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赶上队里收花生
一九六一年我上初中,平时在学校寄宿。秋天的一个周末,我从中学步行回家,刚一进门,母亲就高兴地说:“你这一下子巧了,赶上明天生产队刨花生。”父亲接上话说:“去年刨花生,你没看着,那阵势就像打狼一样。”
我 家住在沙河南边,那时候的沙河,是一条像模象样的河流。河岸边树林连绵不断,紫荆槐密得钻不进人。离河床远些的地方,是一望无际的沙滩,布满一丛丛的酸枣 树。沙河发源太行山,流入华北平原蜿蜒东行,沿途形成一条几十里长、两三华里宽的丛林地带,五十年代初期,还有狼、豹子一类猛兽出没。深冬腊月,狼也会主 动到村子来袭击家畜。农家的猪圈羊栏上,假模假样地悬着绳套;懒省事的人就用石灰浆在墙上画几个圆圈,据说有吓唬狼的作用。一遇到狼真的进村了,只要一人 高喊“打狼啰!”就会一呼百应,青壮年抄起铁锹木棒举着灯笼火把蜂拥而至,小脚老太太也会登上屋顶,敲着铜盆呐喊助威。
五十年代后期,树林面积一再缩小,狼和豹子不见踪迹了。可是“打狼”这个口头语还是保留下来了。凡是什么事情弄得劳师兴众、一哄而起没有章法,人们会说“那和打狼一样”。提起大跃进、大炼钢铁,人们会说:“那场瞎折腾,是在打狼哩!”
父亲说队里收花生像打狼一样,那一定是很热闹了。
第 二天早饭后,我到了村西口大槐树下。槐树树杈上吊着一只洋水车轮子,那是铸铁的传动齿轮,直径有磨盘大,一寸多厚,因为不容易砸烂,才在土法炼钢运动中幸 存下来。齿轮旁边挂着一根半截核桃粗的水车轴,谁当队长,这半截水车轴归谁。每天队长攥着半截车轴对着水车轮咣咣一通砸,就当是上工钟声。
平 时,这钟声权威并不很大,钟声砸过好一阵,社员才三三俩俩,稀稀拉拉地走出来。等到队长连吼带叫,把全队劳力赶到地头,少说一个多小时过去了。但是收花生 的日子例外,上工的人格外多,集合格外齐。三队队长大虎子刚砸过头通钟,已经黑压压的四百人了。大虎子不由得直嘟囔:“奶奶的,我就知道会来这么多人!” 他一下子跳到槐树下的碌碡上,开始了派工:“不用我说,大伙都知道,今天开始收花生。壮劳力一律扛钉耙,刨花生;妇女和半劳力,清理花生蔓;老人小孩,拾 落在地上的花生;使牲口的,套车运花生蔓。另外,根据往年收花生经验,经大队和下乡工作组同志研究,今年订几条规矩:
一) 再次强调,只能吃不能带;不管多少,吃到肚里算你的,肚子外的是生产队的,往家里带的就算偷。吃撑死的自己负责,生产队不偿命;
二) 一律不许揹筐提篮,谁不把背筐、篮子放家里,谁就不用上工了;
三) 小孩子十岁以下,今天上工也不给记工分。
我就说完了,欢迎工作组老田同志讲话。”
老 田是县里派到大队的工作组员。平时很少看到他,到收庄稼时候就出现了。说是贯彻上级“坚持反右倾、持续大跃进”的精神,大伙都明白,他实际上监督生产队会 不会瞒产私分。花生的产量,关系到国家一类物资油料的供应,所以还来了一位粮油局的干部,公社武装部长老齐也作陪同。一下子由几个穿制服的干部同志到场, 显得上级对收花生工作特别重视。
老田登上大虎刚站过的碌碡,开始讲话。他开头说什么通过坚持反右倾,人民公社更加巩固了,形势一片大好等等,人们没有听进去,只是后面的几句话,像针一样的扎进人们耳朵眼里:“如果今年收花生再发生偷窃行为,一定要按照‘护秋公约’条款惩罚。”
