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转年开春，阳阳的外公外婆来美国探亲。第一次见到老两口是在一个和风徐徐的傍晚。那天下班，车一拐进甜水湾，就看见远处一对东方模样的老夫妇悠闲地散步。早春的夕阳从天边斜射过来，在他们花白的头发上撒上一层金色。老人相依相偎，手挽着手，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夕阳下盛开的桃花，一簇簇，一片片，映红了老人的脸颊，就像一副好看的“牵手夕阳”画卷。看得我眼睛一阵发热，竟然有了天上人间的感觉。
也许是先入为主吧，我很快就和阳阳的外公外婆情投意合了。听阳阳外婆讲，她和阳阳外公结婚后十几年，一直没有孩子，直到三十几岁才生下阳阳妈。两口子乐得什么似的，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长到十八岁，在家里没干过一指头的活。高中毕业那年，赶上了“文革”，耽误了上大学。自幼身体不好，也躲过了“上山下乡”这一劫，毕业后，一直在街道工厂干活。婚事上高不成、低不就，也就耽误了下来。阳阳爸也是“老三届”，还是“七七级”。大好的年华洒在了北大荒，上大学时已经年过而立，依然独身一人。他既没有相貌，又没有口才，进大学时已经是婚姻殿堂外的老大难。没想到一进大学，他这样的大龄剩男倒成了抢手的香饽饽。阳阳的外公是阳阳爸上大学时的系主任。当年慧眼识真金，看中了阳阳爸聪明好学，刻苦勤奋，忠厚善良，把掌上明珠嫁给了他。结婚时，两人都是“大大龄”了。婚后不到一年便生下阳阳姐。
系主任虽然已经白发夕阳，仍然是心高气傲。眼看着手下的兵马将勇纷纷跨洋过海，他也动了心，为阳阳爸操办起来。常言说，“朝里有人好作官”。阳阳爸就这样被老岳父举贤不避亲，送到了美国。阳阳爸不负翁望，出国不久便把阳阳妈接来团聚，阳阳姐留在外公外婆家。阳阳爸的镀金梦坎坷曲折。他年龄大了，英语又不好，书念了五、六年，也没拿到学位。岳父在国内退休了，国内的经济资助也停止了。那时他们已经有了阳阳。为了养家糊口，继续学业，阳阳爸那些年打过餐馆，送过报纸，干过清洁工，当过园丁。苦打苦熬总算是修成正果。他戴上博士帽时，正赶上美国网络科技泡沫冒得大红大紫之际，一毕业便得到这份高薪聘书，举家迁来芝加哥。已经十三岁的阳阳姐也告别了外公外婆，来美合家欢聚了。
在老两口眼里，阳阳爸属于“雷锋加老黄牛”那种人。给资本家干活也一点不打马虎眼。工作上很认真，家里的事也不耽误。对孩子们一百二十分的好不用说，对阳阳妈也是忍让有加。他们夫妇对这个女婿打心眼里满意。可是这次来美国，他们发现女儿女婿都变了。女儿本来就有些争强好胜，得理不让人。现在就变成了无理搅七分。阳阳爸本来就少言寡语，现在则是沉默无言，脾气也越发倔强。
一个周末，和阳阳妈约好一起去“热维纳公园”的露天音乐会。到了那里只看见阳阳妈自己带着两个孩子，阳阳爸和姥姥姥爷都没来。还没等我开口，阳阳妈就抱怨起来。
“有这样的父母吗？胳臂肘向外拐！每次我和他爸吵架他们总是教训我。从来不说他不好。今天又拉偏架。我一生气，就把他们扔在家里了。再这样，就送他们回去了。”
“哪个父母不是为儿女好？你父母是非常通情达理的人，听他们的话没错，”我趁机劝她。
“整个一个老封建，动不动就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什么年代，”阳阳妈一点不买我的帐。
不久，阳阳的姥爷姥姥要回国了。临走前来我家吃饭。阳阳姥姥一进门就到厨房帮我忙活，阳阳妈也来厨房站了一会，问我要不要帮忙。我说，不用。她就回客厅了。不一会儿，客厅里传出她数落阳阳爸的声音。
“这么大了，愈活愈不懂事！整天这么闹，日子还能过吗？”阳阳姥姥一边洗菜一边跟我说。
“可能是更年期吧？她以前是这样吗？”我问道。
“在国内生活压力没这么大，她的工作也不错，各方面条件也挺好，婚姻的压力、矛盾也不突出。到了美国没有工作，处处碰壁，心情不好，只能找老公撒气了，”阳阳妈边摇头边说：“真不该来美国呀，闹不好这个家就散啦！”
看着老太太伤心的样子，我岔开话题，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说了些别的。一会儿，阳阳姥姥又把话题转回来。看得出，她很担心阳阳父母的婚事。按她的观点，女人如果能挣钱，可以不听话；要是不能挣钱，一定要听话。如果既不能挣钱，又不听话，这婚姻就难保了。
“这次来，我和他爸都很伤心，他们的事我们又管不了，还是早回去吧。”阳阳姥姥说着，满脸的凄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