雏忆朦胧

雏忆朦胧

 

关于我父亲的往事,是后来零零星星听到的。在他14岁那年,我爷爷带着他从京东老家,走了60里路,到北京来学徒,入的鞋行,学徒时,挨过打。后来,在较长的一段时间里,在禄米仓的一个被服厂工作。他学过八卦,师傅叫刘斌。他个儿高,力大,脾气暴躁。有一次,为了给伙计报户口,和警察闹翻了,还打了日本人。年轻时,在河里游泳,于湍急处,救过一个人,他安全无恙。奶奶为此烧香拜佛,谢老天护佑。在被服厂工作时,常常拿不到钱,因为我大爷在发饷时捷足先登,把薪水取走。父亲虽然没啥文化,但读过孔孟之道。 束于礼教,父死兄为大。就是心里不满,行动上也没辙。这种事如果发生在一个礼崩乐坏的西方国家,兄弟二人非得对簿公堂不可。看来,孔夫子的克己复礼对维持一个大家庭的和睦与稳定,还真有效。只不过,苦了点儿那些当弟弟的。大爷有心脏病,英年早逝,父亲也顺势宣布独立。

 

说起来,我依稀可辨的记忆当在4岁那年。想必在这以前,我已咿呀学语。记忆不过是把身边经历的某件事情,记在心里,就像把 收入与支出写在帐本上,经久不忘。记忆需要注意与印象的配合。当你注意到某事的发生,并留下印象时,才会产生记忆。印象越深,记的时间越长。印象浅的事记的时间就短。而注意又离不开兴趣,概念和思索, 甚至职业素养。一个印染师可以注意到10几种不同程度的黑色, 优秀的音乐家可以辨别 1赫兹的频率偏移,天文学者可以注意到一颗新的星体的闪烁,粒子物理学家可以从能谱上的一个鼓包注意到一个新的共振态存在。 注意需要培养,需要锻炼。

 

记忆有系统和断续之分。一个成年人可以把一次旅行过程系统记下,从买票,上车,路上的景色,饮食,一一记在心里。而一个幼童不知道什么是车票,不知道花草树木的区别,甚至不晓得那都是植物。 他只记得一个大箱子呜的一声,把他拉走,只记得吃了点东西,他不知道吃的是烧鸡,更不知道那烧鸡来自道口还是符离集。最后他只记得一个把他拉走的大箱子和吃了点东西。成人的记忆好像来自一个摄像机,系统连续。幼儿的记忆好像来自照相机,静止单一。

 

从生理学角度,幼儿的脑细胞刚刚发育,记忆单元尚未完备,容量有限, 不可能记下许多或连续的事件。就像用一个9位数的计算器处理10位以上的数字运算, 结果会被溢出。从心理学角度,他们的脑中还没有形成完整的概念,意识,以及他们之间的联系。即使已经有了思维的能力,也不免限于孤立和迟缓。 他们对周围事物的兴趣也是由淡至浓,由小至大,逐步形成。由于兴趣的贫乏,对事物不会轻易注意,因而不会形成记忆。 随着年龄的增加,随着客观世界的不断刺激,再加上成年人引导和启迪,由简单到复杂,由单一到连续, 幼儿会渐渐获得由弱到强的注意和记忆。到了上小学的时候,一个开了窍的孩子,已经可以注意老师的讲话,并且,记在心里,形成知识,从而具备了学习的能力。

 

曾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尽管幼儿的记忆系统未臻完备,但留下的记忆却那么长久。这或许是因为,幼儿经历和记住的事情少,故而比较清晰突出。 抑或是由于脑细胞刚刚形成,像一盘新的录音磁带,第一次使用,没什么残留的噪音。摄入我脑中的第一张幻灯片大约是1948年,在天坛里的一个路边,呈现我眼前的是几个大鼻子,歪帽子的人向路旁的一些国人挥手,而路旁的国人则伸着大拇指说‘顶好’。后来才知道鼻子大的是美国兵。 这张片子我从未拿出过,因为到我真正懂事的时候,已经知道美国是敌人,朝着敌人伸大拇指的事难免羞于启齿,不可理喻。在身旁的众多事情中,能单单把此件记录下来,必然有其原因。这大概是由于面孔怪异的外国人引起了我的好奇。

 

