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一部分人先说起来 王克斌
言论自由是当代人关注的一个大问题。言为心声,一吐为快,这乃是人的本能和意愿。说几句话,写几个字,表达一下自己的想法,这本是人类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就像冷了要穿衣,饿了要吃饭,坐久了要站会儿,纯属自然。可事实上这是件很难的事情。看看这狱字的写法,不难猜出中国人大概从有文字记载的时候,就被剥夺了言论的权利。翻开新华字典,几乎所有的犬字旁的字都和动物有关,可这狱字却同人有关。左右两只犬夹着一个言字,狱字的精心设计告诉我们,应当关进牢里的是那些爱说话的人,写字的人。统治阶级最恨的不是杀人越货的流氓地痞,因为这些人虽然坏,还不至于直接危害到他们的统治地位。而那些擅长说话写字的人却着实可恶,因为他们会让大众明白一些事理,制造舆论,从而动摇他们的封建王朝。普通老百姓畏惧言论,于是有祸从口出,箭射开口燕的警语;士大夫畏惧言论,有文死谏,武死战的浩气。因为说话这么随便简单的事情招来牢狱之灾,割舌之苦,杀身之祸,乃至灭门九族,何其哀哉。
回顾中国5000年的文明史,在东周的一个特定的历史时期,开了言论自由思想解放之先河,诸子百家,儒道墨冉,兵家法家,如朵朵鲜花,争妍斗艳,如雨后春笋,破土而出。为中华民族的的文化思想留下了一块绚丽多姿的瑰宝。可惜好景不长,这次繁荣不过只延续几代人的时间。到了千古一帝秦始皇的时候,来了个急刹车,焚书坑儒,断了言路。可以说,自秦以后, 言论自由就成了中国人最昂贵的东西,为了它,常常要付出鲜血和生命。为了限制言论自由,统治阶级发明了一个办法,那就是文字狱,为了一首诗,一篇文章,一篇奏折,不惜断章取义,小题大做,把人锒铛入狱,开刀问斩。即使在被影视编导极力粉饰的康乾盛世, 文字狱也是有增无减, 被惩处者成百上千。 文人墨客能做的事就只剩下低眉弯腰,歌功颂德,失去脊梁,衰变成皇帝老儿的蟋蟀和京巴。唐初,贞观天子李世民广开言路,“兼听则明,偏听则暗,”基本上没有文字狱事件的发生。唐朝的兴盛与壮大恐怕与言论自由不无关系。代表性的成就就是唐诗和古文的复兴。数千个诗人、吟咏出近五万首 风骨俊逸,流派纷呈的诗篇,流芳万代。 唐诗的辉煌可以同西方古典音乐,沙士比亚的戏剧竞相比美,乃华夏文化之大成,应当申遗。由韩愈,柳宗元发起的古文运动,文起八代之衰,“挽狂澜于既倒,障百川而东之”,一扫魏晋以来文坛的萎靡之气,引出了唐宋八大家,在文学史上留下了光辉灿烂的一页。如果唐朝的领导别出心裁,成立一个什么部门,成天价找文人的茬,动不动就把一首诗说成影射朝政,把一篇散文说成篡夺江山的话,恐怕唐人留下的也只有为民立极的万寿无疆赋了。唐朝的先例证明了言论自由对社会发展的积极和推动作用。
1911年后,延续数千年的封建统治土崩瓦解,为中国的文化思想界开创了一个真空地带。再加上各路军阀忙于争夺地盘,相互厮杀,没功夫搭理那些骚人遷客,中国人居然糊里糊涂地获得了几十年的达到某种程度的言论自由。在这段不长的时间里,中国人从老美 那儿引进了三民主义,又从苏联老大哥那儿引进了共产主义,成立了国民党,共产党,以及各种民主党派,探讨着中国的未来,比起慈禧老佛爷的独断专行,祸国殃民,这的确是一种进步。在文化界,砸了孔家店,开展了白话文,自由诗的运动,涌现出思想信仰各不相同的作家,诗人,如徐志摩,鲁迅,郭沫若,巴金,张恨水,胡适之,茅盾等。戏曲界烘托出以四大名旦,四大须生为代表的一批优秀表演艺术家,把京剧艺术推向了一个顶峰 。