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雅文集 https://hxwk.ciaos.org/tuya.hxwk.org 又一个 CND华夏文库 站点 Sun, 21 Aug 2011 10:28:19 +0000 zh-CN hourly 1 https://wordpress.org/?v=3.6.1 “卖菜了,大白菜——” https://hxwk.ciaos.org/tuya.hxwk.org/2003/10/30/%e2%80%9c%e5%8d%96%e8%8f%9c%e4%ba%86%ef%bc%8c%e5%a4%a7%e7%99%bd%e8%8f%9c%e2%80%94%e2%80%94%e2%80%9d/ https://hxwk.ciaos.org/tuya.hxwk.org/2003/10/30/%e2%80%9c%e5%8d%96%e8%8f%9c%e4%ba%86%ef%bc%8c%e5%a4%a7%e7%99%bd%e8%8f%9c%e2%80%94%e2%80%94%e2%80%9d/#comments Thu, 30 Oct 2003 21:11:10 +0000 图雅 https://hxwk.ciaos.org/tuya.hxwk.org/?p=167 大白菜被沿街叫卖着

可以鸣唱的季节虫类很活跃

许多触须激情地伸出来 交换了彼此的警惕

霜降以后不再热闹

蛰伏在梦中

仍怀念大白菜的嗓音

如果有一棵大白菜做伴

何妨寄身于齐白石

一幅清贫的画,几笔聊落的风致……

“卖菜了,大白菜——”

那样悠扬地

叫着

□ 寄自美国

刊登在 2003 华夏文摘 cm0310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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钓鱼高手 https://hxwk.ciaos.org/tuya.hxwk.org/2003/07/30/%e9%92%93%e9%b1%bc%e9%ab%98%e6%89%8b/ https://hxwk.ciaos.org/tuya.hxwk.org/2003/07/30/%e9%92%93%e9%b1%bc%e9%ab%98%e6%89%8b/#comments Wed, 30 Jul 2003 21:13:17 +0000 图雅 https://hxwk.ciaos.org/tuya.hxwk.org/?p=169 究竟什么是高手呢?有一个故事:长官让大家排好了,说:凡怕老婆的向前一步。所有的人都向前。只有一兵不动。长官待要表扬他的气节,兵说:我老婆不许我到人多的地方去。

箭手百步穿杨,众人喝彩如雷,打油的却无动于衷。问他,并不多言,只拿一个铜钱放在油篓上,一提子油高高注入钱眼,铜钱却不沾油。理由是四个含笑的字:“无他,熟耳。”箭手遂拜服。

同样是画野马,有人画鬃画骨,有人画奔驰,有人画力量,轮到毕加索,他是画一只眼睛,两个蹄子,问他怎么回事,他说是画了“野性”。读金庸,俗手比力,高手比气,再高者比意,最邪门儿的是大宗师,丝毫不涉武功,只论道而已。

各行都有说道,钓鱼练的是什么功?两人比赛钓鱼,相隔十数米抛钩。第一人抛下去,拉起来,再抛,再拉,连续钓起十二条。第二人丝毫不 为所动,过了半个小时,钓起一条,只比第一人的鱼略大。第一人问:不用再比了吧?第二人不说话,只微微一笑。有人向第一人道贺,他却说:我输了。

这就是钓鱼的高手:真正的钓家,何必比鱼的多少。眼光与风度才是钓的神髓。连钓小鱼,只证明了一个毫无前途的鱼洞,手忙脚乱,却有流俗之嫌。第二人不为所动,在气度上已胜过一筹。待到钓起一条,虽只略大,却连他的眼光也证明不错了。

看来要当高手,困难不在于与众不同,而是在有与众不同的见识吧?

□ 寄自美国

刊登在 2003 华夏文摘 cm0307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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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谱:清蒸石斑鱼 https://hxwk.ciaos.org/tuya.hxwk.org/2002/05/22/%e8%8f%9c%e8%b0%b1%ef%bc%9a%e6%b8%85%e8%92%b8%e7%9f%b3%e6%96%91%e9%b1%bc/ https://hxwk.ciaos.org/tuya.hxwk.org/2002/05/22/%e8%8f%9c%e8%b0%b1%ef%bc%9a%e6%b8%85%e8%92%b8%e7%9f%b3%e6%96%91%e9%b1%bc/#comments Wed, 22 May 2002 21:11:02 +0000 图雅 https://hxwk.ciaos.org/tuya.hxwk.org/?p=165 菜谱者,大家所欲也,吾文者,大家所不欲也。我虽不会做买卖,却懂得把滞销货混在畅销货之中卖出去,因此把菜谱编在文章中,我的司马昭之心,无非是再坑害一回诸位特别有鉴赏力的看官。

一个月前,心情恶劣,想来想去没法子,唉,还是折磨折磨自己吧。于是决定出海去钓石斑鱼。天不负我,吹了点晕船风。这样的天气,正适合这样的心情,船出港,浪就来,只几分钟,脑袋里便“碧海潮生”,进入武侠小说里身中剧毒的佳境:头昏眼花,踉踉跄跄,且不明白以自己绝世的武功,如何便着 了别人的道儿。连吐几回之后,总算顿悟了脑海之所以称为脑“海”,并不是几片苯海拉明就可以解释清楚的。

人不能怀忌贤妒能之心,特别是当您吐得七荤八素,而同船的几位老外却“胜似闲庭信步”的时候,一定要沉住气,不可怒目而视,方能显出大国国民风度。我就是这样,而且高傲到“连眼珠也不转过去”。老外见我大义凛然,果然不敢径来罗唣。

我对石斑鱼本来就没存什么幻想。中餐馆经常摆着大玻璃缸,内中游弋者十有八九便是石斑鱼。饭店老板兼文学家在门口的招贴上以狂草写着: 生猛海鲜,游水石斑。打开菜单,却赫然标着“时价”二字,于是明白了海鲜固然生猛,老板却也不是吃素的。点了一客廉价炒面之后,对石斑的敬意遂转化为恨 意。这样恶劣的鱼,一定要在心情恶劣的时候钓它一钓。

引擎安静下来,测鱼器发现了石斑鱼群,下钩的时候到了。钩是三个,拇指大小,各隔了一尺栓在直径一毫米左右的鱼线上。各人把墨斗鱼切成 一寸见方的小块挂到钩上,再坠上一磅重的铅砣,甩到海里去。放线器急剧转动,五十英尺,七十英尺……在二百英尺的深处,放线器停止了转动。船微微颠簸,众人手持鱼杆,凭手感来决定鱼是不是咬了钩。这对生手来说或者不容易,但对我这等大宗匠,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不到三分钟,手中的杆突然一重,心知是鱼,立即收线,拉上船来,居然不是一条,而是三条活蹦乱跳的大石斑。其他六名钓客见我首开纪录, 均有不忿之色,俱各拼命收起线来。只是拉出水面,六位倒有五位是做了无用功,只有一位钓到了一条。我乃傲然一笑,以优雅的身法将上了饵的鱼钩再次抛入水 中。须知水深二百英尺,收一回线即出一身汗,收起空钩的心理效果绝不下于呕吐。

和我相邻的汉子,在诸钓客中悟性较高。在我拉起第九条,也就是他拉起第二条鱼的时候,开了一个玩笑:假如您再钓一条,我只好把您扔下海去!我看他确有诚意,乃传了他一招太公钓法:线沉到海底之后,须当气沉丹田,心无旁鹜,上下挪动鱼杆,手法是以意使力,气贯游丝。一来任何鱼都是首先袭击移动的目标,二来这样线是紧的,若有鱼来吃,可以立即感到。他用了这手法,果然接二连三地拉起鱼来。由于他的诲人不倦,半小时之内,其他钓客也纷纷做了我的再传或三传弟子。返航的时候,我以祖师爷的身分垂询,发现诸徒都已钓足了二十条。师徒相视,此行两个民族间的恩恩怨怨,遂在一笑间泯去。

回到家又累又饿,然而有仇不报非君子,遂取重约一磅半之石斑一条。先将鳞、腮及下水除去,再以利刃在其身上割出纵横交错、其深至骨的的 刀痕,更复于伤口之上搓入相当数量之盐分和黄酒,并且切成两段,置大碗中达十分钟之久。下一步用塑料薄膜将大碗盖严,边缘捏紧,并在高温下微波十二分钟。 最为残暴的是把一两菜油烧到滚烫,浇于生葱花之上,兑过相当数量的酱油、蚝油汁、白糖以后,径往鱼身上淋去……。

写到这里,突然想到读者中仍然认为我是君子者也许不多了。又想到那些心地善良的动物保护主义者,只好略去关于味道的描述。非要追问的话,只敢对之以一句时髦而又谦虚的话:丑,但是挺温柔。

□ 寄自美国

刊登在 2002 华夏文摘 cm0205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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橄榄 https://hxwk.ciaos.org/tuya.hxwk.org/1997/04/04/%e6%a9%84%e6%a6%84/ https://hxwk.ciaos.org/tuya.hxwk.org/1997/04/04/%e6%a9%84%e6%a6%84/#comments Fri, 04 Apr 1997 21:08:47 +0000 图雅 https://hxwk.ciaos.org/tuya.hxwk.org/?p=163 在城里多吃橄榄球形的橄榄。色黑、味甜而深重,一吃就令人想起南洋的腹地,有椰树般风情的地方,一禁产生种种暇想。当年看芭蕾舞剧,南洋华侨洪常 青,肤色如一枚橄榄,他是一身雪白的南洋服,手持一顶盆形的遮阳帽,踏著沙滩海浪从那遥远的地方来的。当他解下逃奴吴青华,并为这位绝色少女抚平伤痕之 时,我们懂得了怜香惜玉是橄榄色的,那也可以算是英雄本色的一种。

倘使派你到琼涯纵队,领一支娘子军深入南霸天的地盘,你或者想事先检查一下自己皮肤的颜色。不知那位编剧吃错了甚么药,硬给党代表手 里塞了一把颇具浏阳农民特色的大刀片,有事无事都得特别刚劲地耍著。再把脖子硬硬地一挺,一个满好的富公子,活活被糟塌成一位三流的海匪。世上焚琴煮鹤, 笔杆子杀人,大约不过如此。

要知真正的野橄榄滋味,还须跟著马帮走一趟老挝。在山间跟著叮冬的马铃,敞开你的布衫,无始无终地走著,直到涉过那条美丽的小溪,以双手捧起,一股清流沁遍你的全身,于是你信了:心是溶于水的。

在大榕树的阴凉之中,彷佛置身于宋朝的亭台楼阁,花影的诗章,须在月华中认取。那时你抬起头,就看到了它。

那是一种生在灌木上的绿色果实,呈圆形的小小的果实,娇嫩的果皮似乎是半透明的。它的味道绝不讨人喜欢,咬一口,酸到眉梢。可它的妙 处也正在于此,当你学得泪眼模糊之际,却有一丝依稀彷佛的甜味悄然袭来,那味道之悄然好像是遥远而心爱的记忆,又好像是故乡的呼唤。使你想起儿时的伴侣, 母亲柔柔的歌,以及风中的蛛网,漂泊的岁月。这时那味道会变得越来越强,那是一种怎样的不同于一切甜的甜,不同于一切滋味的滋味。

于是那一枚橄榄便在你心中生了根,发了芽,并长成一棵思念的,远方的,流浪的,不要问我从哪里来的橄榄树了。

□ 原载《新闻自由导报》

刊登在 1997 华夏文摘 cm9704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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扑克三瘾 https://hxwk.ciaos.org/tuya.hxwk.org/1996/04/27/%e6%89%91%e5%85%8b%e4%b8%89%e7%98%be/ https://hxwk.ciaos.org/tuya.hxwk.org/1996/04/27/%e6%89%91%e5%85%8b%e4%b8%89%e7%98%be/#comments Sat, 27 Apr 1996 15:16:40 +0000 图雅 https://hxwk.ciaos.org/tuya.hxwk.org/?p=149 ·小 三·

