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自 长篇回忆《秋水长天》
不久, 律师寄信给我:“我可以给你的妻子办个劳工卡。她要是想找工作。”我拿着律师准备的材料,和英一起到波士顿的移民大楼。很快就被批准。英不懂英语,也没专长,但她又不喜欢清闲,于是托人在中餐馆找个打下手的活计。不久安城饭馆的张老板雇用了她。安城饭馆在埃默斯特的市中心,离住所只有步行20 分钟的距离。虽然薪水微薄,她还是很高兴。一不怕苦,二不怕累,不管活儿脏还是重,她都不挑拣。
她在后厨工作,刷盘子洗碗,切菜和面。所有的力气活儿她都干过。张老板同意把她留下来,还为她办了社会保险和老年医疗。她每天上午10 时乘校车去饭馆上班,晚上10 点我再开车接她回家。
她每周休息一天,节假日饭馆生意更忙。除了感恩节和圣诞节,她很少休息。
我在申请绿卡时,报上去四人,包括了我的大儿子。为了让他早日来美,我想为他申请签证。我托过一位美国朋友出具财政担保,他去问了大学国际学生中心,约翰逊小姐告诉他,我正在申办绿卡,给孩子办签证不合适。
于是我又转向同班同学肯特•豪恩包瑟尔,他在康奈尔大学作博士后。他把材料寄给我,但我需要到纽约州政府去公证。于是我们一家三人去了一趟阿尔班尼,带着冰盒子,在途中野餐。没想到,大儿子不理解我们急切的心情,把申请材料放到一边。
为了绿卡,我们必须到指定医院去检查身体,较近的一家诊所在斯平菲尔德。花钱不多,比较顺利。然后又到当地派出所去按手印。一位民警很热情地为我们办理。他跟我们一一握手。跟英握手后,他说:“你是一个热爱劳动的人,看你的手有多粗糙。”是的,我跟英相处久了,她的手一直这样。民警又说:“我来自波兰,来美必须打工。移民就得吃苦受累,才能开创新的生活。”民警把我们带进拘留室,阴森可怕的小屋让我们捏了把汗:“他要是把我们锁在这里个把月,谁来搭救?”当然我们的担心是多余的。
1992 年5 月,我参加了在耶鲁大学召开的核物理国际会议。参加会的有许多名人,如格林伯格、达利兹、布饶姆雷等。相当多的与会者来自前苏(FSU)。此时苏共已经解体,物理学家开始西渡。我有机会认识了列别捷夫实验室的理论物理学家列夫•菲尔科夫,为了派介子电极化率的测量,我与他合作了十几年。直到发现实验条件不允许才罢休。会议中间我们乘帆船在海上游览,十分壮观。
1992 年6 月,律师陪伴着我们,到波士顿的移民大楼去办绿卡。我们一大早就去了,把车放到两小时时限的路边停车点。本想一个小时后就能出来,没想到过了中午还没叫我们的名字。直到快下班时才听到“克斌王”。其间我急急忙忙多次跑到停车点续加钢蹦,免得被罚。
面谈基本顺利,只是那位官员一口咬定我是共产党员,叫我有口难辩。我说我入过少先队、共青团。还真没入过党。最后,他终于相信了我的表白,批准了我们的申请。到家后天都擦黑了。
1992 年我们出去过几次。一次是去罗德岛的海滩观赏大海。买了几只龙虾,一只大的有四斤重。本来我们计划在海边野餐,结果去了一个地方,那是私人领地,只好打道回府。把塑料布铺在客厅,一家三口坐在地板上,模拟了一次野餐。另一次是在哈佛工作的朋友王建生一家带着新买的烤炉和全套炊具来到埃默斯特和我们一起野餐。我看上附近夸滨(Quabbin)水库的岸边。没想到绕湖转了多半圈,到处都有一块牌子,“可以冷餐,不许点火。”只好扫兴而归,在我们公寓门前的空地支起烤炉,开始“野餐”。美国邻居见到后,觉得可笑。
8 月,清华同学冯嘉年同学提出建议,两家人一同到白山野营。嘉年是野营专家,每年都出去几次。帐篷、炊具由他们提供。他们从纽约的布鲁克林开车到我家,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嘉年驾驶一辆黑色的FORD wagon,我开着蓝色的 Mercury Tracer hatch back,一前一后沿着91 号公路向北而去。