教育与科学界涌现出李四光,赵忠尧,杨杏佛,钱三强,翦伯赞,华罗庚,竺可桢,朱光潜,吴有训等元老,这些奠基者的大部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中国学术界的带头人。解放后培养的人才数目虽多,可是没有几位能同这些前辈相提并论的。 须知,这些人才是民国时期的产物。那时候,国弱民穷,山河欲碎,中国居然造就出这么多伟大的诗人,作家,演员,教授,科学家,简直令人不可思议,就像一个穷困的山沟涌现出了10几个学部委员。其实,这中间言论自由是个必不可少的原因,尽管它是在一个特定的历史时期偶然出现的, 它的社会效益已经是硕果非凡,有目共睹。这倒有点像有心栽花花不长,无心插柳柳自活。野花有时长得更好,大概是因为没人去管它。看来,有些事情,管得太多,倒适得其反。
到了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毛泽东也曾效仿诸子百家,来了个百花齐放,百家争鸣。不料这样的好事却演变成了一种引蛇出洞的手段,主席一气之下,坑了几十万个右派,其气势之宏伟,令始皇嬴政黯然失色。还好,他老人家把书都留下来了,要不然,中华民族得倒退2000年。他坑的这些儒里,有不少人只是善意地给找上家门的领导提了一条意见,因为一句话毁了一辈子,毁了一家人,甚至子女的前途。可见在中国言论自由的代价何等金贵。到了60年代,邓拓,吴晗,廖末沙成了文革序曲奏响后的第一批文字狱的冤魂,尤其是明史专家吴晗,为了一部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直落得个家破人亡,好不凄惨。到了文革时,因为一句话,一封被偷拆的信件而被打成反革命的恐怕多如牛毛,不计其数。可惜,那时候的国人,还不知道什么叫言论自由,还不知道去捍卫自己的权利。其实毛主席早就号召过,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言者无罪,聞者足诫。他也引用过清人龚自珍的一首诗,‘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可惜,有些事情说着容易做起来难。在文革期间,人人惶恐终日,连开会时不爱说话的都得挨整,人们不仅失去了言论的自由,还失去了不言论的自由, 破天荒地开了先例。那时候,拍马屁都得小心翼翼,拍到点上。有一位杨老将军 不知道抽了哪根筋,写了篇文章,《大树特树毛主席的绝对权威》,主席看了十分恼火,一下子撂倒了杨,余,傅三位将军。
作为领导,要豁达大度,能容天下难容之事。三国时期的政治家曹孟德读了一篇对他的恶毒攻击的文章,祖宗三辈都被骂得狗血喷头,他却顿时病去疾除,对文章赞不绝口,后来还敬作者杨琳为幕宾;则天女皇见了骆宾王写的《讨武氏檄文》后,在第一时间里想到的是,当朝宰相怎么没把这小子培养成国家干部。 骆宾王终未逃脱牢狱之灾,那是因为他的确跟着徐敬业犯了颠覆国家的大罪。到了电气化,网络化的今天,可以坐地日行八万公里,难道我们的度量还不如奸诈多疑的曹阿瞒,还比不上巾帼之辈的武则天。
对于居庙堂之高,吃惯了海参鱼翅的那些人,几句难听的话语就像在饮食中添点杂粮,青菜,矿泉水,其实更有利于健康。古人云,‘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意思是堵住人嘴,不让讲话, 比堵住决堤的洪水还要难。以古为镜,解除言论禁锢会使一大批党内优秀干部腾出手来,去做些为民谋福的实在事情。几千年来,中国素有文人无行之说,像弥衡,嵇康那样敢于嬉笑怒骂的为数不多。像比干, 海瑞那样刚直不阿的更如凤毛麟角。历史上大部分文人要么阿谀逢迎,献媚争宠,要么以笔代刀,助纣为孽。几千年的沉重压抑,已使这样一个职业群体丧失了元气,何苦再拿文字狱的大棒达伐恫吓,难道他们还能有多大的抱负和作为。只有言论自由,才能使这些文人放下包袱,拿起笔来,为弘扬中华民族的宏愿伟业做出贡献。