咱的扑克术从来不精,但却有着相当长的瘾史。最早竟可追溯到混沌时期。那时虽然不至于只有两岁,却也顶多是小萝卜头的年纪。

追根究底,引源出自父亲的好友送来的那付红楼梦彩绘的塑料扑克。那玩意儿一洗起来香气四溢,硬实的卡片摔在桌上“啪啪”地十分威风, 就和那青松岭的长鞭差不多;尤其是那林妹妹宝姐姐才子佳人帝王将相们,个个画到了令人想也上瘾、不想也上瘾的程度。可惜当时我只会玩“争上游”。那时还没 开始反封建,大家都把这种玩法叫作“娘娘上贡”。哥哥们都嫌那太没味,不肯陪我玩,只有当我用妈妈发的糖果去贿赂,他们才肯赏脸陪一会。但即使此时,他俩 也决不让我,总是联合起来镇压我,不把我弄到输得几乎要哭便决不下战场。

可渐渐地,我却发现自己的真瘾其实并非在“娘娘上贡”上。于是慢慢地我就不再做那种吃大亏占小便宜的买卖,慢慢地就成了我自己一个人 玩扑克。玩法是等哥哥们差不多把妈妈发的糖果全吃完了之后,我却把自己的那份全摊在桌上,然后响响地剥糖纸,再把糖块狠狠地扔到嘴里,一定要让它碰到牙上 以便磕出响来;接着满把抓起牌,两张两张狠狠地“啪啪”地甩在桌上,同时“咯崩咯崩”地咬那糖,一定要张着嘴咬,那声音才能即清脆又传得远。长鞭甩过瘾 了,嘴里的糖果却还在努力发着各种响动,并转而看那画上漂亮的小人儿,直到桌上的东西光了、肚子里饱了、浑身吸了毒一般舒畅了,才告一段落。

没想到这一招还真灵。后来哥哥们便总想凑过来,试图与我一起上贡。但我当然知道他们是冲着“咯崩”而不是“啪啪”更不是“娘娘”来 的,所以绝不再受当上骗!他们曾经试过抢我手中的牌,我却当时就把受欺负受迫害的悲惨状况哭诉到户中央一把手那里,惹得两个阶级敌人差点挨了两下鞋帮子。

不过我的幸福日子并不长久。很快户中央一把手进入了某种运动状态,有了点泥菩萨的味道。而这副扑克往大了说,则同“封资修”有关;往 小了说,则有游手好闲二流子之嫌。所以一把手见说服我戒掉此瘾无效,便在有一次我正玩得热火朝天时,突击性检查了我的作业,结果以我那小学一年级的作业少 写了一个标点为由,没收了我的长鞭。当时是说先藏起来、等我改正错误了再还我。可奇怪的是从那一天起我总有错误被他们发现,不是左鞋穿到右脚上,就是吃饭 时掉两个米粒儿。当然两个哥哥当告密者使我当不成好孩子也是重要原因之一。

后来我便不再指望走这种不讨巧的阳关道,便自己满天世界地去翻,只差如日本鬼子找高家庄的地道一般挖地三尺。一把手见了倒也鼓励, 说:“咱们索性比比,看是我藏得巧还是你能找!你什么时候找到什么时候那就归你!”结果直到搬家我也没有找到,从那时便已确知自己是属于“竹本(笨)二百 五”系列的了。

十年之后,大哥才很神秘地告诉我:那玩意儿其实早就叫咱户主给烧了。说起来大哥也够损,放这么久才告诉我一定有预谋。因毕竟年龄不饶人,到了此时我想在地上打滚耍赖以换来一块糖果已是不行的了。

我那对扑克的初恋,就这么夭折了。

★★★

第二次瘾,便是在大哥向我泄了密后不久。十年过去,我已是个高中生了。那年陪病母回江南疗养,绝没想到便竟有了一个报扑克仇、雪扑克恨的大过扑克瘾的机会。

那时刚从北京到江南,说着一口南方人听来绝对正宗的国语,让虽然满口动听的吴侬软语、却“z c s”和“zh ch sh”不分、 把“同学”叫“同活”的同活们敬佩得不行。那年月正好推广普通话,同活们齐向咱看齐,结果怎么神差鬼使咱就当上了班长。可咱素来是被领导惯了的,从走狗的 地位一下子被推上首长宝座,便象贾桂一样浑身不自在。后来就绞尽脑汁,看怎样做才能对得起人民对得起党。

经过班委会的全票通过,第二个星期班里便出现了两个新生事物。一个是黑板报上开辟了“表扬栏”,凡是捡铅笔橡皮一分钱之类,全登上该栏通报表扬;二是每天晚上全班晚回家,周六下午也留校,必要时甚至周日也加班,以进行集体学习。

自专栏办起后,表扬信雪片般飞来。不过一个月工夫,班里统计下来,好人好事已不下三四百件。当然其中90%以上是拾金不昧,且每人都起码不昧一次以上,连短到已无法再削的铅笔头也都会给拾了回来——只要是在我班同活视线以内,这些物资就甭想浪费!

然而下次开大会校长号召全校向我班学习、向我班取经的,却不是因为这个黑板报,而是咱那雷打不动的集体学习。我们顿时成了优秀集体、三好干部、市青少年积极分子之类。

当时全校乃至全市各中学都曾派人前来取经。只是班委考虑到这些人没有一个象唐僧一样心诚、更没一个经过了九九八十一难,所以没有让任 何人取了真经去,这些人所得只是咱们学习委员生花妙笔给捏出来的假经。其实咱们那真经远比学委造的这些假经简单:“集体活习”后面加“文件”俩字儿就成了 呗!

何文件?大家都是过来人,不讲自明。

要说那文件也真是以一顶万的玩意儿!让人即使年年活、月月活、天天活,也竟还是活不完、活不厌。于是每次如五点是集体活习的话,四点 半就会有人嘴里嚼着饭赶了来,自动拖桌摆凳,很勤奋地把文件一一分配好了。活习方式却不是拱猪,说实话我们到那时还从来没听说过拱猪。我们几百天如一日都 只是打百分、北京那时叫“升级”的那种。每个小组正好两台,全班还定期组织友谊比赛以进行牌术的相互交流。输了的那个小组就得轮流在外面站岗,见外人来时 就王小二似地咳嗽几声。有时谁心血来潮了就临时改改暗号,诸如“天王盖地虎”、“孩子的舅舅就来了”、“五洲振荡风雷激”之类。这只要站岗的想好了站在门 口向大家宣布一声就行,并没人真的在乎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要说那年月人们还真够单纯,一纸单薄的奖状就能让一个人卖一辈子命,没谁向钱看。所以咱们活习时也绝没那种封资修的东西,没人抽赌没人坐庄,更没有任何喝凉水钻桌子顶皮鞋之类的体罚。只空口无凭的“输赢”二字,就已让咱们这些芸芸众生们无尽地忙碌。

要说咱班那时心可是真齐!整个一个民主集中制。扑克胜负或吵架胜负(打牌的没个不吵架的)都听班委的裁决,友谊第一比赛第二那绝对够 得上世界一流水平。甚至有一次班委会怀疑那庄则栋是否几年前就剽窃去了我们的这一真经。不过见到他把我们的经运用到国家外交上挺成功,大家也就决定我们就 当一次无名英雄吧!反正都是为人民立新功嘛!

当然这声誉也得实打实地创一些才行。所以班里也时不时地请一些个任课老师、主要是出考卷的老师们来“辅导”十五到二十分钟,并且一定 是在老师饿了、还没来及吃饭的时候再请来。老师的话往往还没落,同活们便已纷纷起立迫不及待摆起桌椅要进行讨论了。班委会成员则立即带头对老师热烈鼓掌以 示感谢,同时边带头高呼革命口号,边排成一排呈欢送状,令老师心里热乎乎地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况肚子饿着也不得不走。

也许有人会关心地问:班里这么学下去,那考试怎么办?该不是个个都要不及格了吗?

其实那才是多虑:当年正是开卷考试的年月,在班委会的安排下,不仅全班个个成绩优秀,而且张张考卷不同。

要不咱们怎么是全市的楷模呢?

可惜好景不长,咱自己首先便五湖四海去了。

只是后来嘛,不仅那扑克瘾挠得心里很难受了一阵,更觉得奇怪乃至愤怒的,便是从此竟再没遇上个伯乐、从而再没过过官瘾!

——真是又应了那谁谁的一句话:想想也心痛、不想也心痛!

★★★

这第三瘾,想来你们一猜便知:当然是上大学的时候。所以感觉是每进一个校门槛,人们就得瘾一次才正常。那扑克理应伴着人成长。

可大学同中小学毕竟不同。使我对此有极深刻印象的,便是大学的扑克要站的是最后一班岗。

那时班里有一个名角,爱把“学校”叫“淆校”、“农村”叫“能村”。他的围棋曾是全省第三或第四名,所以入了大学门第一件事,就是迫 不及待地收集喽罗,大有要背离党中央另立山头之势。那时人们对这类民主党派感觉很新鲜,便都围拢来要尝尝梨子的滋味。结果一尝,比那鸦片还鸦片,就都纷纷 中了邪。

每天下课后,别班同学去图书馆淆习去了,大伙儿却跟着能村浩浩荡荡往宿舍赶。一霎那宿舍便成了战场,敲棋子儿的“啪啪”声此起彼伏, 竟比当年咱那青松岭的长鞭还叫劲!能村这时便会背着手,在各个战场上巡视着,很将军状。每隔一段时间,他还会进行考试,美其名曰“考段”。考的“段”数, 就是他所让的棋子数。他会先从让六十个子儿开始,这时你如胜了他,就是“六十段”。

我其实做什么都是半瓶水,扑克史那么长其实还是个臭混子。只是再不济也不影响我入邪,那棋的瘾就更顽固不化,尽管我到今天也还是个不 可救药的臭棋篓子。正是因了我的那份足以感动上帝的刻苦钻研精神,能村才在考了我二十次仍是“五十段”的惨重情况下,始终留我作他的弟子。一直荣幸地充当 他的女弟子的,只有我和我上铺。要知道,当时女生除了我和我上铺,其他的已全对围棋进行了重大革新,有的是玩着玩着就成了五子棋,有的是下着下着就把棋围 到了鱼缸里。上铺和我能在这样不良的环境中成长,当然不易。所以考虑到“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掌门人对我俩还是宽大处理了。

可臭棋篓子这个质却是无法改变的。所以每次全校比赛时,我和上铺虽然都喳喳乎乎张牙舞爪、激动得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即赤膊上阵,全班种 子们却一致反对我俩出场,义无反顾地大大打击我俩的革命积极热情。能村则不愧是党的领袖,关键时刻总是挺身而出,并绞尽脑汁安插我们挤入赛场。在他的种种 密谋策划下,到最后,我俩便成了那场上离不了的最重要人物——裁判员。

不过入迷也有入迷的痛苦。记得有两个学医的朋友,一个学的是中医,一个是外科。中医的那个第一天才来信告诉我说,她因做梦还在背“汤 头歌诀”,结果从上铺摔了下来;而学外科的第二天竟也打电话来诉苦,说因外科医生的职业习惯,他连做梦也总把双手平端在胸前,搞得睡觉也透不过气来;第三 天则正好我们淆校组织挖大坑,我本想躲在坑外偷偷懒以便惦念惦念我的那两个朋友、觉得他俩简直是到精神崩溃边缘了,却差点自己不由自主突然就要往坑里跳: 因为坑里的一个个黑黑的人头竟突然之间全变成棋子儿、有一处我如不补一子儿便会马上全军覆没!

不过“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围棋运动那新生事物虽然来势汹汹,且头两年出尽风头,但到了第三年第四年,尽管我班那时还有一半以上有待进入“二十段”,它还得把位让回给扑克这土地佬!

要不我怎么说,扑克在这大淆的门槛里,得站后面一班岗呢。

玩嘛,还不就图个热闹!能村的那强龙,太不团结大众,缺乏老百姓的车草军粮棉被布鞋,吃不到夜宵,而且玩到半夜还会有同屋的同淆们提出强烈抗议,甚至寝室长强行下令要求关灯……即使再大的瘾头,也还不得给治了!这玩意儿,伤群众的感情!

土地佬杀了回马枪,竟一呼百应,而且一泻千里、势不可挡。从此,每个周六周日都由它一统天下;每次考试的当天晚上和放假的前一天,则绝对是搞个通宵。花样嘛,则不拘一格,升级二十一点拱猪赶羊吹牛撒谎……应有尽有。而且总有老百姓们提供好吃好喝的,那日子,真滋儿!

