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三·
老钞票是我们编缉部主任，也就三十岁左右，并不能算老。我不明白为甚么大家都这么叫他。
他是老大学生，文革在云南当过农民，平常老把手伸出来，请我们看两个牙印，一面解释说：竹叶青咬的，一面摇摇头，不胜吁嘘的样子。大家想像那翠绿的爬虫呲出牙来的模样，不禁打个冷战。
每天中午时分，有许多杀气腾腾的人来找他。大半来自其它的系。所有的人都很生气，宣称要宰他。他逃，哪里逃得掉，只好对屠夫们说：想想宇宙吧，星空……那些人不懂，说怎么着，星空？你丫被吓晕啦说胡话？少废话，摆棋吧！
只有我懂老钞票的意思，是让这帮子傻蛋胸怀宽广点，宇宙多么大，输棋算甚么，也至于天天这么没完没了地缠着。
但傻蛋就是傻蛋，永远孵不出聪明鸡来。不管有多少人支招儿，也不管他们用多么不堪入耳的话恶心老钞票，企图借此干扰他的思路，最终输棋的总是他们。
有一次我嫌他们把办公室弄得太吵，便指点他们偷了一子，老钞票佯做不知，看看他们要赢了，对了一车，结果达成了和棋。我见状叹了口气，以后便另找地方休息去了。
有一阵风声突然紧起来了，上边说要向山东等地农村派讲师团，得迁户口，说是自愿，但各单位都有名额摊下来。我们编辑部开会的时候气氛紧 张到要爆炸，文件念了一遍又一遍，楞没人自愿。最后领导也下来了，一个个问大家有甚么想法。大家都皱眉深思，说暂时还没想法。领导急的不得了的样子，脸色 焦黄，头上冒着汗，启发说：这不可能，中央这么严重的精神，怎么能没想法呢？老钞票也是很着急的样子，说对对，使劲想想，看能不能想出想法来。
谁知他这一说倒提醒了领导：对了——老钱说说，你是头儿，你甚么想法。老钞票吭吃一会儿，说：想法是有，但不见得成熟。领导鼓励说：没关系，说出来听听嘛。
老钞票舔舔嘴，说：我是这么想的：中央这次派讲师团，是——有着极其伟大的意义的——可倒底什么意义，我现在都还没吃透，没吃透，当然不敢乱执行了，否则执行出了偏差怎么办？
领导急忙插话：那么要多少时间才吃得透呢？
老钞票想一会儿，说：那——可能得三五个月吧……
领导听到这儿便站起来走了。
半个月后，自愿的讲师团开拔了。由于没吃透中央精神，编辑部谁也没参加上。不久老钞票也被革了职。
革职之后的编辑部基本还是老样子，只是到了中午，来杀老钞票的人似乎更多了。
□ 本文寄自美国 94.5.11
刊登在 1994 华夏文摘 cm9405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