先接受麻醉。然后感到有人从我下部泼进一杯热咖啡,实际是着色体,直向胸部弥散而来。然后,又感到有东西嵌入我的身体。第一次是造影成像,第二次是植入。不到一个小时,手术完成。我的裆部捂着一块厚布止血。他们送我到病房。
医生给我两张照片,一张是支架前,一张是支架后,标明堵塞位置。
病房中一位老者来自140 英里外的新港消息市,年纪比我大。他是老病号,每年都回来用尿管术复查一次。他对我说,做完支架就感到舒服了。
儿子又来看我,把几天前花300 块钱配的眼镜丢在医院。其实他并不近视。下午,我发现大腿根部位流血,赶忙告诉护士。她们又来检查、止血。
图 176做支架前的心血管。
图 177 做支架后的心血管。
护士态度很好,十分耐心,按时送来免费饭食饮水,还有酸奶。半夜还帮我换一次床单、睡袍。要是在中国,我真想送她一面锦旗。但这里不兴这一套。那是他们应尽的职责。
第二天早晨,儿子来接我。推着轮椅把我送到门口的是一位美国老头,起码比我大一轮。儿子开玩笑说:“他比您老多了。”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住院。支架疗程共花了 8000 多美元,我只付100 美元。由于我同意把病例放进他们的研究项目,院方又倒贴我100 美元。基本上分文未取。
到家后,按医生的药方,儿子给我买来4 小瓶硝酸甘油(nitroglycerin)。需要时,身体平卧在舌下含一片。后来一直没用过。我送一瓶给朋友,他在一次胸痛时吃了一片,还叫了救护车。经大夫检查,他没有心血管毛病。乃是精神紧张所致。此外我还要服用增加好胆固醇的烟酸类药物 NIASPAN 和降压药ALTACE。它们都是商标药,价格较贵。
两天后,我可以洗澡,体能逐渐恢复。作支架后,呼吸顺当了,脉搏平稳了,从原来的90 下降到70。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大便开始困难,屎橛成型。不似原先那么稀稀拉拉。或许95%堵塞的那根血管影了响我的消化功能。 除了一个支架,还有三处小堵施用了气球技术。
心绞痛分急性和慢性两种,我属于后者。未雨绸缪多年,自己都不警觉,实在是位医盲。作支架那年,我59 岁。大夫说我的支架有特殊涂层,可以长时间保质。
作者投稿
华夏文摘第一六九六期(cm1023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