可怜那能村变寂寞了。于是每每半夜三更边敲着棋子,边摇头晃脑地喃喃地念叨:“唉!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哦!……”当然,夜半三更大呼小叫,难免会惊动楼道管理员。不过他们来的第一次就被请上了席面,以后么,嘿嘿,就是我们的常客了。

可终于又要有什么“会散的宴席”了。

不过,那顿散伙之宴,大伙是捧着碗到扑克台上进行的。怎么样?够壮烈的吧!

★★★

自从到美国来当上了卖国贼劳改犯,就属于了世界那三分之二水深火热中的一员,最初的日子也就理所当然连扑克的边都不去沾。后来忙里偷 闲跟着一个教唆犯去了次赌城,发现倒是有地方玩扑克了,可却没输就得先把钱贴进去,对手还是个铁家伙,连偷牌耍赖都没机会,好没味儿!还总令人想起一个故 事:一个醉汉在售饼机前已买了一大堆饼,却仍一个劲地往里塞硬币;一旁一个人劝他停下来,他却骂别人说:“没看见我这会儿一个劲儿赢吗!为什么叫我停 下?!”

——于是想想,自己好象哪块儿有点象傻子。

于是就不再去赌城了。

一来二去,渐渐地,那扑克瘾也就为人民立新功,终于彻底戒了。

□ 寄自美国

※※   ※※   ※※   ※※   ※※

刊登在 1996 华夏文摘 cm9604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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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百亿的菜叶子 https://hxwk.ciaos.org/tuya.hxwk.org/1996/04/05/%e5%85%ab%e7%99%be%e4%ba%bf%e7%9a%84%e8%8f%9c%e5%8f%b6%e5%ad%90/ https://hxwk.ciaos.org/tuya.hxwk.org/1996/04/05/%e5%85%ab%e7%99%be%e4%ba%bf%e7%9a%84%e8%8f%9c%e5%8f%b6%e5%ad%90/#comments Fri, 05 Apr 1996 15:35:20 +0000 图雅 https://hxwk.ciaos.org/tuya.hxwk.org/?p=159 《华夏文摘》上黄正平先生跟何碧先生讨论,提到:

“汉语与“模糊思维”之间的关系,虽已有各种论点出现,但尚未见到令人信服的说明……洪秀全、孙中山、毛泽东的错误与汉语的“模糊思维”性有关的说法是很可疑的。”

我借这题发挥一下。首先语言中的模糊性是广泛存在的,中文西文,概莫能外。有人发明模糊数学,第一篇论文便指出口语中的“年老”是个 模糊概念。语言中富含模糊性是因为我们经常无法给概念的外延做精确的,数量化的界定。一个简单的例子:大西瓜。谁能精确指出什么是“大”西瓜?10斤以上 算大西瓜,9.9999斤就不成吗?

可这也就是我们打交道的方式:

甲:二大爷,今个没准要下雨!

乙:我看是有那么点意思,带伞吧,亏待谁也别亏待您自个儿。

这里的“没准”,“有那么点意思”,就是模糊概念。严格说起来,既然“没准”,干吗还当情报传递?可话说回来,太精确了您照样受不 了:“他二大爷,今天云厚17.35米,湿度百分之99,有0.524的概率要……”啪,没说完二大爷的鞋底子就拍上去了——俺们胡同的人都是讨厌数学 的。

再比如“朋友”这个概念,曾经有社会学家在数千人中进行调查,结果大家对什么是“朋友”完全没有一致的意见。结论:朋友是模糊概念。 想想也是,小人交朋友是“酒肉朋友”,坏人交朋友则是“狼狈为奸”,君子交朋友是“淡如水”,领袖交朋友则得欲擒故纵,先“亲密战友”,后“娘要嫁人由他 去吧”,这能一致得了吗?真追究起来,交友的最高境界得是“神交”,啥叫神交,没告诉,您心领“神会”去吧。

个人朋友模糊,国家的朋友应该好点吧?也不。比方说,中国的朋友,越南算不算一位?当年中国人掏了二百亿帮越南人打架,说两肋插刀不 过分吧。好不容易打赢了,不说分咱们一杯羹,也不说叫咱一声爷爷,一句谢总得说吧?没有,接着就打咱们。当然,咱们怒了也打他们。大家滚一地泥,站起来擦 把鼻血再握手。您看这朋友交的,多“狼狈”。

日本怎么样,算不算朋友?您说他们屠杀中国人,算宿敌?毛主席和蒋委员长可早替咱们把这梁子给揭了。蒋委员长一挥手,“宽恕”了。毛 主席一挥手,八百亿战争赔款,不要了,咱们这回“君子之交”了。可模糊也就在这,数千万中国人的性命钱,八百亿战争赔款不要了,可一个“道歉”还是要要 的。这不,左一个声明,右一个抗议,太极拳似的,走模特步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头儿要跟人家拥抱呢。

汉语是否比别的语言特别能促进模糊思维?个人觉得不一定。中国人还是讲究算账的,珠锱必计,寸土必争,针锋相对等字眼,不都是咱们发明的吗。以前有人“削铁针头,夺泥燕口。蚊子肚里刮脂油,鹭鸶腿上劈精肉”,这活儿比犹太人也不含糊。这么说吧,当小市民的都懂讨价还价,欠账还钱,而且 俺们也喜欢这个。不信您到农贸市场上看,别说八百亿,就是一片菜叶子也不能轻易饶了它。可领袖不价,领袖不能跟咱们市民一样,人得玩那种胖胖的,太极的, 不计前嫌但又要求道歉的。毛选第一卷第一篇第一句,便是“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是革命的首要问题,”可见领袖也有不含糊的时候,但那是对中国人,讲的是“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对日本人吗,文章得另做,得当“君子”,讲恕道。

说来说去,丢了八百亿还是因为咱们老百姓自己模糊。咱们老盯着秤杆,忘了日本人多“君子”。咱们在海淀农贸市场懂得讨价还价,到了国际菜市场,便只顾去看模特们的表演,忘了去拣那片价值八百亿美元的菜叶子。

□ 寄自美国

刊登在 1996 华夏文摘 cm9604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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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耳其”(下)——外国“鬼子”记二 https://hxwk.ciaos.org/tuya.hxwk.org/1996/03/10/%e2%80%9c%e5%9c%9f%e8%80%b3%e5%85%b6%e2%80%9d%ef%bc%88%e4%b8%8b%ef%bc%89%e2%80%94%e2%80%94%e5%a4%96%e5%9b%bd%e2%80%9c%e9%ac%bc%e5%ad%90%e2%80%9d%e8%ae%b0%e4%ba%8c/ https://hxwk.ciaos.org/tuya.hxwk.org/1996/03/10/%e2%80%9c%e5%9c%9f%e8%80%b3%e5%85%b6%e2%80%9d%ef%bc%88%e4%b8%8b%ef%bc%89%e2%80%94%e2%80%94%e5%a4%96%e5%9b%bd%e2%80%9c%e9%ac%bc%e5%ad%90%e2%80%9d%e8%ae%b0%e4%ba%8c/#comments Sun, 10 Mar 1996 15:31:24 +0000 图雅 https://hxwk.ciaos.org/tuya.hxwk.org/?p=157 ·小 三·

土耳其在我们面前挺威风,但转过身来在美国人面前可就难说了。

每当小老板、小组长或其它什么美国人来给他安排什么活计,他的唯唯诺诺满面奉承之状很令人同情,那是无法形容的可怜与温顺。然而这些人一离开,他便会立即用力地(当然并非大声地)骂出“×”一类的话来;为了解恨,还常常对着人家的背影做出极下流的手势来解恨。

由于一些美国鬼子确实认为我们比他们低了一级(咱们权且不用“一等”这个词),所以总是会有阿猫阿狗之类过来指手划脚地差我们打杂。 对于确实有忙要帮的,我是当仁不让、热情周到;然而对那些不可理喻之辈,我便或者装聋作哑,或者笑嘻嘻地承担了下来但放在一边“忘了”,如此三次两次一周 旋,人家也就自然明白,不再自讨没趣。

偏这个土耳其聪明到了笨蛋的程度,无论什么事,只要是有点“级别”的美国鬼子来找,他都显出十分幸福的神态抢着去做。有一次小组长过 来让我给他复印三页纸,而我看到他这半天一直在那里闲聊,便知道他只是想过过皇上瘾,所以口中虽然答应着,两只眼睛却只盯着电脑摆出一付日理万机无暇东顾 之状。一旁一直寻机拍小组长马屁的土耳其,这会儿便终于跳了出来,迫不及待地对小组长说:“我去做,怎么样?”我打学生工时曾专门搞过复印,对那台复印机 的性能了如指掌,所以多数人喜欢我去复印,小组长当然也不例外。但此时见我不动声色,便有点尴尬,灵机一动似地把那几页纸高高举过头顶,大叫着:“你俩谁 先抢到谁是the best(最好的)!”土耳其果然象小狗抢食一般跳起来抢过了纸。直到他离开,我才把身子慢慢地转过来,对小组长做了个鬼脸,笑说: “对不起!看来我不是the best!”

土耳其很得意地回来了,对着我嘿嘿嘿地笑。我不由得想起《野麦岭》里那个被老板强奸了还得意地说“我赢了!”的那个可怜的女孩子。

土耳其以为这次他终于露了脸抢了我个先手,便如此这般又连着让这种事发生了几次。然而谁知此后他可惨了!不仅小组长、小老板,后来甚 至大小秘书们,都慢慢学会了一点小事也来差他做,什么搬个椅子扛个盒子甚至买个午饭等等。这常常把他恨得咬牙切齿、背后脏话连天,连那脏动作也日益激烈起 来。有一次我实在忍不住,转头对着电脑笑了起来,结果被他发现了。但他知道这是他自己处心积虑抢到手的,怪不得别人,所以无法发作,只好打肿脸充胖子地 说:“我喜欢这样换换口味做事嘛!”那次我终于笑岔了气。

我们虽然以前当学生时在这里打过工,但现在既然已属于正式职员,便理应有一切合理待遇。所以上班第一天我就主动要求应属于我的东西, 包括工作证、装电话及电话留言的答录机等等。这大约也算得上中美两国的区别之一,因为在国内,只要你一上班,就会有专人来安排这一切;而在这里,一切却须 你自己去要求。然而这样一来,在美国人面前大气不敢出的土耳其可就又惨了!因为他从来连一点正当的要求都不敢提。所以他直到今天都还没有工作证,不得不每 半年就要花十五元钱去更新他的电话号码。由于没有答录机,他还不得不常常守在电话机旁等电话;当然也常强迫我当他的秘书,这就时时上演出我俩更多的好戏 来,此且按下不表。

他的电脑知识不够,所以他在工作中常常出错,或造成电脑停机。而每当此时他又不敢请教小组长或小老板,便往往束手无策。这时他必然会 想起了我。一个奴性十足的人往往同时具有格外强烈的老板欲乃至皇上欲,所以也就格外会欺软怕硬。由于他一直认为中国人是好欺的,便当然认为我也在可欺之 列。这就形成了关键时刻他会想起我的原因。

起初我把他单纯当成“工友”看待,曾帮了他不少忙;但渐渐看清了他的“庐山真面目”之后,便要适当掂量掂量了。

我们的文件常常是一两个人做,最后一个人复查。有一次他在复查我做的一个文件时,突然大声地十分严厉地把我给叫了过去:“你过来!我昨天不在这里,你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

我的妈呀!小老板面前的孙子,跑我这儿抖威风来了!

我不动声色走过去看了一看,不由得好笑:这个软件有个功能,可以使日期一直显现在“highlight”里,他竟把这当成是出了错了!我知道他的虚张声势只是为了连镇带诈以骗我告诉他实情罢了。这等雕虫小技他已不是第一次用了,可怜的家伙!

我于是笑嘻嘻但口气十分强硬地回答:

“你的任务既然是复查,你就应当负有纠正一切毛病的责任!不然要你复查作什么?”

这可把他噎了个不轻!不得已他又把扎伊尔叫了过来,可惜扎伊尔也不懂问题出在哪里。他俩埋头查了半天“帮助”也不得要领,万般无奈下, 他终于抖起了十二分胆子去把小老板请了来。我还听到他在对小老板打着小报告说,是我昨天把该文件给弄坏的,云云,心里真是好笑之至!尤其他那副恭顺之极小心翼翼听训的模样,实在令人忍俊不住,不得不觉得鲁迅把个阿Q与奴才实在是写绝了!