二、家喻户晓的“护秋公约”
“护秋公约”是在工作组指导下制定的一个社员守则。油印在粗糙的再生纸上,刚入秋天就由大队治保主任派民兵到各家各户张贴,做到了家喻户晓,人人皆知。我家的那张贴在正房墙壁上,那是在春节期间供奉天地神位的地方。十分醒目。
护秋公约
为了加强社会主义建设,巩固人民公社集体经济,迅速把我国建成社会主义强国并最终实现共产主义,我们自愿签订护秋公约,互相监督,共同执行,条款如下:
1,坚持政治挂帅,思想领先,树立爱社如家的思想,不断提高社会主义觉悟。
2,敢于和坏人坏事作斗争,勇于揭发一切损坏集体财产和偷盗庄稼的行为。
3,保证自己不参与任何损坏、偷盗集体财产和庄稼的活动,也教育自己的亲属和子女不参与这样的活动。
4,如有违反公约的行为,甘愿受罚,惩罚办法如下:偷盗玉米一穗,罚款0.5元;红薯一块,0.5元;谷穗一 只,0.2元;花生一粒,0.1元;棉花……
5,对于蓄意破坏社会主义建设的阶级敌人,地、富、反、坏、右分子,要坚决打击,直至送交无产阶级专政机构法办。
河北省正定县沙河公社西沙大队全体社员
母亲对我说:“你爹去年秋天钻进田里吃生玉米,大队干部从地上捡到六个啃光的玉米轴,罚你爹在大队劳改六天,不记工分。就为这事,给咱家贴的护秋公约是大张的。”
大 队治保会油印的“护秋公约”有大小两种版本,小张的只有普通信纸大,大张的有半张报纸大。有“前科”的社员,发给一张大版本的,以便有利于该社员好好学 习,深刻反省。全村300多户,有三分之一人家张贴大张公约。当然,这并不说明去年只有三分之一农户参与了偷盗公社庄稼,而是参与偷盗而被民兵捉住的户数 占了全部的三分之一。
在学生用纸都经常脱销的困难情况下,大队努力筹备纸张,印发300多份“公约”,可见护秋工作是多么重要了。
三、收花生的长蛇阵
三队共有500多人,平时出工,也就是一百来人,可是收花生时候,一下子到了四百号人,四百号人排成散兵线,前锋到了沙河边的花生地,后卫才出村口。走在后面的多是些老弱病残。
“老泉奶奶你也去么?”
“嗯,俺也去,一年也不就是这么一回嘛!” 老泉奶奶挪动着旧式妇女的小裹脚,回答道。
老 泉奶奶有65岁了,像她这么大岁数能闯过60年61年,全靠几个儿子孝顺。60年春天,老头老太太开始一个接一个地被撂倒,60岁往上的老人几乎没剩下的 了。儿子大福把二福、三福叫到一起,说:“咱爹死得早,靠娘硬撑着把咱弟兄仨拉扯大。吃的再困难,咱弟兄仨也能养活一个娘吧!从现在起,有一口先敬给咱娘 吃。先不说别的,只求每顿让娘喝上一碗玉米面粥,不许掺糠掺菜。粗糠野菜那玩意儿,老人家胃口招架不住。” 二福、三福也齐声应和。有一次,大福媳妇送过去的粥熬稀了些,大福就啪地甩了媳妇一个嘴巴,让她立马再熬一碗……所以,尽管大福弟兄三人都有浮肿 病,可老泉奶奶身骨一直算硬朗——对了,这老泉就是大福早死的爹。
比老泉奶奶走得还慢的是铁锤的7岁女儿大妞,大妞揹着刚有三个月的弟弟,摇摇摆摆,走一阵歇一阵。
“大妞,让我看看你弟弟小添乱……唉!小可怜真是瘦的皮包骨啊!”一个妇女匆匆看了小添乱一眼,叹息着离开了。
那两年村里新生婴儿明显稀少了,一来是人们不愿意生,二来就是你愿意生,敞着口让你生,你也生不出来。铁锤两口子不知练得那门邪功夫,在这时候怀孕生崽了。
“这节骨眼上添人口,大人孩子容易伤着喔!”