第二张片子,在我们的院子当中,挖了个防空洞。我在洞边玩耍,捡起一块小砖头,砍了出去,砖头打在了小伙伴老环子的头上,流了血。 这是我一生中第一次知道悔恨,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情。自责与不安促使我把这画面记了下来。懂事以后,我也没有原谅过自己。尤其是后来,亲眼见到老环子在长大以后的不幸遭遇,更使我常常自责。老环子后来的坎坷,固然跟我的这一砖头没什么因果关系, 但我曾伤害过一个不幸的伙伴的事实,却无法挽回,我对不住他。第三张片子是在天快亮时,我还在炕上睡觉。屋顶上一阵轰鸣,随着一阵撕拉拉的响声,飞掠而过。后来,听大人说,那是飞机。这第三次记忆应该归源于惊讶与恐惧。

 

开始产生记忆的时候,还没有年月日的概念,不像数码相机,拍照后还能注上时间。因而对事情发生的年代,只能依靠估计与推算。1949年初,可能是因为失去工作, 父亲带领全家来到位于三河县中赵葡村老家弃工事农。谁想到这次迁徙把我带进了我生命中的第一次低谷,一个饥寒交迫贫困挣扎的低谷。然而开始的时候,还能留下一幅美丽壮阔的画面。 那是一天凌晨,父亲扛着锄头带着一家人去耪地。 天亮后,在这一马平川之上,我仰观湛蓝的天空,又远望那无际的沃野,感觉到这天就像一个大碗 扣在地上, 我们都被扣进碗里。这是我生平第一次把天和地连系起来,天高地炯,浑然一体。这种景象在城里是观察不到的。

 

可是好景不长,到了秋天,颗粒无收。原来,父亲被人骗了,买了500斤假粪。从此,全家一步步踏进了饥饿的深渊。为了有顿饭吃,父亲去给老叔,他的亲弟弟,去打短工。母亲和两个孩子,每天吃糠饽饽,喝野菜粥, 还吃过榆皮面,榆钱儿,即榆树在长叶时伴生的浅绿色的小圆片。人一穷,亲戚就冷。有一次,我在外边玩,靠近老叔的菜园子了,只见他厉声喊叫:‘有人偷黄瓜了,有人偷黄瓜了,’ 吓得我连忙抱头鼠窜, 以后不敢再越雷池一步。还有一次,我见到几个堂兄弟在街上玩,我也凑了过去。这时,一个年长的堂兄往地上洒了一把什么东西,让我脱了鞋,光着脚去踩。踩上去后,我马上疼哭了。这些堂兄弟则像胜利者一样弹冠相庆,拍手大笑。我回家后,母亲含泪帮我把扎到 脚心的蒺藜狗子的刺儿一个个摘掉。 人穷了,受了欺负,也只好忍着。何况欺负你的人还都姓王。

 

福不双降,祸不单行。 这饥饿的煎熬已经让一个小孩子软弱无力,骨瘦如柴。犹如雪上加霜,我和母亲又染上一种疾病,一会儿发热,一会儿发冷, 冷的时候,浑身打哆嗦,上牙不停地敲着下牙,就是蒙着被子,也控制不住。后来才知道,这叫发疟子。 没钱看病,只好活受罪。直到一天早晨,母亲把我叫到炉灶旁,让我闭上眼睛,吃了块肉,喝了点热汤,才把疟子停了下来。 原来,是一个好心人捉到一只甲鱼,送给母亲, 说是治疟子的。至今,我也不知这好心人是谁,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却从未回报。还记得,有一天,我听到街上有人喊着卖葡萄,我哭着叫着非要吃葡萄, 父亲和母亲翻箱倒柜,才找到一张纸票,让我去买。 那个卖葡萄的把钱扔给我,说,‘50元(半分)的票儿不要,至少得是100的’。  我大失所望地拿着这半分钱,走回家去。 这时,父母不管多爱他们的孩子, 却又能如之奈何。

 

一天上午,不知母亲从哪里借来2000块(2毛)钱,托一个叫王干事的在集上给我买了一套烧饼夹肉。我拿到后,二话没说,三口两口就连肉带烧饼一起吞到了肚里。这是我记忆中的第一次美味佳肴。母亲含着泪,辛酸地看我把烧饼吃完。后来,我在北京,天津,旧金山,波士顿,华盛顿,不止一次吃过烧饼夹肉。烧饼不可谓不香,肉也不可谓不细,可怎么也找不回幼年的那种感受。因为第一次吃到的烧饼夹肉里,含有母亲的爱,含有母亲的泪, 因为我第一次吃烧饼夹肉时,食不果腹,家贫如洗。

 