还有一次,他把电脑中一个文件弄乱了,又不敢去叫小组长来重新整理,便趁我离开几分钟时,过来使用我的电脑。我回来后,他竟不仅象主子一样坐在那里不动,而且还瞪圆了眼睛很气壮很不容置疑地对我说:“我的电脑不能用了,我要用这个电脑,OK?!”

我问他:“你要用多久?”

他答:“五分钟!”

我当时不明其因,但既然时间不长,也就罢了。所以我一边找了个椅子坐下一边说:“那你就快点做吧!”

谁知他竟突然来火了,手停下来,回头质问我:

“催什么?怎么了?不能用吗?我告诉你:这不是你的电脑,这是这个办公室的,你懂吗?”

这就有些岂有此理了。我看着他答:“我从来没说这是我的电脑。但我正用它工作,这你懂吗?我只是希望你少说废话,快点做完,不要影响我!”

他竟暴跳如雷起来,猛地把他的一堆东西摔在桌上,站起身冲着我压着嗓子叫:“住口!你给我住口!……”并终于冲出去找小组长来修理 了。我乐得他离开,高高兴兴地哼着歌坐回了原处:咱反正没错也没气,心安理得嘛!后来还能象看戏一样看着胆颤心惊小心陪笑的他判若两人地同了小组长进来, 且听到小组长又在气愤地问他:“这么简单的东西你还总弄乱!……”

这个家伙从此开始寻机报复。

靠我的这面墙上有一个公用的大型挂历,有一天趁小老板们都去吃午饭,他走了过来俯在上面注了点什么字,半个身子竟有意地挡在了我与电脑中间。我初时没注意他有捣乱之意,象往常一样善意地问了一句:“喂!你在干什么呢?……”

我的话音未落,他便突然回过头来,满脸是早已准备好了的凶狠样子,咬牙切齿地问:“怎么?你敢管我吗?这关你什么事了吗?这又不是你的日历,谁告诉你我不能看了?住你的嘴!”

我一时有点意外,反问:“你怎么那么粗鲁?谁告诉你我不能问了?你影响了我的工作,知不知道!”

他竟暴跳如雷起来,“哗”地一声扯下了挂历,气势汹汹地叫道:“住口!我就是那么粗鲁,怎么样!你给我住口,听到没有!”然后踩着桌子把挂历挂到了他的墙上,并回过头来面带讥讽的笑,恶狠狠地问我:“怎么样?这下你满意了吧!”

这就太过份了!看来一个战壕里的战友是做不成了,我真得认认真真地对付他一次了!

可我的英语同他一样只是半瓶水,一时竟满肚子找不出一个合适解恨、一语中的的英语单词来训他,感觉上似乎这类丰富生动的词汇在这种语言里压根就不存在!

脑子里转了几百个轴,能想起来的似乎仍只是一个“粗鲁”。我无意中把此词翻来复去地念了不少遍,他听了这种文绉绉的谴责不仅不痛不痒,反而还得意了:“我告诉过你我就是粗鲁,你能把我怎么样!”

我脱口而出:“你这个流氓!无赖!”——无意中,说的是中文!

你一定难以想象,当你用你自己的母语痛斥鸠山时,是多么自如多么痛快多么淋漓尽致,多么地多么多么!!

自如痛快之下,“骂人”之语便流水般涌出。然而我在国内时便不会骂人,所以此时其实也想不起更多骂人的词了;太粗俗太下流的下了半天 决心也还是骂不出口。所有能说的,便只有诸如“混蛋”呀,“有眼不识泰山”呀,“没教养”啦之类。于是这水才流了两分钟,便连自己都嚼腻了。

他初时还顶了两句嘴,但大约因为实在听不懂而不得要领、无法还击,所以终于哑了场。

不过我刚停下来一句话的功夫,正在编下文时,他倒又得意了,问了句:“好了吧?够了吧? ”

我立即回了句:“怎么可能?同你这样的家伙在一起,真是倒了八辈子邪霉!”——后面这一句,当然又是用咱自己的语言完成的。

接下来,我便开始语重心长地教训起他来,且突然之间有了灵感也有了潮水般的词源:我把小时候淘气时我妈训我的话几乎全都想了起来。我妈训我时讲的全是中文,所以我训他时当然也不好违例。

我滔滔不绝地讲了足足半个钟点,偶尔也插个把英文单词,诸如“stupid”、“crazy”之类。

这一次,他可只有目瞪口呆盯着我的嘴的份儿了,脸变得越来越红。他的英文也有限得很,恐怕也是想说而说不出来。

但终于,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狡猾之色来,并突然开始说起土耳其语。

我可不打算给他空隙还击!我只是越讲越快,声音也一点点地加高,但当然绝不能高到让对面的小老板听到的程度。

我知道,只要不让他的话盖住我的话,即我一句都听不到他的,他就没辙!我便用飞快的语言给自己布置了一道天罗地网,就象孙悟空用金箍 棒划出的那个无形地圈一样,把他那不敢放开的嗓子给彻底地挡在了外面。此时着实感谢国语的灵动利落:那土耳其语嘟嘟噜噜地发音很迟缓,就象相扑与李连杰的 功夫一般无法协调,更无法比拟。

他被我猛烈的火力打得不知所措,没说几句土耳其话便已败下阵来。然而他却不知我此时已全然是在胡说八道,与此事其实已毫无关联,连自 己也不知说了些什么,甚至可能把小学学过的课本都背了出来:总之目的只在于不停口地“keep going”,也就够了。人家反正听不懂,说什么不是说?

见他终于丧失了招架之力,为“痛打落水狗”,我又持续了几分钟火力,直到讲咱中文讲到酣畅淋漓了,方才罢手。

那土耳其虽然没找块白布来摇,但默不作声了很久,似乎有了投诚之意。

然而好戏还没全完。

也不知为什么,他直到我停火两三分钟后,才悄悄地走了出去。过了几分钟又走了回来,开始翻抽屉、翻书包,把书在桌子上摔得啪啪响,最后从口袋里掏出了点钱,出去买了罐饮料仰天往口里倒着回了来……

我却早已开心了起来,便自己哼歌。

他竟很快跟着我哼了起来,并且我快他也快,我高他也高,搅得我心烦。

而且,他突然又说了几句土耳其语。

我回了一句:“神经病!”

他于是说:“Shut up(住嘴)! Shut up!我们从现在起和好,不准再吵了!”

我马上回了一句:“Shut up! Shut up!”

他竟亦回道:“Shut up! Shut up! Shut up!”

这下可把我的精神头重又挑起来了!咱从小曾跟咱二哥专门练过嘴皮子,这么多年又专门同嘴皮子打交道,这笨家伙如今怎么可以孔子面前卖子曰!

我这一开口,可就半天停不下来了:“Shutup shutup shutup shutup shutup shutup……”

他这时又只有听得份了。

不知怎么搞的,我俩一起笑了。

后来我曾离开过几分钟。回来时发现,那挂历被端端正正地挂回了原处。

□ 寄自美国巴尔的摩市

刊登在 1996 华夏文摘 cm9603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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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耳其”(上)——外国“鬼子”记二 https://hxwk.ciaos.org/tuya.hxwk.org/1996/03/05/%e2%80%9c%e5%9c%9f%e8%80%b3%e5%85%b6%e2%80%9d%ef%bc%88%e4%b8%8a%ef%bc%89%e2%80%94%e2%80%94%e5%a4%96%e5%9b%bd%e2%80%9c%e9%ac%bc%e5%ad%90%e2%80%9d%e8%ae%b0%e4%ba%8c/ https://hxwk.ciaos.org/tuya.hxwk.org/1996/03/05/%e2%80%9c%e5%9c%9f%e8%80%b3%e5%85%b6%e2%80%9d%ef%bc%88%e4%b8%8a%ef%bc%89%e2%80%94%e2%80%94%e5%a4%96%e5%9b%bd%e2%80%9c%e9%ac%bc%e5%ad%90%e2%80%9d%e8%ae%b0%e4%ba%8c/#comments Tue, 05 Mar 1996 15:27:11 +0000 图雅 https://hxwk.ciaos.org/tuya.hxwk.org/?p=155 ·小 三·

大国总是容易被人知道,这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扎伊尔说,他们中小学的课本里,便专门设有介绍中国的内容;他和他的一些朋友都曾决定,假如来不了美国,下一个方向就是去中国。

我却不敢说我知道他们国家的什么。只记得当年似乎朱明瑛曾与他们国家有过什么联系:她的几首扎伊尔歌唱得好、与他们国的一个女歌星极 象,所以受到了他们总统的称赞什么的。有一次我终于回忆起了其中一首歌的曲调,便在扎伊尔面前装作不经意地哼了两句,把个呆子惊讶得差点没昏过去!事后一 定要问我那朱明瑛在哪里,说无论如何也要找个机会去见一下这个了不起的人物!不过他可一点也没有认为我也了不起的意思。

至于土耳其,我则甚至连这样的一点知识都没有。

于是在我们这第三世界之间发生小型世界大战时,我往往最多只有招架之力,而一点反攻倒算的资本都没有。

那天,扎伊尔正与土耳其闲扯,两个人都在卖瓜,说着自己的国家如何如何好;土耳其甚至拿来了一本地图,物证一般地出示给扎伊尔看。我 听得不耐烦,不由得大声念了咱老乡们的一句歌词:“谁不说俺家乡好?!”谁知这倒反而把他们的话锋转到了我的身上。扎伊尔说:“知道吗?最先到非洲的外国 人正是你们中国人!白人是在你们来进行贸易之后才来的。而且我们扎伊尔独立后的第一届总统还是与你们中国人的混血儿呢!”

他既然拉亲戚,咱也就不说什么了。哪知那土耳其可正相反。他嘿嘿嘿地不怀好意地笑了几声,然后发羊癫疯一般地歪着头斜着眼,对着我阴森森地说道:

“你们有个了不起的长城,对吧?可你知道哪是为什么造的吧?——那是因为害怕我们土耳其人才修建的!长城的了不起,证明的是我们的了不起和你们的胆小!我们为此而骄傲!”

我无处考证,但隐约中,似乎记得那长城确是为了抗拒匈奴的,而匈奴似乎还真的与他们土耳其有关。我没有料到世上有人竟会以侵略为自 豪,而对咱们中国人自诩的仁义百般蔑视。我也不明白当年咱们为什么只守不攻,害得我们这帮出国的有着这么一个大国背景还得让人家嘲笑!现在我多少可以了解 了当年强硬派里根极得美国大众之宠的原因。

我对土耳其说:

“那么就是说,你们国家十分崇尚杀人罗!而你便正是为了你们的爱杀人而骄傲的,对吧?”

他大约终于感到自己有点太露骨,所以只是嘻嘻地笑着,没接茬。

我又补了一句:“看来我是要请求到其它的办公室了!我总不能和一个爱杀人并以此为骄傲的家伙在一起工作吧!我可不想莫明其妙地死于非命什么的!”

这“杀人犯”只是胜利地笑着,得意地走了。

虽然这次只是小规模的战争,我却觉得输得很惨;尽管似乎反驳了他,却觉得自己的语言是那么的可怜那么的苍白那么的软弱无力。

谁知第二天他们又在聊这种“国家大事”,两个人都在说他们国家出产什么什么东西,很得意之状。然后扎伊尔又来问我关于中国的特产。可 还没等我开口,土耳其竟又插嘴说:“他们中国以前听说先进的东西就以为是可怕的、邪门的,听说对电话照相机就怕得要死,根本不让引入他们国家!所以你想想 他们会能有什么好东西?!”我反驳说:“那都是一两百年以前的事了!……”还没说完,扎伊尔竟亦接了上来说:“所以你们国家需要别人用大炮打开国门才行! 假如早打开一两百年,你们要好得多了!”土耳其竟亦抢了上来说:“看看你们的电影就知道了!最近不是还有一个《红鞭炮,绿鞭炮》吗?多穷!多可怕!”

