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国学英语

第一次到美国,出了机场,刚钻进接待我们的轿车,我就发问:这里到三舅子多远?

接待我们的戴先生一脸的困惑,眼睛对我射出疑问的光。

就是我们要考察的硅谷——S-a-n, J-o-s-e 我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拼给戴先生听。

哦,你是说矽谷!它读作三猴贼。这原来是西班牙文的名字,发音还从西班牙语音。

戴先生,来自台湾的美籍华人,固体物理学博士。他一直在硅谷——不,矽谷打拼,办公室就设在 San Jose 市的阿拉梅达街上。如果连他听到三舅子都茫然不知何方乐土,那只能说明我的英语走腔跑调到了天昏地暗的地步。

有道是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可以用来描述埋头做学问已久,很想寻机一展雄才的士子心情。我这回可好,英语这把菜刀断断续续磨了不下十年,第一回举起来,就砍了个大卷刃。

随着和美国人的接触增多,我的英语口语能力遭受到严重质疑。开始,我试图以自己学的是英国英语,不太适应美国来自我安慰。最后,我自己都觉得这个理由搪塞不过去了。

戴先生的秘书小姐是一位到美国留学毕业的德国姑娘,面容生动有致。她鼓励我和她对谈,我看到她高高的额头集聚起一个疙瘩,两条细长眉毛拧成两个问号,我就意会到我刚说的话又有什么地方出了状况,就提起笔写下刚吐出的一个单词:million
哦,缪银秘书小姐豁然大悟的样子。
我发音 米粒硬,既不入流美式英语,也不入流英式英语。

尽管我自认英式英语弟子,最后终于相信,即使从剑桥、牛津大学拉来的教授,也难懂我的颠三倒四的大不列颠英语。

实际上,我正规锻打英语的时间只有9个月,还不曾开刃,文化大革命就发动了。后来到了半导体器件制造厂,才把这柄生锈了的刀子再捡起来。

中国的半导体工业,在70年代处于闭门仿造期。一帮子工程技术人员,对国外一个器件先进行参数测试;随后解剖芯片,显微镜下测量光刻图形;接下去做斜角精密研磨抛光确定P-N结纵向结构,推测出扩散条件;最后排出工艺流程,投入试制。
由 最终产品反推设计和工艺条件,英语有一个词描述:Reverse Engineering”——“颠倒工程技术学。这种瞒师偷艺的把戏,在小手工作坊时代,可以混个有吃有喝的小炉匠。但要靠这种小把戏发展一个国家的现 代工业就没有指望了。 封关闭国是愚蠢的国策,而颠倒工程技术顶多是这种大愚蠢下的小聪明。

80年代初,中国半导体工业开始从 美、日引进二手生产线的。好处是价钱很便宜,而且整条生产线的转让包括了技术专利及Know How这些软件成分。但实践证明这个办法也不成功,二手生产线还来不及调试达到预定生产能力,国际市场已经发生变化,贱买来的老牛不耕田。真正改变中国 半导体制造业面貌的,是第三阶段的新技术和新生产线的引进。尤其是鼓励外商在大陆投资办厂的措施,调动了外商的积极性,外商主动设法打破美、日政府一些技 术保护性封锁,大陆才开始向国际水准靠拢。
.. 这些议论离学英语的话题远了,就此收住。

不论是当一个颠倒工程师也 好,还是受命研究引进生产线也好,都需要英语。我是从啃设备使用说明书开始,进而深入半导体制造工艺技术资料。学习的办法就是抠字典,抠语法书。一个生 词,就反复默写几遍,根据音标喃喃地读一通,就以为万事大吉了。其实有一部分单词当时就没读准,自己浑然不觉,咕哝了几遍以后,就把这个不正确的读法存入 大脑,成了正统。

在自己只是和书本交流的时候,不存在任何问题,当和人谈话交流的时候,发音错误凸现出来。看来封关闭国发展现代工业不可能成功,封闭式的学习英语也是一塌糊涂。

要纠正大脑先入为主的错误记忆,比记忆一个新单词要困难很多,就像一个尿床的孩子不用一分钟就可以在床单上制造一个带骚味的印记,若干年后,你让他再把床单还原白色,恐怕要揉搓半天。

后 来,我在美国定居下来。找工作时,遇到的最大障碍依然是英语口语不过关。几次与雇主面谈,我强调,虽然我的口语糟糕,但是我的理解能力很强,工作能力杰出 等等,却依然不能打动雇主。最后我改变策略,找那些着重书面考试的工作,君子动手不动口,以扬长避短。在一家联邦政府的企业里,招收人员看到我的试卷马上 要我第二天就去上班;在州政府的一家企业,同场考试的有7、8个人。 一个半小时的笔试之后,主考人员随即判卷,然后招集大家返回考场,他对考生做了简短热情的致谢词,随后恭请大家离开,等候公司的通知。大家怏怏地离开考 场。不料主考人员迅速从讲台下来,到我跟前悄悄说;请歪先生留步。顿时把我从冰窖里提升到暖洋洋的温泉浴。

不幸的是,我的工作同样需要和上司进行电话交流。我讲的英语难懂,也意味着我不能轻松听懂别人的英语。在起初的日子里,遇到突然打来的电话。我会连忙把听筒贴近同事的耳朵,然后由同事再重复解释一遍。

十年过去了,一位非常赞赏我的工作,同时又头痛我的英语的上司说:歪先生,你还得注意进一步改正你的英语发音,有时候电话上交流我们还会有麻烦。当然我知道,我说中国话的水平远远不及你说英语的水平。

嗨!你先打住了。要弄明白,这不是我们的麻烦,而是你的麻烦,反正我一切都向你汇报过了,公司都有通话记录。如果什么事情发生,大老板责怪下来,是你的责任,与我无关。

“You are really tough , Man!”

顶头上司一反绅士的温文尔雅,改用街头帮派哥们儿之间的对话腔调,苦笑着对我说。

2-15-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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