大概是1950年夏,母亲带我回到北京,总算脱离了这个饥寒贫困的苦海。那年发

大水,为了顺利通过水区,母亲雇了条毛驴,紧紧地把我搂在怀里,一路央求着赶

脚的小心点儿,千万别陷入坑里,别把她的孩子坠落水中。到了通州,转乘汽车。

那时的汽车在启动前还得用个摇柄, 使劲儿地转上几圈。汽车的前玻璃上有个红

色的箭头,用作左右转向的信号。

 

尽管在老家的这段日子苦不堪言,但我从未在学校的忆苦大会上提到过。不管如何牵强附会,也怪不到国民党反动派的头上,何况人家那时正忙着把金条运往台湾。再说,经过土改, 定了成分的地主们也有收敛,犯不上用鞭子去抽打一个饿得半死不活的孩子。要怪,也只能怪我父亲作出的错误选择。这段日子对我教训很大,在我刚刚懂事的时候,就亲身品尝到饥饿和贫穷的滋味儿。它对我绝对是一次洗礼,使我感知道,没钱时有多难,有钱时要节俭。下雨时,要积些水防旱。

 

到北京后,在父亲的把兄弟,高贤贵大爷,的帮助下,借来一台15型的缝纫机,弄来两匹布,开始了做帽子的家庭手工业。父亲的任务是,下午和晚上裁剪,上午挑着成品到大市的摊位上销售。大市原在东晓市北的穿行店,后因11中学扩建而迁至东晓市西头。母亲和姐姐的任务是蹬缝纫机,把裁好的布片缝到一起。 夏天,开始做八角帽,后来又做圆顶帽。冬天做棉帽子。母亲是缠足, 故姐姐成了缝纫的主力。那时,她才11,2岁,应当在学校里享受童年的快乐,可她却像孙家的骚啼哭 一样,小小年纪,担当起养家糊口的重任。大概,那时候,还没有一项制止童工的法律。

 

不管怎样,当你只有两种选择时,要么挨饿,要么干活, 恐怕多数人还是宁愿后者。  我们家重男轻女, 我是唯一的闲人, 只知道吃饭,玩耍和睡觉。  每天晚上,我都在嗒嗒的缝纫机声的伴奏下进入梦乡。不止一次,我在夜深时被姐姐的哭声惊醒。一个孩子熬不了夜,稍一打盹,比筷子略粗一点的食指就会滑倒缝纫机的针头下面, 针头靠着惯性和动量一下子就会把手指 穿透,没有躲避的机会。看到姐姐流血的手指,我很难受,可又有什么办法。 母亲在她的伤口涂上点牙粉,包上块布条,安慰她几句。 缝纫机又嗒嗒地响了起来。

 

靠着父母和姐姐的辛勤劳作, 家境慢慢好了起来,归还了高大爷的那台15型机器, 新置了两台胜家牌24型机,比15型功能要好。还请来我的堂兄三哥来助阵。 总算摆脱了贫困,衣食不愁。这下可好了, 老家的那些原来见了面就躲闪的亲戚,甚至街邻,都陆陆续续接踵而至, 就连曾经骂我是小偷的老叔,也成了常客。他们一住则十天半月,连吃带喝,走时还要带些东西。世态炎凉,原本如此。 一天,父亲在午睡,老叔拿起煮粥的铝锅, 要回乡去,我知道那物件还有用,就叫醒父亲,把锅扣留下来。 父亲给四哥,老叔的大儿子,找了个看门的工作。每次,老叔来看他后,都提走一大包东西。不外乎一些可留可弃的破旧之物。不久,四哥被解雇回家。 老叔违背了吃小亏占大便宜这条公理,结果是沾了小便宜,吃了个大亏。目光短浅,因小失大。  由于父母心肠热,谁来了都招待,买卖虽然不错,但资金积累甚少。不管怎么说,毕竟否极泰来,从1951年始,我过了八年的好日子。

 

我小的时候,健康不佳,再加上 晚来得子,母亲对我的疼爱有过之而无不及, 有点头疼脑热,伤风感冒,她就惶恐不安,抱着我去看医生。受禄街的张华亭,磁器口的张朝卿,栏杆市的吕大夫,还有东晓市的郭兴汉大夫,我是他们的常客。病得稍重一些,还要去礼士路的儿童医院。家里的小药瓶累积有好几十个。小孩养得越娇,越不放手,身体越弱。从医院回来时,我若喜欢上街头小贩的一样玩具,她 只要有钱,就给我买。

 