我正试图跳出来给他们以最有力的反击,小老板却冲了进来,板着脸很威严地交给了我们一些“紧急任务”,命令我们立即完成,其实她的目 的不过是要打断我们而已。我当时那个憋气!以前一直以为“怒发冲冠”只是一种艺术夸大而已,但此时我已明白那完全是一种切切实实的心理体验。可我也不得不 承认,当时即使反驳他们,我也未必能一语中的。外国佬的偏见已绝非一天两天一处两处形成的。所料不到的是,我们的一些优秀影片由于年代背景介绍得不清楚, 竟也成了一种佐证用的黑材料。

才过没几天,便在一份中国杂志上看到一篇文章,作者在那里痛骂中华民族自己,甚至称之为“一个能吃人的民族”。咱以前顶多听人骂过 “一个吃人的社会”,包括用语最犀利的鲁迅也仅如此而已;如今却一下升到如此高度来骂,不得不佩服作者勇于造反的大无畏的革命精神。然而那我正处于被鬼子 包围孤军奋战不知如何突围的憋气不已的境况,正想怎么让国人帮咱出点“神龙摆尾”之类的高招对付这般外国佬,却没料又被“自己人”给痛骂了一场。想到咱大 华民族历史上曾被人被己杀了个鸡飞狗跳,如今又被别人被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一时竟差点没憋出个心脏病来!当时满腹中只有一个问:“为什么咱中国人永远是 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那火在肚子里这么挤了几天,民族精神便大长。偏挨上中国的远房亲戚扎伊尔倒霉,碰到了枪口上。

那天他走过来问我:

“昨天你看了电视了吗?”

我没看。但室友看了,并曾告诉过我电视上演了中国的一件事:一个小孩生下来是痴的,所以被他的父母活活地给饿死了。“演得好惨!”室友曾形容说。

此时一见扎伊尔哲学家般庄严的神态,我就知道他要提的正是此事。

果然,他的开场白是这样的:“你们中国发生的事真可怕!……”

我那点肚子里的气总算有地方出了!于是努力集中火力给他来了个半路拦截,让他生生地把他的叙述吞回去:

“这个世界上每个国家每一天都在发生着可怕的事。有一些国家的人只是因为不喜欢我们国家和中国人,所以才专门说那些发生在我们国家的不好的事。我讨厌他们这样!我宁愿我自己说,也不喜欢那些外国人去品头论足。”

他马上问:“为什么?”

我李玉和一般理直气壮地答:“因为我爱我的国家,而他们根本不同!”

他很小心地表示着赞成,很羞涩似的走了。

此事发生后不久,又在中国杂志上看到关于某个被美国人称之为英雄的专刊,不得不想起一个朋友的话:历史上所有的汉奸卖国贼其实都被世人骂错了,因为他们便都是这样的英雄好汉。

又有一天,扎伊尔在无意中发现了土耳其正要寄出的找其它工作的信,便很感兴趣地看了起来,然后又象惯常一样发起牢骚。

他说,白人总是好找工作的,他们黑人便难得多了;所以虽然他同土耳其一样不喜欢眼前的工作,可他另找便要比土耳其难:“这美国实在是太糟糕了!”他恨恨地说。

土耳其便打了一句官腔:“黑人的地位不是已经改善了不少了嘛!要懂得知足嘛!”

扎伊尔的黑脸似乎竟泛起了一点红色,声音也有点高上去了:“黑人在美国的地位虽然有了不少改善,但离平等还早着呢!那些全是瞎话!我们黑人还得再斗争才行!”

这就有了点毛主席的好学生的味道了。

土耳其于是说:“在这个美国,白人恨黑人,黑人恨白人。”

扎伊尔见土耳其似乎有点回避战争的味道,便想另找个对手来交战。一回头正好看到我,便火药味很浓地冲我问:

“喂!你们中国怎么说?”

我觉得他其实犯了严重的路线错误:他到应当结成统一战线的地方找敌人来了。为清醒一下他的头脑,我提示性地答:“中国人在这里的状况其实比你们的还糟。”

他却似乎是个榆木疙瘩脑袋,坚持要与革命人民为敌似地进一步追问道:“你们中国人恨所有的人,包括黑人和白人,对不对?”

我答:“应当说,在这里不管黑人白人,所有的人都恨中国人!这一点谁都知道。你正好说反了!”

他愣了一下,承认似地笑了。

我接着说:“希望你有一天真的能到我们国家看看,那你就会发现中国人对外国人是出奇地好。你会马上发现我们多么热情好客。但你们也应当记住,假如人家对我们不好的话,我们当然也没法对人家好。我希望你还记得我们毛主席的话: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嘛!”

他不得不连连点着头:“太对了!太对了!”

大约不甘心就这样吃败仗,他又回头去找自己的旧敌土耳其:“你呢?你怎么看?是不是也觉得不平等?”

谁都没有料到土耳其突然大笑起来,那是一种乞丐偶然捡了个金元宝式的俗气但又具有一点优越感的笑。“我是个白人嘛!”他边笑边大声说。

我指着扎伊尔的鼻子恨恨地说:“你可真不该问错对象!”

扎伊尔终于觉得很尴尬,甚至带了一点气忿,一言不发地,走了。

自这一连串的事情发生以后,土耳其大约觉得所向无敌,便很有点猖狂起来。

我们又一次被派去贴信封时,他也终于没逃掉。大约有点不服气,他便站在走廊上大声说:“这简直就象在中国干活了!什么都是手工,没见过电脑,而且一群一群的人,那么落后!”

见本部门有很多人正站在附近,我未加思索便走上前去,拿出驳斥鸠山的劲头,很威严地对他说:“请你注意你在说些什么!如果你再这么说,我绝对对你不客气!我现在要求你向我公开道歉!”

我是温良恭俭让惯了的,前几次的“世界大战”中,我的表现也都不曾完全脱离中国的中庸风格,这时突然来了这么一下,一时竟把个土耳其 惊了个目瞪口呆。他原以为当众贬低中国人,便会讨好众白人以博得赞同与赞赏,谁知大家却反而象看笑话一样盯着他微笑,许多人脸上甚至露出“活该倒霉”的讥 讽味来。

当然这并不证明一些人喜欢中国人,只是他们也不喜欢土耳其罢了。人家只是想看一场鱼蚌相争的好戏而已。碰到土耳其这种倒霉货,真是晦 气!想想他也真敢在美国讲这种话!假如我告他个种族歧视,那他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美国的法律经过辛普森一案,已可知道其水份问题;可同样也便可知,一 旦挂上了“种族歧视”的钩子,那美国的法律可就不是喝稀饭的了!

大约土耳其终于发现了其中的利害关系,他不得不当众向我道了歉。

事后我仍不明白:咱在国内时从不喜欢讲大道理,怎么如今竟如此寸土必争、寸理必夺起来了?而且还大有点大义凛然的味儿!记得这里有人 告诉过我,以前也曾有个中国大陆的在这里工作,但她的特点是陪着外国人骂中国,而且骂得比任何人都凶。我不知道她是否因此而得到了人家的“好评”、从而在 这外国的土地上过得舒服一些。但我实在属于榆木脑袋不识实务那类人,一切只是跟着感觉走,拧不过自己,虽然从来没想过要当好汉。

但土耳其却似乎记了仇。此后他的反革命行为便逐渐升级。

那天我在做剪报,黑乎乎的报纸弄了一手油墨。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美国鬼子的报纸会这么脏。要知道在国内废报纸几乎是万能的,包书包食品包几乎一切小东西,擦玻璃擦车子甚至擦桌椅,假如也这么脏的话岂不麻烦了?便脱口问了出来。

一说出口便后悔了,因为旁边坐的是土耳其。

果然他冷冷地一笑,头也不抬用很轻蔑的口吻问:

“难道你们国家也有报纸吗?”

我本不该自投罗网,但既然人家挑上战来了,咱也没处可退。况这小子也实在有点不知天高地厚!

于是我也轻蔑地一笑,问他:

“当我们国家出报纸的时候,你们的国家存在吗?当我们国家有文字的时候,你们在哪里呢?你怎么好意思问我们这么一个古老文化悠久历史的国家这么一个无知的问题呢?”

他的脸登时红到了脖子根。实在没台阶下,终于只是做了鬼脸,溜了出去。这不得不让我想起了一些诸如“搬起石头”或“丧家的……”或其它类似的成语。

其实我也够冒险!因为第一不知我国何时开始发行报纸,第二不知他国何时成立。万一人家建国其实也不算太晚,那我的口气就有点太大了。 好在似乎他也闹不清楚,尤其讲到文化上面,中国是十十足足的古老,绝绝对对可称是他们的老祖宗,所以他的立即逃却还是很明智的,还是识实务的。

(未完待续)

□ 寄自美国

刊登在 1996 华夏文摘 cm9603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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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西莫夫,卡尔塞根,抹布及其它 https://hxwk.ciaos.org/tuya.hxwk.org/1996/01/25/%e9%98%bf%e8%a5%bf%e8%8e%ab%e5%a4%ab%ef%bc%8c%e5%8d%a1%e5%b0%94%e5%a1%9e%e6%a0%b9%ef%bc%8c%e6%8a%b9%e5%b8%83%e5%8f%8a%e5%85%b6%e5%ae%83/ https://hxwk.ciaos.org/tuya.hxwk.org/1996/01/25/%e9%98%bf%e8%a5%bf%e8%8e%ab%e5%a4%ab%ef%bc%8c%e5%8d%a1%e5%b0%94%e5%a1%9e%e6%a0%b9%ef%bc%8c%e6%8a%b9%e5%b8%83%e5%8f%8a%e5%85%b6%e5%ae%83/#comments Thu, 25 Jan 1996 15:21:27 +0000 图雅 https://hxwk.ciaos.org/tuya.hxwk.org/?p=151 阿西莫夫以写科普作品出名,他的书文革后在中国大学生中很流传。后来又有人盛赞他的一篇微型小说,大意是:一个人在月球上的小屋里坐着,外面突然响起了敲门声。当时我很奇怪:这只能说是一个开头嘛,怎么能算小说?

可名人就是这样让我们高山仰止,完全摸不着头脑。隋炀帝是靠开运河出名的。有人报天下大饥,饿死人无数。他很奇怪,问:他们为什么不吃肉粥?想想也对:他这样的人,不这么说又怎么说?名人说话原是该带着点蠢劲才对的。

越是穷,崇拜就越盛行。这事古人最舍得下力。没饭吃可以,但是不能没有神和图腾。所谓叫花子跳舞穷欢乐,越是饿得眼儿绿,越是要围着 根儿木头柱子载歌载舞。复活节岛上的穷光蛋们不惦记怎么在岛上开块地,打点粮食嚼谷嚼谷,而是惦记怎么把几十吨重的大石头垒成肥头日脑的神像,好让大家知 道朝谁下跪。盖房子,除了皇宫之外,最富丽堂皇的就是寺庙和教堂。皇帝老倌儿老婆多,房子起大点还说得过去。可庙和教堂这种地方又不摆床,钻进去能躲雨就 行了,怎么也盖得那么吓人?