中午到达新汉布什尔的风景区白山。这里有青山绿水,景色宜人。下午到一个水塘玩耍。晚上在野营点过夜。我们买来木柴,点起篝火,热好饭菜,那是一次名副其实的野餐。嘉年的儿子躺在汽车里,我的二儿子也在 hatch back 中入睡。我们四个成年人架起两个帐篷。由于地面不平,夜里又不时有小熊过来寻觅食物,我和英基本上没睡。
本来预备野营两天,我们只体验了一天就打退堂鼓了。因为野营不符合我们的习惯。下午,我开车向东奔向缅因州,去海边的坡特兰大去买龙虾。然后经过495 公路打道回府。虽然我们对野外生活兴趣不大,毕竟也是个美好的经历。
图 143 白山留影,自左,小儿子、英、冯家公子、嘉年、冯夫人陈果梅。
除了清华同学冯嘉年、吴国发,来寒舍访问过的还有斯坦福的同学王建生、陈宏、李强,科大的王德发和南大的张伟鸣等。
图 144 年轻的同学陈宏(右)去哈佛上任,顺便来看我。
图 145南大张伟鸣(左)、科大王德发(右)同学和我在麻州大学。
图146 斯坦福同学李强(左一)和我们在公寓旁。他到附近的威廉姆斯学院应聘面试。
那时,中国学生会跟领馆的紧张关系已经开始缓解。驻纽约的杨蜀康领事到大学来过几次,我告诉他我已获得绿卡,但护照过期了。他同意为我改办因私护照。
图 147 杨蜀康领事(右3)和麻大的中国同学。
有了绿卡和护照,我在1993 年春节回国探亲,看望大儿子和姐姐。数学系的王予同学托我把 3000 元现金带给他在北京的父亲。
时值数九寒冬,金鱼池的房子太冷,大儿子和我住在姐姐家。这十几天,我帮助老大复习功课,准备高考,主要在物理和数学方面。化学是他的强项,用不着辅导。半年后,他被南京化工学院录取。
在他19 岁生日那天,我去榄杆市商场给他买了大蛋糕,邀请了他的好同学,到姐姐家一起聚会。气氛欢快,但是每个人都不断地吸烟,封闭的房间里成了高浓度云雾室。由于我戒烟已久,对烟雾敏感。回到美国后,我被粘痰和咳嗽骚扰了两个月。
图 148 大儿子过生日。
图 149 大儿子在修理自行车。
我在虎坊桥遇到高中同学安连生班长,他让我年初二到位于亚运村的董志洪家, 参加一次聚会。在崇文门无轨车站见到陈书长、马玉河和肖平。进了塔楼,又见到老同学黄欣、刘序明、姚宝纶、赵立容、胡培莉、金昭美,还有刘延东,她当时任中央统战部长。由于感冒,我没敢喝五粮液。不过,与这么多老同学久别重逢,心里十分高兴。从此,在美国10 多年的我又找到了“组织”。(后来因观点不和,退出微信,从而脱离了组织。)
在埃默斯特的时候,我在工作之余带着二儿子爬过附近的糖丘(Sugar Hill)和熊山(Bear Mountain)。我的健康状况还好,跑起来比儿子快。
1994 年早春,皮特森教授让我开车送他和几个研究生到波士顿机场,他们到北加州的 SLAC 去做实验。日本教授堀田先生愿意随我前往。上车时,听老板说那天会有暴风雪,我也没在意。路上到MIT的贝茨实验室参观了一个小时。没想到从飞机场出来后,刚刚离开波士顿,天上便飘下鹅毛大雪。不一会儿就在路上积下几寸厚。我开着面包车左摇右晃,控制不住方向盘。堀田先生说他来试试,没想到车一下子滑到路边。还不如我。我只好再度回到驾驶座上。
到了九曲十八弯的202 号山路,对开的车辆连成两列,一个个都在小心谨慎地低速行驶。我发现只有让方向盘向左偏离2 到3 度角的位置,面包车才会朝前行驶。平时两个小时的路开了6 个小时才到家。还好人和车都完好,有惊无险。到现在我也不清楚,老板为什么会在那种恶劣的天气让我们去送他们?