“准是家里有的吃,有劲没处使,烧燥的。”
铁锤捂着脑袋蹲在地上半天不出声,冷不防冒出一句:“添什么人口,添乱。” 直到儿子生出来了,铁锤还是那句话——“给我添乱。”
“谁给你添的乱,能怪人家外人么?还不是你自己给自己添的乱!” 帮助接生的大福媳妇忍不住顶了他两句。
正好赶上麦收分粮,生产队会计握着笔问:“你家添了一口人,叫什么名字呢?”铁锤膈肘窝夹一条空口袋,捂着脑袋往地上一蹲,又是半天不出声。
“别瞎想了,有个现成的名字,就叫‘添乱’吧!”
“对,添乱,添乱!” 就这样小添乱在麦收场上一下子打开知名度,成为小名人了。
铁锤媳妇也对铁锤的态度不满,说,“咱这儿子刚生下来就像欠了你二百块钱似的,可人家是带着自己的口粮来的,刚睁眼就分了36斤麦子。”
那天早饭后,铁锤媳妇嘱咐女儿大妞,半前晌时候,要把小弟弟揹到花生地头,趁着放歇她要给小添乱喂奶。
公社的土地又宽又长,花生地延伸到沙河滩,再往远处就出了正定县界。靠近路边四五畦远的花生,已经被拔得光秃秃的,只剩下稀稀拉拉的几窝弱小蔓子。
“各位领导,你们看,这还算是好的哩!靠河滩那边被偷得更厉害,有的地方半截地被拔空了。新乐县人贼性更大,大队民兵看也看不住,他们县工作落后,连个护秋公约也没订。” 三队长大虎对着工作组老田和粮油局干部抱怨,也有一点夸大灾情的意思。
“也别光说人家新乐县,咱们社员也够呛,为烧柴禾把人家县林场树木糟蹋了不少。林场告到咱县委,县委就直接训咱公社。”公社武装部长并不大给三队长帮腔。
后 面跟着的壮劳力,不等队长下令,一个个嘭哧、嘭哧地抡起钉耙,再把刨起的花生蔓子一抖动,泥土簌簌落下,白花花的花生跳动着现身。啊!这就是当地有名的土 产沙河花生。沙河花生皮薄仁大,生吃香中带点微甜;煮着吃又香又面;炒熟了浓香扑鼻,脆的喀喀响。单干的时候,农户家里存几麻袋甚至一囤花生是平常事。冬 天农闲,人们到沙岗撮一簸萁沙子,把沙子炒得滚烫,再用沙子煨熟花生,花生微黄不焦。邻居串门,主人端出花生,坐在炕头边吃边聊,相当于城里人嗑瓜子。农 民手头紧的时候,就扛一袋花生到集市上出售,现金到手再接着逛集市置办家需。这花生囤,相当于农民的存款折。当然,这些都是老皇历了,人民公社以后,一切 都变了,花生就是在本地也变得金贵起来。
地上很快撒了一层零乱的花生皮,社员们们围成一团一团的,开始享受花生宴。
“嗨!老少爷们,给我点面子,别光动嘴不动手,这么多领导看着你们哩!” 队长大虎回头吼叫。