科学的昌明给崇拜者们带来了出乎意料的方便。广播啦,电视啦,报纸媒体啦,打摆子似地发热。一会儿民族热了,一会儿死人又热了。什么 都能轮上一回。壮点的把老婆宰了,鞋底子上两面抹抹刀子,往法庭上一站,这叫“辛普森”热。不够壮?没关系,少穿点衣服,憋住嗓子吊两次,这叫“玛当娜” 热。这个“热”那个“热”,不断升温。哪天电视上蹦出个吃生苍蝇的,给逗起个美食热,众人一人抓一把嚼嚼,达到“热寂”就踏实了。

阿西莫夫有篇热得烫人的文章,是专写美国国歌的。那首描写战争的叙事诗长得令人恐怖。光唱一遍就能唱伤了心。可阿西莫夫就有这涵养, 每次都要带着听众演唱全文。演唱之前,还给讲讲独立战争,讲讲这首歌从成诗到配曲的每一个细节。听众听了那个美国要塞被英国大炮轰得七荤八素的故事,居然 也就热血沸腾地跟着唱上了--个别也许有打哈欠的,不过那首歌唱起来口型比较大,有可能也看不出来。据说苏联的飞船载人飞行成功,很使阿西莫夫吃了一惊, 于是立志写科普。后来美国真的登月了,不知跟他有没有关系--按理是应当有的,否则美国小学生至今仍然在国际数学竞赛中败北,岂不太令人沮丧。

其实,真正上战场为美国送命的不会是阿西莫夫这类的知识分子。倒很可能是那些热血沸腾的和打哈欠的。人对声波敏感,道理跟微波炉相 似。用一定的波作用于对象,使其发热,然后才好泡制。自古以来,凡打仗都用鼓号之类的音响设备,也许就是这个道理。这个原理也可以用在反方向上,比如古代 的四面楚歌。九零年美国兵把巴拿马的总统府围起来,总统不投降,大兵就用摇滚乐轰炸他。别说,比炮还顶事。轰了没两天,这毒贩子捂着个耳朵自己走出来了。 对打哈欠的怎么办呢?也有招。当官的把手一挥,说:杰克,到那边去看看!他便打着哈欠去了,这一去就没有回来--那边刚好埋伏了几个没打哈欠的敌兵。

要统治,这两类人都是可用之材。人人都跟阿西莫夫一样聪明就没法统治了。所以应当多搞文艺活动。文化革命能干十年,各处挂着的大功率 喇叭功不可没。记得那时每隔不远就栽根电线杆子,上头栓一嘟噜脚盆似的喇叭。早上六点半开始播放音乐,广播操或是歌曲--内容没关系,只要音量足够大,能 让你爬起来,满世界找人过不去就行了。

不少海外知识分子爱谈爱国,一谈爱国,谁也不能让谁占了便宜去。你敢啐点白沫子,我就敢发羊角疯。报章杂志不下于天桥,一打开粗体字 就吆喝出来:大伙儿闪开点,这活得我干--中华民族危了,我得拯救拯救。也不知中国招他们惹他们了,没事老用这种亡国灭种的语言咒着。弄不好这也是受了高 等教育的过。以前说十数个农民养活一个大学生,那是在使用牛和木犁的中国。美国农业发达,一个农民想必够了。喂上一个大学生,再加上一口生猪,多加饲料, 到年底没准还有白饶的。

过去有个故事,说兄弟两个吝啬鬼邀请另一个吝啬鬼来家做客。客人来了,兄弟俩就用手比划个凳子,说请坐。那人无法坐,却蒙主人坚请。 最后只好比划个坐的样子,曲着腿,屁股悬在半空,省略了叠二郎腿和晃悠脚丫子。下面的节目是比划敬茶,聊天。那人坚持不走,一杯茶比划过来,他就比划着喝 下去。这么比划一会,主人也明白他的意思了:今儿个这主儿是下了死决心,怎么也得蹭顿饭。主人尽量拖延,可时间无情,终于该吃了。做弟弟的人蠢点,两手比 划个大饼,说:不好意思,您随便吃点。客人终于沉不住气了,勃然做色说:谁要吃你的饭。起身走了。弟弟便夸口说,不是我这一手,今天亏可就吃大了。谁知哥 哥把脸一沉,喝道:你还说,谁让你把饼比划那么大的?某些侨胞的爱国,就类似这种吝啬鬼的聚会。越是不愿为国出血的主越是爱比划大饼。曲着腿,正襟危坐在 半空,讲价似地比划来比划去,乍一看还以为是在演出滑稽列传或者儒林外史的新脚本呢。

阿西莫夫玩“热”,同搞科普的卡尔塞根则玩“冷”。一本“核冬天”,冷藏了不少美国人的雄心壮志:原来原子弹不是七月四日的大炮仗,不是可以想怎么放就怎么放的。

那年美国政府决定搞一次大规模的试验,全美各地的和平组织都派人前往抗议。在拉斯维加斯各路人马会齐了,晚上开记者招待会,领袖坐台 上,回答各种各样的问题。其中一位三十来岁,头面甚为齐整,讲话冰冷而有逻辑,众人听得不出大气。有个跳舞的叫捷妮丝,眼中一闪一闪,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他就是卡尔塞根!”她告诉我,显然动情了。我则趁机跟她借俩角子,钻了隔壁的赌窟。

美国人搞抗议花样多,每有脱光了游行的。我怀疑他们出风头的欲望大于抗议。比如大家在纽约时代广场等待新年,便有人站出来,突然转个 身,把裤子脱一下,大家哄笑起来,他也成了名人。他用来磨椅子的那块肉跟新年有什么关系倒没人问了。那次闯核基地倒没这么精彩,只是事先通知警察,请警方 把囚车给安排好了,省得到时候犯人太多运不完。警察大发雷霆,说这次你们一下子来了五百,我们囚车和手铐都不够,那也只好逮多少是多少了。这边听了也急, 说这可不成,搞抗议容易吗?大老远的,为的就是被捕一次,连这个机会都不给,这也太不仗义了。要不然我们分两批闯,你们先抓一批,等空车放回来了,再抓一 批如何?

第二天正戏开场了,基地门口搭了戏台子,底下挤满群众。警察的囚车一溜排开。群众后边是FBI的人马,戴着墨镜,摄象机对着人群转来 转去。最后演员终于来了,是几个衣冠楚楚的国会议员。讲话之前先松松领带,然后把手一挥:我对大家(鼓掌和欢呼)的行动(鼓掌和欢呼)……接着又是鼓掌和 欢呼--长时间热烈的,好像这帮人存心不想让他说下去。最后一个人讲话时,群众总算抑制了激动的心情。那位是警察局长,该台好戏的总导演。说:注意。排好队,看清楚地上画的那红线,过了线我们就上铐。第一批--现在开始。

那时又看见了卡尔塞根,冷冰冰地头一个走过线去,把手伸出来让警察铐上了。观者一阵鼓掌,余人鱼贯而入。我没鼓掌,不忍心也不好意思。 一个穿着长裙的女人颤着嗓子唱起来,大家便跟着唱。那歌是西伯利亚味儿的,有点流放到冰天雪地的凄凉。我问捷妮丝去不去,她说去是想去的,但是因为要付三 百块钱的罚金,所以去不起。我拍拍脑袋学了一个乖:这地界犯法是一种奢侈,脑袋形状不够好最好别乱钻。那几个国会议员脑袋生得好,对西伯利亚却没兴趣。同志们上铐的时候,他们钻进车里,开走了。我有些微词,捷妮丝便为他们辩解,说他们有更重要的工作。最后我妥协了,承认这一点跟中国类似,当官的工作是说 “到那边去看看”,而杰克的工作是到那边去。

囚车驶往县监狱,我们的车浩浩荡荡地跟着。囚犯好象一群被爹娘宠坏了的纨绔子弟,在车里窜来窜去,把带着铐的手从从窗户里伸出来举一 举,看看没事,又把头探出来吹口哨。然后啐一口吐沫,在风中迸散,落到后面人的脸上,于是后面的人也高兴,大家一起笑起来。到了县监狱,小院子里搭起了临 时办公桌,两个警察坐着,一个管按指纹,另一个管收钱,这是实行公然的买放:凡交了钱的当场松铐子。院子里煦煦攘攘,犯人都很兴奋,走来走去地令人想起中 国北方的骡马交易大会。一个犯人走出来,一堆人便围住他,让他在本子上签名。人缝里看过去,又是卡尔塞根。

捷妮丝拿个相机在一旁徘徊,我问她何以不跟她的图腾合个影。她说不敢开口。我便自告奋勇挤进去,用半生不熟的英语对卡尔塞根说:看在中国人跟你们几度交手的份上,咱们捏个影?他笑了,说好吧,不过要快。捷妮丝欣喜若狂,赶紧站了过来,我便接过相机,把他们两个捏了下来。我沮丧地注意到 卡尔塞根对我们公然的掉包完全无动于衷。也许注意是注意到了,只不过对他来说,我和捷妮丝都可以抽象成数学上的“一”,国籍和性别是我们比较次要的属性。

我们那次抗议在美国各大报都有报导,不过头条报导的不是我们这几百人,而是绿色和平组织。他们只派了一个人,头一天跳伞降落在爆炸的 零点。然后用无线电呼叫报社的记者和基地当局来救他出去。这个奇特的构思感动了报社的记者,使他的消息在报纸上的位置占得比核爆炸还大。我们花了九牛二虎 之力,却只换得了寥寥两行,淹没在抛售女鞋和走失小狗的广告之中,仿佛是排字工犯的一个错误。大家都急了,大骂他妈的怎么风头让他们给抢走了。最后决定, 给这个不知廉耻的组织发抗议信。此次抗议活动便以抗议美国政府开始,以抗议另一个抗议美国政府的组织而告终了。

这次行动唯一的赢家也许是捷尼丝。不管别人多如丧考妣,她只抱着个相机笑。有了卡尔塞根的照片,原子弹扔下来,她会在幸福中死去的。

我承认卡尔塞根把我们看成“一”有道理。物理的好处就是有普遍性,中国外国一样好使。比方闹事吧,凡闹事都要聚众。“人多胆壮”,说 白了就是得有大量傻老帽才闹得起来。发动世界大战和推翻柏林墙性质固然不同,但都需要一定个数的杰克。这跟核爆炸一样,物质多到一定量之后,加点条件,就 会产生连锁反应,把能量释放出来。有人研究耗子,发现笼子里耗子少的时候,只要有吃的,它们就心满意足,彼此也有礼貌。数量增加到一定程度,总有只把脾气坏的开始乱咬,被咬的脾气自然也不会好。最后建立在“今天天气哈哈哈”基础上的社会道德终于崩溃,满笼的耗子咬成一团,通过打架把能量释放出来了。所以聚 众是闹事的必要条件,造成“从零到无穷大”之势,事情就好办了。

闹事和打架的正面作用应当得到肯定,它们都是现代社会散发多余能量的一种途径。古代人住得稀,缺乏闹事所必需的各种物理量。古代文献 很少有泼妇骂街或是文人笔战的记录。这是因为那时候生产不够发展,大家得花很多功夫找吃的去。那时弄点竹片子也不容易,所以写东西特短,能省字尽量省。这 方面的典范作品是易经,竟然精练到了几千年都琢磨不透的地步。烧阿房宫,那么大片房子,让司马迁一句话就把事办妥了。一篇侠客列传,三页两页也就对付过去 了。要换今天的小说家,洋洋洒洒几大卷,人都得写死好几百口子,那点事儿还不一定说得清。

现代人口多,生活条件好,这是闹事的基本条件,也是闹事的基本理由。为什么富裕国家示威特多,也爱打仗?原因很多,其中一条:这两种 方法能有效地帮助消化。有时引起爆炸不难,伤脑筋的是如何控制它。热度够了,要让它冷未必那么容易。毛泽东花了三个月功夫引爆了文化大革命,却花了差不多 十年来冷却它。所以卡尔塞根这样的也有用。他的作用相当于冷却。核反应堆里插俩石墨棒,起到延缓和控制的作用,否则炸得忒猛,点火的人也受不了。

核基地的事过了不少年,我差不多把卡尔塞根这个人忘了。到了去年,忽然本地出来一个富商,捐出一笔钱,要请当今美国的七位贤人来演 讲。我本来对这种无聊事没什么兴趣。谁知有朋友买了第一排的位子,非要一起去。我看看戏单子,上面赫然写着卡尔塞根的名字,不禁一呆:怎么,这主还没让 FBI给弄死?又想:冷战都结束了,各国大都停止了核试验,不知他还折腾什么呢?