那年暑假,小儿子自己到美国的四季餐厅找了个刷盘子的工作,我们没有阻拦他。虽然工资不高,但毕竟是种锻炼。几天后,他的双手被洗涤剂烧开了几条口子。我们很心疼,但是他坚决继续干下去。父亲节那天,他把我请到四季吃午饭,给我上了一瓶荷兰啤酒汉尼肯。用的都是他打工挣来的钱。大师傅来到我面前,夸奖老二,说他是个好孩子。
拿到绿卡前,老板皮特森对我讲过,我如果愿意,可以长期在这里工作。但由于我年纪已高,只能做研究工作。我也知道一个快50 岁的人再找新的单位,难度很大。于是接受了他的建议。
可是拿到绿卡后,我又滋生了改变行业的想法。一来核物理已经是老旧学科,不少大学都已取消了这个专业。不光发展机会不多,收入也不会高。二来核医学已经火了起来,包括诊断和治疗,成为年轻富有生气的学科。于是我想转移到放射医学的行列。
已经进入到这个领域的朋友冯嘉年支持我的想法,他每月寄给我一本放射医学的招工广告。我每月都送出几分申请。有过几次电话约谈,可惜都没成功。第一许多岗位需要行业执照,我没有。第二,有人问我懂不懂生理学,我说没学过。1994 年春,我到位于巴尔的摩的约翰•霍普金斯大学的放射科去面谈。他们告诉我,这个岗位有200 多个申请者,大部分是中国留学生。
于是我领悟到,这个学科竞争性太强,希望不大。当时不少中国同学还没毕业就获得了绿卡。他们比我年轻,我抢先一步拿到绿卡的优越性已经不复存在。我办事喜欢按部就班。走完一步,才考虑第二步。过于保守,错失良机。
既然有了离开皮特森小组的打算,我无论如何也得走了。老板也不喜欢把要走的人留下。他说“他们的心在燃烧。”来自澳大利亚的希克斯教授比较善良,帮我找了一家当地的绘图公司,但没成功。他又建议我到蒙特利尔拿个放射医学的硕士。我觉得人老了,不想再回到学校。
于是我只好赖马再吃回头草,重新到核物理界寻找机会。开始把申请信投往老本行的几个用人单位。
在工作尚无门路的时候,我的心持续平静。1994 年 7 月初,我们一家人到千岛湖旅游。继而向北到渥太华。在旅馆住了一夜,次日驱车往东到芒垂奥(蒙特利尔)。午饭后回到埃默斯特。
图 150 英在美加边界的瞭望塔上。
图 151 小儿子在渥太华的湖边。
1994 年 8 月初英回国两周,去看望她的父母和大儿子。为了留住安城饭馆的工作岗位,只好让小儿子去临时顶替。于是他成了忙人,白天到四季,晚上去安城。每天打两个工,他坚持下来了。
八月中的一个下午,回家后我发现电话录音里有个口信。听了一遍,原来是弗吉尼亚大学的瑙挼姆教授决定给我一个工作。我马上给他回了电话。他让我到沙洛兹维尔去做个seminar。我说那天没空,需要到MIT 给个讲座(talk)。他说过几天他会到位于中城(Middle Town)的贝茨实验室开会,届时可以见面。
在MIT的贝茨会议室里,我见到了瑙挼姆教授。他一边用粉笔在黑板上写写画画,一边向我阐述他的小组的几个课题。和我在麻州大学作的研究十分接近,都是以电子和光子为探针的电磁作用。我也问了几个问题。最后,他同意我去弗吉尼亚大学。一下子工作由天而降,还是一个颇有名望的大学,和一个核物理强盛的小组。我自然十分高兴,马上告诉一直关心我的斯坦福大学的导师斯坦雷▪汉纳教授。他给我写来一封长信,告诉我弗吉尼亚大学是个 very fine school。鼓励我好好干。
山穷水尽疑无路, 柳暗花明又一村。我又寻到一片新的绿洲(Oasis)。
工作确定后,我又接到佛罗里达州立大学丹尼斯教授的电话,他也在考虑我的申请。我说我已经有了去向。
8 月 28 日,来自日本静冈大学的访问学者堀田明男教授(Akio Hotta)和两位研究生为我送行,堀田先生做了拿手的黄油煎牛排。
图 152 我和小组的两位研究生蒋小东(中)、斯提夫•彻赤维尔(右)在堀田先生住所。
由于老二需要工作,脱不开身,我一个人到JFK 机场接英回家。把找到工作的事情告诉了她,她很高兴。没想到,她在北京成天为大儿子擦地,洗衣服,累得腰疼起来。还有一个多星期的时间,我们就要搬家了。她本来可以在家休息,但是她坚持要到安城饭馆再干几天,有始有终。老二继续在四季打工。我一个人承担起整理行囊的工作。八月底,我从北汉姆普敦租了一辆Ryder 的中型卡车,后边可以拖一辆小车。请了两位UMASS 的中国同学,把大件行李先装车。准备就绪。