一个年近50岁的小脚女人,抱着几十斤重的孩子,走那么远的路,为了让她的命根子结结实实地活下来,她不知道累,不知道苦。她把后半生的爱全部倾注给她的宝贝儿子的身上,哪怕只有一口饭,她也会毫不迟疑地喂到我的嘴中。这就是留在我心中的母亲的形象, 舐犊情深,关爱慈祥。后来,我喜欢上苏联电影《青年时代》 的插曲,《母亲之歌》。‘当年我的母亲,通夜没合上眼睛,伴我走遍家乡,为我一路送行。在那拂晓的时分,她送我一条手巾,祝我顺风。’ 每当我孤身在外,哼起这首歌的时候,总会止不住泪水,思念着那位茹苦含辛把我养育成人的远在大洋彼岸的白发母亲。

 

母亲可谓慈母,父亲又可谓严父。他没上过新学,只念过几年私塾。在我6,7岁时,就买了百家姓,千字文,三字经和六言杂字让我 学。还买来笔墨和红模子,让我描。红模子类似字帖,宣纸红字,小孩子用黑墨笔描,是练习书法的第一步。在我写毛笔字时,他也常盯着我,嘱咐我不能中途败笔。他也爱买书,看书。比如《北京的传说》,《长征的故事》,谢觉哉的《不惑集》。有时还能用上一两句。当邻居寒暄时夸我两句,他就学着谢老的母亲说,饭还没熟,不能揭开锅盖。过早地肯定小孩,长大未必能成器。

 

有一次,我淘气, 往刘大爷家的小柜橱里撒尿,刘大妈惊叫着我的小名,‘八十到屋里尿尿来了’。父亲闻声把我拉过去,对我说,今儿得挨打。我以为他舍不得打我,在开玩笑,就扒开裤子,露出小屁股。父亲用力地打了10下。我哭叫着,‘您真打呀。’父亲说,‘这是让你记住,不许再来。’父亲只打过我那么一次。看来,中国式的管教,还颇有成效,后来,我再也没犯过这种小儿科的低级错误。 父亲爱惜粮食,吃饭时,掉了米粒,他总是让我拾起来吃了,然后,讲给我‘一米度三关’和‘粒粒皆辛苦‘的名言。他有个 朋友,刘晓逊,我叫他刘大爷。 刘大爷是个走南闯北见过世面的人,还到库仑跟蒙族人做过买卖。刘大爷有个儿子,清华大学土建系毕业,留校当助教。 父亲羡慕得不得了。 每当提及此事,则赞不绝口。 或许,这种羡慕促成了他后来宁可当小工,运白菜也要让我考大学的心愿。

 

父亲一辈子,吃过不少亏。他订做过一件皮大衣,只穿了一次,觉着瘦点,就送回去修改。谁料想刚好赶上 皮货店被查封, 付了钱,却再也拿不到东西。 有一天,一个衣冠楚楚的不速之客来到家里。原来是老家的同乡贾世林。他说他遇到难处,需要借 100块钱,借不到就得上吊, 而且 信誓旦旦地定下归还日期。虽素无往来,但不能见死不救,父亲把钱借给了他。 后来才知,他在杨梅竹斜街开的那个油漆店已经倒闭破产。 我们一家人辛辛苦苦挣得的这100块钱, 一下子打了水漂。父亲常用来安慰自己的话就是,破财消灾,吃亏常在。

 

刚到北京,没有经济来源,买东西没有钱。有一次,母亲让我拿着瓶子到胡同南口的油盐店去赊5分钱的酱油。开店的刘家的大女儿倒是给我打了酱油,然后在黑板上写着,嘴里还嘟囔着, 王小脚欠五分。那是我第一次觉得受了别人的侮辱。母亲缠足是旧社会造成的,怎么能拿来当成缺陷来耻笑。毕竟人穷志短,我一个小孩子,就是牙掉了也只好咽到肚里。 一分钱就能难倒一个英雄汉,何况我差的还是五分。小孩子受 点侮辱也不是坏事, 它令我知道了社会的酸甜苦辣,知道了穷是甚么滋味。 后来,在我参加高考时,我穿的是带补丁的短裤,带补丁的衬衫, 为了激励我,你是个穷人,你得比别人付出更大的努力。岂不闻,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穷不是坏事,坏的是丢掉奋发上进的骨气。

 