美国七贤中的头一位是重新定义了“活系统”的智利籍生物学家佛瑞拉,他在哈佛大学混了一阵子,毕业时自认当了哲学家。那天上得台来, 先挂了一幅图,用几个猪圈似的大圈,把古往今来的几十个东西方哲学家圈起来了。他用一个小教鞭,在苏格拉底的脑袋上戳一戳,说:这主是西方的,属于比较蠢 的一类。又点点以黑格尔为首的一群,说:这些家伙有点进步,谈到东方哲学,仍然是一群傻子。我看他图上很画了几个中国人。老子和孙子对坐,形成一个四世同 堂的局面。心想:找死不是。孙子是管掐架的,玩哲学他哪够岁数。至于老子,早让咱们中国人研究的体无完肤了,莫非他还能砍出什么高见?回头讲完了,不妨问 他俩损问题,待他招架,再用道德经里的“善者不辩,辩者不善”灭他。谁知他教鞭移到东方,晃了几下,最后落在一个名字上,却是达赖喇嘛。

“佛教,”他说,“还是佛教高。”如何高法?有故事为证,说是某日他和几个闲人朝见了达赖喇嘛,在洞里参了几天禅,悟出了视觉的机 理,原来和如来佛的教导相一致。至此我才恍然大悟,那几十位哲人都是他用来陪绑的,而佛教之所以高明,是因为能为他所用。明白了这一层,一种佩服油然而 生。人嘴两张皮,善于吹牛的主我也算见得多了。可能象他这么跨越东西方,一根小棍子想戳谁就戳谁的还不多见。想来想去,咱们中国能跟他有一比的也许只有大 气功师严新一位了吧。严大师这两年常来美国传功,小日子眼瞅着滋润起来了。据说这边这方面的市场快打开了,年前有个中国的风水先生,以会看龙脉为理由申请 技术移民,居然给他办成功了。考虑到王若望申请政治避难被拒,应当提醒同胞注意,移民的老三篇:避难,超生,和跳船,现在可以考虑换换了。

第二场来的就是卡尔塞根,还是瘦精精的,两眼贼亮,主题也还是救世。这次不提原子弹了,提家电。你不是用冰箱吗?行。这里头就有危 险,冰箱能产生化学物质,放出去能把臭氧层给稀释了。你不是开车吗?开车就得排气,也毁臭氧层!这臭氧听着难听,用处可大。没臭氧层挡着,太阳光照身上, 让你们一个个都得癌。您想吧,有多糟心:原子弹虽然不是好货,可总有个办法,只要把神经病控制住了就扔不下来。可冰箱你怎么挡?汽车,冷气,空调机,铺天 盖地的挡得住吗?吃臭肉行,也得有人干哪。在美国不开车连门都出不了,你死去?如今做人就这么难,开车钓一天鱼,以为挺得逞吧?美得你。这是给你孙子造癌 呢。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都是砍大山的,卡尔塞根比前头那位智利气功师又高一筹,几句一砍,就让你脊背上渗出一层鸡皮疙瘩来。你惶惶 然,他却轻轻一拨话头,给来了段抒情的。说是年前他作为康乃尔大学天文研究室主任,美国宇航局顾问提了一个要求,让从“哈勃”卫星上传张地球的照片下来。 宇航局的人说这个工作可艰难,角度得对合适喽。否则一个不留神,对到太阳上,当时就能把值好几卡车美元的设备给烧穿了。可卡尔塞根非要照,最后只好照了。 他把这个照片捏在手里,用放大镜看了半天,居然给他琢磨出来一个道理。

在他的照片上,地球是一个很小的亮点,不注意还以为是落了粒灰,一口气就能给吹没了。可道理也就在这儿,你可以想很多,可以想到一 切。从猴子站起来走成人,到人弯下腰,象猴子一样钻进汽车;从古往今来一切的英雄和胆小鬼,到人类所有的欲望和愿望;从亚马逊河珠穆朗玛峰,到伤寒杆菌爱 滋病毒,壮丽的和雄伟的,卑鄙的和渺小的,你们想什么都行。可你们和你们所想到的一切跟宇宙相比是多么的微不足道。一切不过被这么一粒灰尘似的脆弱东西承 载着,或沉或浮,它们的命运完全交付给了偶然。人苟活于宇宙中,可以说是一种幸运,你们有什么理由非要把这粒救命的灰尘从宇宙中抹去呢?

他用责备的眼神看我们,我们则仿佛被他卡住了脖子,什么也说不出来。有什么理由?我们哪儿知道。对于我们这些杰克来说,只要鼻子还出 热气儿,就以为还活着。到了钟点,有东西喂脑袋,生活就仍然美好。得癌得爱滋不好,道理也明白,可它们来了,我们就楞躲不掉。总之,我们类似于基督教里说 的“原罪”--我们的罪过就在于我们是我们。

无论我们如何思索,还是想不出来一个非把地球抹了的理由。卡尔塞根的演讲,就在这种痛苦而悲壮的静默中结束了。他十分慈祥地请大家提 提问题。憋了一阵子,终于有一个人站起来,问:您曾在纽约时报上说,根据计算,菲律宾火山爆发,产生的烟雾遮住太阳,能使全球降温好几度。后来爆发了,啥 事也没有,这怎么说?他面带笑容,说:火山没喷出我计算时用的那么多烟嘛。又反问:预言灾难,是保守一点好,还是乐观一点好?

我突然想到,他的名著“核冬天”也是预言灾难的。

突然又想到一个问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已经把手举起来了。周围人看我的眼神,好象我长了两个脑袋。纯粹为了证明不是故意捣乱,我 问了个问题:宇宙万物,除了基本物质,都经历发生,发展,和灭亡--不管我们愿意不愿意。人类和其他物种,和地球,太阳系一样,总有一天要毁灭,这个咱扛 得住吗?

“扛不住,”他承认。

“那您不觉得太操心了是瞎耽误功夫吗?

“不,”他想了想,答道,“研究证明,有一种细菌,在地球上活了好几千万年。人类才存在了多少年,难道够了吗?我的意思是,能活干吗不尽量活呢。”

我无言以对--他这简直是电影“活着”中福贵的口吻了。对任何生物来说,活着都是一件难办但也非要办的事。但我个人还是不乐意当细菌--它们太小,太不经折腾。也许一秒钟对它们来说相当于一个世纪,可我不羡慕它们。

在北京我家对面有个炸酱面馆儿。有一次没赶上饭,钻进去塞一顿。店小二拿个抹布凑过来,搭讪说:风真大。说着一抹,那桌子登时更脏了,可是从他的表情来看,他分明是心安理得了。

卡尔塞根担心的也是灰尘,当然,是另一种。

可这世上每个人不都有他担心的灰尘吗?每个人都拿着自己的抹布,抹着他那张桌子。到底抹干净了多少?很难说。如果根据物质不灭定律,应当是既没更干净也没更脏,那些灰尘只不过重新分布了一下。

也许,大家所求的跟店小二差不多,也是一种心安吧。

□ 寄自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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刊登在 1996 华夏文摘 cm9601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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鹦哥记 https://hxwk.ciaos.org/tuya.hxwk.org/1996/01/04/%e9%b9%a6%e5%93%a5%e8%ae%b0/ https://hxwk.ciaos.org/tuya.hxwk.org/1996/01/04/%e9%b9%a6%e5%93%a5%e8%ae%b0/#comments Thu, 04 Jan 1996 15:22:20 +0000 图雅 https://hxwk.ciaos.org/tuya.hxwk.org/?p=153 老叙刚进厂就赶上了清仓。库房天翻地覆,大批耗子因此流离失所。它们怒气冲冲地钻到各宿舍去,在箱子上啃洞,然后钻进去做窝。大家洗了澡要换衣 服,才发现衬衣上挂了小粒儿的耗子屎。屎还好办,最怕的是尿。那些耗子火大,尿也黄,雪白的衬衣,撒两泡就成了迷彩服。众人正气得发颠,忽然从隔壁宿舍里 飘出来一阵香味,过去一看,一个新来的家伙正在炖老鼠肉吃呢。

“好奇,老叙,”他大口吃肉,汗和油混在一起,从脸上流下来。

“好吃,老鼠,”一个叫小三的企图纠正他。

“毫七,脑许。”

“好——吃,老——鼠。”

“好呕七,脑屋许。”

“还是老叙好听,”小三结束了教学,“以后就管你叫老叙吧。”

老叙当了老叙,第一件事就是把老叙灭了,灭得极惨。他到各宿舍去,用碗边扣一粒花生米,再把脸盆扣碗上,耗子吃花生,便被脸盆扣住, 耗子急了,在里头撒尿,喀嚓喀嚓地啃砖头,用头咚咚地撞脸盆。可一切都没用,老叙按着脸盆在地上磨,一会儿耗子就转晕了,尾巴从盆边上露出来,被他用钳子 夹走。再过一会,耗子就进了他的肚子,变成汗珠子,从他头上热腾腾地蒸发了。脸盆沿各宿舍磨过去,耗子头重脚轻地往外逃。到最后老叙身上有了一股味,在哪 间宿舍一呆,不用干什么,耗子便纷纷窜了出来。它们逃到垃圾箱那儿,蹲着,绝望地看着这带口音的不可思议的家伙。据小三的线报,有天夜里一大群耗子跳了锯 木厂后面的水塘。“逼急了,”小三责备地看着老叙,老叙则舔舔嘴,傻呵呵地笑了。

老叙就这么缺心眼。他总是拎着个暖水瓶,跑来跑去给人沏茶。本来大家轮流沏,可所有的人都说今天轮到他,他便信以为真。小三总是对他 大发雷霆,说:你个笨蛋,又把砂型毁了!他满脸通红,说:啦过(那个)砂型不是我……。小三指着自己的鼻子说:就我们两过,不是你,难道是我?老叙茫然 了。小三放缓了口气,耐着心讲道理:你呀,太忠厚老实,容易受自己的骗。你想,我这么聪明,总不能是我吧?这样吧,这次罚你去买包烟,我们两过就算和了。 老叙走到门口,小三又说:记住了,别买小母鸡挂盒子的,得买大牲口尥蹶子的。

小三跟大家解释:老叙不抽烟,不懂杜鹃山飞马这些理论性的东西,理论必须和他们农村的实际相联系。大家知道他一贯能煽,口中不说什么,心里却也明白飞马两毛二一盒,比八分的杜鹃山好抽。

那时大家都穷,吃饭买四分一个的青菜,饭盒子刮得夸夸响,吃一回薄一回。全车间只有曲师傅富。他有一块瑞士大鹦哥,上面有金色的外国 字儿,表身是扁的。拿耳朵边一听,嚓嚓嚓,一水儿的钢音。老曲当志愿军时干警卫员,五次战役时美国佬有一梭子弹拐了个弯,溜进了军部。曲师傅——那时叫小 曲——正端着一盆洗脸水往里走,忽觉得胯下一麻,人不由自主往前扑去,把吴军长扑倒了。两个人在地下打了个滚。军座爬起来,说了声“好险”便继续举望远镜 去了。可小曲却站不起来了。那一仗结束后,军长亲自到医院看望他,临走便把这块鹦哥表送他了。曲师傅拿着表,怕了。他明白这表捏在手里,亲爹都不能认。有 一次六团刘副参谋长带一个连跑步上来,军长指着表,说:你他妈干吗吃的,都过了两分了——拉下去,喷了!想到这儿曲师傅觉得浑身发冷,表攥手里,好象攥着 个点了火的大麻雷子,随时会喷似的。

组织上知道他为难,便找他谈话:小曲哪,知道有块表你难受。端个茶打个洗脚水你胜任。可指挥?给你一个连就能要了你的命。你呀,还是 到地方上去糟蹋粮食吧。噢对了,你“那儿”中了一枪,也算个功臣,给你个小官当当吧。就这样,曲师傅转业,当了钳工班长。老叙进厂那会儿,他已经当到车间 主任,颇有些大将风度了。他看见小三和人打牌,便把表拿给他看,说:你干吗吃的——开会时间都过两分了。一把把他揪了起来。小三的手被他捏了,跳起来捧 着,烫馒头似地吹气,他却背着手转进了会场。

那时候开会也不够严肃。大家用小纸团嘻嘻哈哈地砍来砍去,用屁股把别人从凳子上拱下来,又被别人用屁股从凳子上拱下去,正拱到酣畅淋 漓,忽然有人提醒:喂,喂,小心点。大家抬头一看,妈哟,老曲掏表了。赶紧伸伸舌头,把屁股放正。老曲把表掏出来,用一块绒布擦,然后咳嗽一声,说:狗日 的,开会。那时便鸦雀无声,连表嚓嚓的钢音都听得见。老曲开始读文件:“中央四号文件,关于把人口增长率控制在千分之十六的……发至各省市自治区,各大军 兵种,各总部……”,一个抬头念小半个钟头,到念完,大家头已经一冲一冲,差不多就要睡着了。

小三吸了一口长气,把各省市自治区和军兵种都听下来了。他对超生一胎罚多少钱的革命理论很有些钻研精神,听完了便刨根问底地问:曲师 傅,计划生育好是好,可我们没媳妇的怎么执行呢?曲师傅大感意外,嘴动了动,没答出来。他又商量着说:要不组织上先帮我娶上一房媳妇?大家听到“娶媳妇” 三字,一齐醒来,举手说,“有这么好事?别拉下我啊。”“报告,晚上老睡不着觉,燥!”“是啊,耽误我个人没关系,耽误了中国革命就糟了。”总之一句话, 请组织上尽快发媳妇,否则政策执行起来有困难,难办。老曲皱着眉,喝道:吵吵什么,造反哪?中央的政策,好办要办,难办也得办。看大家还是一脸的不明白, 他有些生气,把表揣起来,说:狗日的,干吗吃的,散会!