8 月30 日,零乱不堪的客厅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April Tam,即谭萃玲女士。她能说一口地道的美国音。我在布鲁海文做实验时认识了她。她已经离开物理界,做起 LAN/WAN 的技术工作。那天她独自到新英国旅游,顺路来看我。她说,弗吉尼亚大学比麻州大学要好,做核物理的人也多。她是我们在麻州招待的最后一位来客。
8 月 31 日中午,皮特森教授从西雅图的女儿家刚刚回来,在一个中餐馆匆忙为我开了个欢送会。
图 153 左起,挼斯•希科斯教授、挼瑞•密斯希曼教授、堀田先生等参加的欢送午餐。
Umass 对我的职业生涯是一个转折点。我从毕业论文的核子-核子散射转行为研究电子和光子散射的电磁作用。电磁作用的耦合常数是1/137, 故而可以在理论上做微扰展开。而核子-核子属于强作用,只能建立维象理论。然而电子散射需要通过虚光子作媒介,故而物理参数较多,包括能量传递、动量传递以及传递的虚光子质量的平方,或称四动量传递的平方,即-Q2。按照电子束能量和Q2的大小,可以发生弹性散射、非弹性散射、共振激发以及深度非弹性散射。在计算方面显然比核子相互作用要复杂。所以我必须从新学习。
头一年,我每天晚上和周末,都到办公室看书,学习电子散射的知识,反复演练公式的推导。因此,在某种意义上,电子散射成了我的第二“研究生课题”。这五年的时间没有白费,使我进入了一个新的领域,从而可以在该领域从事新的工作。
我在UMass 参与过多项工作。试验方面,参与了贝茨的氘核分裂的实验,在 SLAC 参加了E140 准弹性散射的测量;在瑞典的 Lund 参与了硼 10(γ,p) 的测量;在布鲁海文参与了磁场对电子漂移速度的影响的研究。还为 SLAC 的虚康普顿散射项目准备过铅玻璃探测器。
计算机方面,我学会了使用通用的Q分析程序。掌握了 MEFIT 源码,用它分析从贝茨获取的M1 越迁的数据。我分析过SLAC TPC 探测器的小角散射的数据,研究矢量介子的产生。为此掌握了Oasis 离线分析工具。同时我学会了使用Lund 和 Venus 深度非弹蒙特卡洛物理模拟。这两个程序后来在 CEBAF 常用。还学习使用了CERN实验室的平台GEANT 和CEBAF 二厅的SDA 探测器模拟。
在物理方面,我开始用实光子测量 π 介子电极化率的研究,推导运动学基本公式,编写佛传程序,做出快速事例产生器的软件。在这个课题上,我坚持了10 几年。我协助密斯希曼教授准备测量伽马-3π 顶点的试验提议(CEBAF 94-015),并成为该试验的共同发言人。
我参与测量氦3形状因子的试验筹备,用C语言写了温控程序。由于80486 速度限制,不便做图像表达。我用Turbo C 写了个 文字控制窗口,通过PC的并联 接口,对步进马达和温度进行自动控制。为此还写了个简单的文字编辑器。
为了模拟漂移室内的电场分布,我学会了Garfield 程序。
我还学习了氘核电致裂变的试验提议并且重新计算了所有的图表和分布。
总之,我在麻州大学的日子没有虚度,几乎参与了所有的科研课题和技术工作。虽然已经快50 岁了,但我一直在学习进取。不光作了许多工作,而且还学到不少知识,掌握了不少工具。
一位从UVa(弗吉尼亚大学)毕业的陈同学向我介绍了一位尚未见面的朋友,钱治碇同学。他们夫妻很热情,专门打电话过来,让我取消事先在沙洛兹维尔预订的Cavalier旅馆。第一个晚上就住在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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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夏文摘第一六九三期(cm0923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