改革开放以后,慢慢地对西方社会有了了解,我们知道了敢情世界上三分之二的受苦人里还包括了我们自己,我们知道了什么叫自由民主,而自由民主的主旨又是人应当有说话的自由,人有表达自己看法的自由,人有发表文章评论社会的自由。
前总书记江泽民曾试图以历史巨人的姿态要代表先进的文化,老爷子还没来得及说明白先进文化是什么东西, 就让位给一门心思要建和谐社会和和谐世界的胡主席了。然而,从这些年的走势来看,这先进的文化当在欧美,要不然的话,就不会有那么多领导干部争先恐后地把子女、家属送到国外去读书、办绿卡,甚至把孙子生在美国,高瞻远瞩,留条后路。为了靠拢这先进的文化, 我们请来了帕瓦罗蒂,多明各;为了靠拢这先进的文化,我们一掷重金举办了奥运;为了靠拢这先进的文化,我们又搞了个世博;为了靠拢这先进的文化,我们博士学位的年产量超过了美国。可惜,这些都不过是西方现代文化的皮毛,只能用来装璜门面,显示一下东方古国财大气粗的绅士风度。这西方文化的核心应当是自由民主,当然包括言论自由。没有言论自由,我们就实现不了江老爷子的三个代表,一个没有言论自由的国家怎么能有资格去代表先进的文化。小时候,读过一个买椟还珠的故事,有个人在集市看上一个放着珍珠的盒子,出钱买下,然后,把珠子退给卖主,只拿着着盒子走了。自由民主,言论自由是西方文化的珍珠,到现在,我们买回去的恐怕还都是盒子。
大革命时期,年轻的共产党人 殷夫 曾经翻译过一首诗,‘生命尤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这首诗广为传咏,成了共产党人争取自由的旗帜。他们为了言论自由,信仰自由,爱国的自由,前赴后继,在夏明翰被杀后,还有后来人,那是何等的豪迈和可歌可泣的壮举。 然而,革命成功,共产党成了专政党以后,言论自由的提法就从此偃旗息鼓,销声匿迹。老百姓只能老老实实,不能乱说乱动,动辄则咎,随时会以反革命论处。随着新中国的成立,人是站起来了,可舌头却被卡住了,笔被封住了。好在中国人失去言论自由为时已久,也没感到有多大憋屈,照常吃喝,照常工作,甚至照常斗私批修,山呼万岁。 凭着30斤的粮食定量,还以为我们是最幸福的群体,居然要放眼世界,去解放全人类。没吃过猪肉,又没见过猪跑,自然想不出红烧肉的味道。 没享用过言论自由,又没见到过言论自由,自然也领悟不出言论自由的奥妙。改革开放的政策打开了东西方之间的窗口,加深了中国人对欧美社会的了解,这无疑,对提高自由民主的理念与愿望,是个良好的开端。
其实,言论自由没有那么可怕。秀才造反,十年不成。自秦汉经唐宋元明清,有哪个朝代的更替是几个秀才带头完成的。历史上的那些秀才都不过是统治阶级的附庸,就是有几个人敢口出不逊,跟皇帝叫板的,也还是苦口婆心为了吾皇帝业稳固。汉高祖刘邦亭长起家,只有大风歌一首流传,算个基层干部;唐高祖李渊乃世袭国公,相当于高干子弟;宋太祖赵匡胤出身行伍,乃一介武夫;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更算不上文人AT ALL;明太祖朱元璋当过和尚,要过饭,小学都没毕业;清太祖努尔哈赤行军射猎,书大概不会读得太多。要论文化水平,近代的领袖,孙中山,蒋介石,毛泽东倒堪称文人,但他们的政权也不是靠几支毛笔和几篇文章轻易得来的。文人没有那么可怕,大不了也就是‘莫谓书生发空论,头颅抛出血斑斑。’何况我们的国家上有公安部,安全部,中有人民警察,武警部队,下有街道办事处,居民委员会,到了该动真格儿的时候,还有英勇的人民解放军,几个酸秀才动动嘴皮,耍耍笔杆,算个逑儿,闹不出圈去。