大家只好散会,小三唠唠叨叨地骂:得,媳妇吹了吧?谁让你们瞎起哄的,我让了吗?看大家不做声,又放缓了口气,说:唉,瞧瞧你们这些 歪瓜赖枣,中央也作难,到哪儿给你们找媳妇去啊。他发愁地扳着手指,算道:你们看,毛主席的姑娘跟解放军走了,华主席的姑娘跟大学生走了,刚轮到给狗日的 工人阶级发媳妇,干活时间又过了两分了。大家笑了,他便把手一挥,说:媳妇问题还是就地解决吧。从明儿个起,都下乡去——“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 是可以大有作为的”么。

这回周围村子可遭了殃了,一到下班时间,就有许多狗日的工人阶级在村口转悠。乡下妞绕着弯子逃回家,又于心不甘地探出头,远远地问: 喂,那边的——说你们呢,你们怎么都贼眉鼠眼的?工人阶级答:别误会,自己人。俺们是五洞八厂上级派来接你的。今天晚上放“多垴河三角洲”,不去可净亏一 个鸡蛋钱。妞犹豫了,眼睛溜来溜去,终于小母鸡似地走了出来,跟着领导阶级跚跚地去了。领导阶级爬上了草垛子,她们便把手伸着,说:哎哟,拉我一把。这也 是她们的聪明过人之处。对方两只手都伸出来,便能看见戴表没戴表。万一要是没看见,上去也是无妨。先聊两句天儿,然后话锋一转,问:现在几点了。对方要是 连块“几点”都没有,这事就甭提了。有“几点”的人,多半是把袖子一摞,说:“刚才最后一响,是本村时间十一点整——往我怀里挤挤吧,省得着凉。”对比较傻的妞儿,这就够了。对眼尖的还要注意摞袖子的高度。上海全钢可以摞到小臂,天津海鸥只能略为掀掀,否则让人来上一句“哟,怎么这表还画着家雀(巧)儿 呀?我得回家剁猪食去了”,局面就不好收拾了。

没多久,村里的妞都上过垛了,就剩一个最漂亮的豆叶儿。连草垛子方圆小半亩地她都不肯去。厂里为这事操劳过度的很有几个人,午饭后堆 在墙根儿晒太阳,有一个便说:对这个妞我们得采取非常手段,她是眼睛生得高,盯着南边大学区呢。这话赶巧让小三听见了,便插进来说:不对,组织上跟她谈 了,她说不是眼睛高,是想找个会抓耗子的——比如老叙这样的。老叙受了惊,说:啊,我?小三肯定地说:你。豆叶儿当你媳妇,行不?老叙不说话。小三又道: 豆叶儿可看上你了,农村老叙多,第一个条件,你得帮她抓。老叙抬起头,眼睛贼亮。小三赶紧补充道:但是根据中央四号文件,老叙炖好了,后腿得给她吃。大家 哄然笑起来。小三正色道:都他妈严肃点——豆叶儿还有一个条件,谁想打她的主意,先得把大鹦哥弄到手。老叙楞楞地问:莫子大鹦过?大家七嘴八舌地解释:就 是老曲的表啦。又关照他:小三的话你别信。他云山雾罩的蒙你哪,老曲那块表的主意,打不得的。小三说:老叙,你是相信他们还是相信组织?组织上会让老曲把 表借给你的。

过了两天,赶上伙房会餐。大家都蹲着吃肉,小三便凑到老曲身边去了。老曲正吃得起劲,大砣的肉塞嘴里,不怎么嚼,“咕咚”一声就咽下 去了。小三咳嗽一声,自言自语地说:妈的,这肉真难吃。说着便夹了一大块,随手扔地上了。老曲“嘶”地抽了一口气,狠狠地瞪他,说:狗日的,不爱吃你就这 么糟蹋?小三说:是啊,我怎么能这么糟蹋呢?又夹两块扔了。老曲急了,说:给我!小三把肉扒啦到他碗里,说:谢谢组织关怀,这可救了我的命了。又对大家 说:喂,你们不是都吃素吗?把肉给曲师傅吧。大家不明其意,只有墙根儿那帮人明白底细,纷纷围上来给曲师傅上肉。曲师傅也不含糊,来多少吃多少,蹲不住 了,就站起来吃。最后吃完了,孕妇似地,转身都不大方便。

碗一放,好几根烟递了上来。老曲挑了一根儿大牲口,问:狗日的,今天这么孝敬,有什么坏主意没有?大家面面相觑,小三给他点上火, 说:有个小的——大伙儿相对象,想借您的表。老曲脸上的笑容不见了,说:什么,搞歪门邪道?小三做出吃惊的样子,看着大家,问:你们谁要搞歪门邪道?大家 不做声。小三便陪笑对老曲说:他们知错就好了。这样吧,为了党中央,就许他们搞一晚上——将来有了儿子,认您当干爹。老曲把烟掐了,依依不舍地把表掏出 来,问:是这块吧?小三说是,伸手去取时,他却一收,笑着说:狗日的,午休时间都过两分了,给老子干活去吧。

为这事小三被众人耻笑了好几天。可他仍然镇定,他拍着老叙的肩膀,安慰说:别灰心。老曲思想有些僵化。回头组织上再找他谈谈。又指着 一个人说:实在不行,组织上把他的妞给你。那人对老叙说:别听他胡说——老曲的表是用俩蛋换来的。你想要,得拿蛋跟他换。小三说:去去,你懂什么。老曲是 不明白要媳妇干嘛使,组织上跟他讲清楚就好了么。大家纷纷说:讲有个屁用,他娶不了媳妇,不会让咱们娶的。又有人说:我猜啊,老曲本来在旧社会当太监,美 国鬼子那一枪,根本就打空了!正说得起劲,忽然发生了静场。回头一看,老曲手拿一根粗铁条,正铁青着个脸,不声不响地看着大家呢。场面当时就僵了,好像时 间中止了一下,没说完的话都停在舌头上,扬起的眉毛也忘了放下来。

老曲斜着背,转了俩圈子,停住说:嘿嘿,接着说呀,怎么咧着个嘴不说了?怕我?不能吧?一边说着,一边把那铁条麻花似地拧来拧去。众 人都看傻了,他却用铁条敲了一下钳工桌,那上面不知谁的碗,一震,咣琅一声跳了起来,他瞪着眼,说:要表不是?容易。拿这碗到厕所挖碗屎吃喽,我这表就归 你们。大家嘁嘁地笑,小三却狐假虎威地说:这是组织决定,吃的时候要排队,不要乱抢!大家笑声又大了一些。曲师傅不笑,重复道:狗日的,笑什么?谁敢用这 碗吃一碗屎,我这表就给谁。

“我,我敢,”有人猛丁插了一句。

大家回头看时,却是老叙。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把那碗拿在手里了。

“你……,”曲师傅皱起眉,“你吃屎?”

“我——我奇,”老叙讪汕地说。

“报告,我也奇——他奇,我陪奇,”小三一脸的任劳任怨,“为了娶媳妇,什么我都干得出来。”

大家嗡地一声吵吵上了。

“我也奇!”

“我就敢吃一口,表借一晚上行吗。”

“去去,轮得着你吗?我,我得先吃!”

“后头排着去——曲师傅,喝尿行吗?”

“别浑水摸鱼,尿治痴呆症,你本来就要喝的。”

“我奇两口,曲师傅,您给我长一级!”

“我……”

老曲知道是起哄,气得脸发白,说:“狗日的,宪法没规定不许奇屎,有种吃去吧。”  “允许吃屎,但是不提倡,这是党的一贯政策,”小三宣讲道,“所以大家要自觉地吃,最好每礼拜吃一回,省得组织上另派人掏。曲师傅,对吧?”

“哼,”曲师傅说不出话。

小三一挥手,说:“同志们还等什么呢?”

众人欢呼起来,拥着老叙朝宿舍那边的厕所走。一边咋乎着:“组织批准,今儿个奇屎了啊。”“跟上跟上,别掉队!”“一口长一级,三口 发一媳妇儿,要吃趁热!”那时全车间都轰动了。大家叮叮当当扔下手里的活,跑到办公室门口等着看热闹。等不一会,便见那帮人从宿舍厕所那边远远地绕了出 来,老叙在前,平端一个碗。他后面七八步,浩浩荡荡地跟着一大群捂着鼻子的人。众人兴致勃勃又恶心得想吐——不怪他们娇气,厂里厕所是蹲坑式的,下面的情 形,大家都很清楚。

老曲手执铁棒在门口站着,摆的是“御敌于国门之外”的架式。他喝令办公室门口的人站开,指着老叙大吼一声:站住,不准过来!老叙一哆 嗦站住了。老曲又说:狗日的,看谁敢把屎弄到车间来…… 可没等他把话说完,老叙突然从兜里掏出把勺子,崴了一勺,塞到嘴里去了。他这动作实在太快,众人 都惊得呆了一下。还没回过味儿,他已经端着碗,喝粥似地一通扒啦,呼鲁呼鲁,把那一大碗吃下去了!

“当啷——”,他把碗扔地下了。碗打了两个滚,滚到路边,有两个大个的绿豆蝇直追过去。

他走过来的时候,脖子一直一直,好像在打嗝。后面那些人跟着,好像是他的仪仗队。  大家连忙闪开一条道。

曲师傅退一步,恐怖地说:“他妈的,你们干吗!”

那些人看着他。不说话。

“曲师傅,老叙可把这么一大碗都吃了,”小三比画了一下。老叙用袖子抹一下嘴,打了一个很响的嗝。

“……”老曲环顾人群,所有人的脸都没表情。他咽了口吐沫,厉声说:“都走,有什么好看的!上班时间……”

“操!”有人“哗啦”一声,抄起了家伙。接着唏哩哗啦,周围一片铁器响。

“拿出来!”有人低喝一声。

“轰!”,有人把个暖瓶打碎了。

“拿出来!”好些人吼起来。

老曲哆嗦一下,把手伸进怀里去了。

老叙的壮举当天就家喻户晓了。虽然没登报,可在厂里和村里的粗人看来,他的事迹跟炸碉堡滚地雷的英雄是等同的。各草垛子上的典型场面是妞儿推推工人阶级,问:那天你哪去了?工人阶级说:你别做梦吧,老曲就一块大鹦哥。

英雄故事的主角老叙本人却病了几天,他脸色赤红,嘴上起了大泡。医务室的人说那几天厂里正流行痢疾,中了那种毒,肯定要出人命的。于 是老叙被人捆猪似地捆去灌肠,透明的大瓶子吊在他脑袋上。许多白大褂躲在口罩后面看他,用粗细不同的管子往他身上插,并且用紧急的声音说话。

老叙出来后瘦了一圈儿。墙根儿的朋友去看他,揭发说小三那天跑去端那碗米粉,在里面多放了黄酱,用意是要把他糇死。“你是他的情 敌,”他们说。可老叙只是傻笑。小三骂道:揭发吧,内讧吧——早晚得让你们漏出去!他对老叙解释:组织上说了,一碗粉至少要放半斤黄酱,否则就不象了。又 说:老叙,好好养着——党委还有个会,我先走了。大家看他走出门去,便告诉老叙:他早就跟豆叶儿联系上了,这不,又爬草垛子去了。我们都上了他的当——他 怕咱们跟他抢豆叶儿,就编了大鹦哥的鬼话。

又说:老叙,不能就这么算了,伙房后边有口大破锅,尺寸还不错。等他回来,咱们就扣着他,把他尾巴磨出来。你看怎么样?老叙迟疑起来,不知说什么好,那些人却已经卷了袖子,到伙房后边搬锅去了。

□ 寄自美国 12/31/95

 

刊登在 1996 华夏文摘 cm9601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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