我6,7岁时,基本上也明些简单事理,可以用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想法, 也可以同小朋友们玩耍。  但是不大爱说话, 缺少新知识。 母亲有时为此着急,有能说会道的邻居就开导她,说,‘贵人与话迟’。长大了也许就好了。  我姑姑,父亲的姐姐,带着他 的大孙女,比我小一岁,来家小住。我一人在家受宠惯了,有些孤僻,容不下外来的孩子,难免耍些小脾气。我姑就打我,从而也不待见我,见了她,我话更少了。 于是,姑姑常说,‘这孩子 兴许是个傻子’。 姑姑对我的评估在当时至少对了一半。

 

1951年夏,该上小学了。父亲带我去市立的一中心小学参加考试。一中心是远近闻名的好学校,它的前身是金台书院。 学生在录取前要经过面试。 我当时又紧张,又糊涂,都不记得老师问了什么,也不知道我又答了什么。几天后,父亲带我去看榜,名落孙山。父亲不想耽误了我的学业,把我送进私立的位于清华寺街的慈幼小学。 私立小学学费高而且条件差, 连木凳都得自己带。 教我们的老师姓陈,是位老太太,头发齐整油亮,穿一件竹布(淡兰色)衬衣, 干干净净。我知道每天早上和小朋友们一起去上学,也知道放学后走回家去,就是不知道老师比比划划,在教师里说些什么。 考试时,只知道拿到一张白纸,但不知道要干什么,要写什么。 过几日,老师又把这张纸还给我,上面画了一个圆圈。 用现代的语言,这叫陪读,别的小朋友上学,我花钱陪着,什么也不会。陈老师终于失去耐心,剥夺了我陪读的权利,让父亲把我连同写着我名字的木凳带回家。 她大概是怕我把她的学生带傻,丢了饭碗。我被放生后重回大自然,继续过着终日玩耍的无忧无虑的生活。

 

时光荏苒,转眼又是一年。上阵父子兵,父亲又让他的傻儿子帔挂上阵,到一中心小学闯关。 虽然这回还是落榜,但不管怎么说,我起码记住了老师的一个问题。 她拿起一张小画片,问我这是什么。 上面画的是一块圆布,边上系着好几根绳子, 绳的另一端系拴在一起。我当时不认得降落伞,但知道这玩意儿是天上掉下来的,随口答个‘大炸弹’。 或许,这就是我败阵的原因。

 

一中心虽好,但两次闯关,皆铩羽而归。眼瞧着就要八岁了。 父母还指望着宝贝儿子能使家室中兴,断不可能接受儿子呆傻的事实, 更不愿意把我培养成文盲。 回慈幼小学吧,又有屡交白卷的前科, 何况好马不吃回头草。父母为此焦虑万分,不知如何是好。不给出路的政策,不是无产阶级的政策。 1952年9月1日的早晨,母亲捏着一把汗,带着我来到私立的普济小学。新学生已坐在教室等着老师,老师也正要拿着粉笔来见学生。  母亲走到教员预备室,请求刘老师把我收留。刘老师简单地问了我 姓名,年龄,于仓促间点头让我留下, 和她一起走进了教室。从此,我如得雨露,开始长大。

 

分析起来,我未能顺利考进小学的直接原因,也就是大人忙 ,缺乏文化修养 , 没空也没有水平来教导启发我。可是,我身边 别的那些孩子的家长,水平也高不到哪儿去。人家的孩子为什么能考上?外因只是条件,内因才是根据。 主要的原因是我当时还没开窍,  然而这只不过是看似呆傻。有点像晚开的花,晚长叶的树。就是同一种花,也不会在同一天 怒放,  同一种树也不会在同一天发芽。 孩子的发育有早有晚,需要个过程。

 

一般来说,大部分孩子在6岁左右, 思维系统已经开始具备。发育早的,如德国数学家高斯四岁时就会算数。改革开放后,中国也出现了一批批12、3 岁进大学的孩子,被誉为神童。按照概率论统计涨落的规律,有神童就会有笨童。笨童可能会在9岁,甚至10岁,才有学习的能力。 总之,这是规律。神童的父母不必骄傲,笨童的父母也不要泄气。 神童也有不足之处,这些孩子失去了本该属于他们的欢快轻松的童年。再说,如果一半的孩子都成了神童,教育系统就会乱套,学生上课也得像工厂一样,实行三班倒了。 何况,人生好比长跑,开始跑在前面的未必能拿第一,而那些开始有点儿滞后的也未必就拿不到名次。家长对孩子当然应该满怀希望,但只能因势利导,循循善诱。切不可操之过急,更不能拔苗助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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