改革开放以来,国门大开,成千上万的青年留学海外,成千上万的外企到中国经商,经济上出现了空前的繁荣,把社会主义的体系和资本主义的经营有机地结合到一起。 如果不是为了一己之私,我们为什么不能再往前挪一大步,把西方的自由民主也学过来。自由民主不是洪水猛兽,它是西方社会,经济,文化发展的基石。
言论自由的国家,民众可以监督政府;言论不自由的国家,民众被政府监督。前者政府清廉透明,国有生机;后者领导贪腐混浊,民怨不断。 如果中国引进了言论自由,就会更协调地与世界先进文化接轨,对杜绝腐败,对清理贪官污吏都会有推动作用。一个中纪委的力量是有限的,言论自由将鼓励起更多的民众揭发出坏人坏事,让中国的社会主义更有特色。只有那些办坏事,坑害国家的人才会惧怕自由的言论。同文革时代相比,国内的言论自由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人们可以自由地对国事评头论足,甚至在诸如强国论坛的网上 破口大骂,教授可以在课堂上抒发己见讥讽时事,但总还是有那么一条底线不能逾越,去年的刘晓波的诺奖风波就是再好不过的体现。弄得震宁杨老先生都会十分被动。第一他那十年得奖的预言没有说明具体项目,不料这么快就来了个‘正打歪着’;第二,我们一旦同诺委会把关系搞僵,那些小肚鸡肠的委员们十年怕井绳,岂不断了中国其它项目得奖的后路,辜负了杨先生的一片拳拳爱国之苦心。
总之,全面言论自由还要有个过程,不可操之过急。对一个民主国家,言论自由是理所当然,人皆有之。在一个非民主的社会,言论自由也不是绝对不行。先秦的诸子百家,盛唐的广开言路,古已有之。况且,共产党内也有不少精英认识到争取民主自由是人民应有的权利,提出了权为民所赋的进步理念。说不定哪一天,中国能有一位紫薇真主转世下凡,还人民以言论自由。倡导和等待,提高人民素质,或许是取得言论自由的唯一途径。倘若一个国家总体素质偏低,不管更替几茬政府,也还是换汤不换药,出不了像华盛顿、杰佛森和林肯一样的杰出的政治家。个体经济禁锢的取销,造就出成千上万的大款,大腕,银子像水一样哗啦啦地流进这些人的腰包,名车,名表,名酒,名包成了他们炸酱面的面马,牛栏山二锅头的伴侣。这些事实充分体现了邓小平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后取得的丰硕成果。同理可证,个体言论禁锢的解除,让一部分人先说起来,将会造就出一大批比郭德刚,周立波,和小沈阳还要红火的政治演说家,评论家,一大批比罗贯中,曹雪芹,鲁迅,巴金还要伟大的作家。到那时候,有资格得奖的中国人会排着长队,异口同声地寒碜寒碜诺奖委员会的洋大人,‘小样儿, 一边儿呆着去。想拿150 万个耷拉忽悠谁呀?拉倒唄!我们东方诺贝尔奖的起价是1亿美元。’
我想,当中国人有了言论自由的时候,应当把狱字改写,让两条狗之间夹着一个‘歹’字,把那些作奸犯科,横行乡里,欺行霸市,贪污受贿的刑事罪犯,歹人,统通关进监狱。至于那些听了枪响就尿裤的舞文弄墨阶层,让爱说话的说去,只要他们嘴里吐不出刀子;让爱写文章的写去,只要他们没去设计炸弹。办几份报纸刊物,让有牢骚的由着性儿、可着劲儿地发去,只要他们不推翻政府。百姓有自由,领导有肚量,言者无罪,聞者足诫,皆大欢喜,岂不快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