“队长,我手动着呢!”混子把剥花生皮的双手高举着,故意打岔。
“大虎呀,我有个办法可以干得快些,给咱社员每人上一副嚼环。人的嘴被管住了,自然就集中精力干活了。” 楞子阴阳怪气地说。“嚼环”是一条尺把长的铁链,在骡马的嘴里勒上它,会防止偷吃青苗。
“去 年要给你上嚼环,就不会撑得你小子嗷嗷叫半宿了。” 大虎不客气地揭楞子的短。楞子一缩脖子,舌头打结了,支支吾吾地说:“那不是因为我吃得多,是怨我喝了凉水。” 楞子缓缓神,接着说:“今年俺学俏了,带来一暖壶开水。等会儿你口渴了,找俺讨水喝,革命干部优先。”
在队长的催促下,人们开始慢慢进入工作状态。人们刨了一大截地,老泉奶奶才蹒跚而来,刚刨过的沙土地松松软软,她的小裹脚一踩上去就没了脚面,连迈步都困难。后来,她索性就跪在地上,和其他的老人小孩,一起捡落地花生。
“老泉奶奶,你就坐在田埂上看大伙干就行了,没人计较你。”
“那怎么行?多少我总得干点,这也不是啥费力气的活。”
大 队治保主任听说公社武装部长陪同县干部在三队视察工作,马上带了两个民兵赶来,见面还没握手,武装部长老齐当头就是一通猛批。原来老齐陪同县粮油局干部到 花生地另一端,检查花生被偷盗的情况。再回来时发现地头零零散散摆着十来个捣蒜臼,显然是人们揣在怀里带来的。因为干活不方便,才放到地头田埂上。
“你看这些玩意儿,摆在这儿多现眼!人们是来干活呢还是来做花生酱呢?张书记还说来视察,要看到这情况,你们大队干部脸往哪搁,我真替你们害臊!”
“齐部长批评得对,老百姓就是有这贱毛病,今个你看着他们捣花生酱不管,明天兴许把锅灶搬来煮五香花生豆。去去,把捣蒜臼全部没收,揹到大队部去!”
治 保主任一挥手,两个民兵就把田埂上的捣蒜臼收缴上来。正要放歇的社员发觉了,于是引来一阵骚乱。老宁大伯张着豁牙豁齿的大嘴,说话跑风漏气。他对着治保主 任大叫:“你们年轻人从进地头就没住嘴,干活也吃,放歇也吃。俺们老头老太太嚼不动,捣烂吃点糊糊也不行,这公道吗?” 老宁大伯是老贫农加军属,他才不在乎什么武装部长什么治保主任。
大福一声没吭,走到半里地外的机井房,从水池里捞出两块巴掌大的鹅卵石,那鹅卵 石被常年流水冲刷得光光溜溜。大福坐在娘跟前,说:“他们收了你的捣蒜臼,咱也有办法。” 他用两个石头蛋对磨,土法造起花生酱来。先是挤压一下,把花生的红衣挤破去掉,再研成糊糊,用食指刮成枣子大的一团,往娘嘴里抹。
“让我自己来吧,我还没有老的不能动哩!”
“这样你吃得快些,吃好了你就慢慢回家吧。”
“那不正应了人家说的,我跑这一趟,什么也没干,就为了白吃人家这口花生。”
“白吃!你老人家辛苦了一辈子,还不该吃点吗?到老了还为吃口花生跑二里地,这事怎么说都是忤逆不道。按说,你想吃什么,俺们当小的就应该给你送到炕头上。”
……
其他几个缺牙少齿的老人,也学着大福的办法,做起花生酱来。老宁大伯只顾生气,合适的鹅卵石被检光了。就在路边拾起两块瓦片,用袖口抹去泥沙,也加入做酱的行业。
铁 锤媳妇坐在田埂边一堆花生蔓上,给添乱喂奶。小添乱虽然瘦得皮包骨,吸奶的样子贪婪凶狠,小嘴巴子一嘬一嘬地,好像整个世界都欠他的,他要通过母亲的奶头 给收回来。铁锤媳妇一手揽着孩子,一手在花生蔓上翻找,嘴也不停地嚼着。不过她只挑没成型的嫩宝宝吃。花生嫩宝宝实际上是花生的胚胎,只有蚕豆粒大。这时 的花生仁和外壳还没分离,半透明状,嫩得一掐一股水,有一股甜丝丝的味道。有人说这东西很下奶。大妞也在附近花生蔓上找嫩宝宝,一会儿就跑来塞给她娘一小 把。
在第二次放歇的时候,人们感到口渴,有人忍不住找愣子讨水喝,连工作组老田也过来要了半碗,说是要吃两片胃舒平和酵母片。最后愣子当众把那支竹暖壶翻了个底朝天口朝下,高举起来示众:“看好,一滴也没有了。”人们这才死心。
一上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收工比上工要动作整齐,几百人的潮流同时涌回村子。让人意外的是,今天的值班民兵,没有挨个搜查社员身上。民兵只是 一人一边象征性地站在村口观望。检查站像大开的闸门, 任凭人潮自由流入。
四、省了一顿饭
母亲在家里高兴地迎着我们,好像我们父子是凯旋归来的英雄。她说:“刚烧好一锅热菜汤,你们准渴得够呛。今天省了一顿饭。”
父 亲到灶膛口蹲下,拾起火铲拨拉锅底下的灰,灰烬里尚有星星点点余火。忽然,他从腰里掏出一把花生,又一把,再一把,足足有一大捧。父亲见我看着他发呆,抬 头对我一笑,说:“我就料到他们今天不会挨个搜查。” 接着嘴唇向下一撇,眼睛一眨巴,露出一种狡黠得意的神态。这种神态我很熟悉。记得父亲给我讲过他割日本鬼子电话线的故事:日本鬼子沿铁路架设电话线,八路 军组织老百姓搞破坏。头一天晚上就被巡逻兵发现,开枪打断了一个农民的腿。第二天,没人敢去了。父亲说我去。而且就选在前一天开枪的地段。他噌噌接连锯倒 三根电线杆,刷刷卷起一捆电线扛回来。乡亲们说,你真是个蔫儿大胆。父亲说,鬼子刚打伤人,觉着咱不敢去了,我就偏去。尤其是那开枪地方,我算计着鬼子放 松巡逻了……父亲讲完他的故事,嘴唇向下一撇,就是这种表情。
我的十一岁的弟弟,平时不言不语,守规守矩。人人都说比我还老实。他也凑来灶膛口,冷不丁地也从口袋里掏出两把花生,一起撒到热灰里,说:“我看到铁锤嫂子往小添乱尿布里塞花生,就也装了两把。”
父亲说:“谁也是能带就带两把,别看愣子那个愣头青,心计多着呢!他为什么把空暖瓶放得远远的,人们都走了才去拿?就是为了往暖瓶装花生。他也算准了有县干部在场,民兵不会搜查,搜出来上级下级都难看。”
母亲叹一口气说:“这年头,人人是贼了。”
父亲把花生用热灰盖好。对我说:“你娘今天忙着给你拆洗被褥,不能上工。这点花生就给她解解馋。”
五、返校
后半晌,我把拆洗好的被褥打成一个行军包,准备返回学校。母亲又递给我一个书包,这里面装的是零食。通常是几块红薯,两块掺红薯面的杂粮烙饼,让我到学校垫补垫补。这次我听到“哗拉”声响,往书包伸手一摸,知道是烤干的花生。
“娘!这是给你吃的,别给我带了。”
母 亲坚决地把住书包口,不让我往外掏。她说:“我在家,还有机会吃上,还要摘蔓、剥花生皮,多少能吃点。记住,你先吃烙饼、红薯。花生放不坏,留到最后吃, 吃的时候要避开同学。让同学见了,你给也不是,不给也不是。外公社的人更馋花生。要论吃花生,谁也没有咱沙河公社条件好。”
我背着行军包返回学校,一路上不时地打个饱嗝,嗓子眼里直冒新鲜的花生气。
3-21-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