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妳美丽在天边 (上)

愿妳美丽在天边(上)

天慧

  1. 引子

都说狗年旺旺。可是年关刚过,从来没生过病,一向能吃能跑的妳却有些厌食。我隐约感觉,妳可能熬不过这个狗年了。十六岁另九个月,在妳这样的大型犬中已经是罕见的高龄。不饶人的岁月,同样不饶狗。我带妳去了兽医诊所。妳亲爱的布莱恩医生照例满脸带笑为妳做了详细检查。除了脊椎有些老化变形外,妳竟然没有其他毛病。布莱恩医生说,妳holds up very well。他还说,他这一生见过的大狗小狗比天上的星星都多,像妳这样的大型犬活过17岁的,他只见过一个;而活过18岁的,他一个也没见过。尽管布莱恩医生的言外之意已经很明确,我依然不太相信:

“我们Misty也许会成为你一生中见过的唯一一个活过18岁的大型犬;至少也会成为你见过的第二个活过17岁的大型犬,”我没心没肺地说。

布莱恩医生的回答礼貌又策略:“April 1st, she is right there, right there.”

看着布莱尔医生不置可否的样子,我心里也没了底。虽说妳一如既往地美丽高雅,看不出太多老态龙钟,但毕竟是近17岁的高龄。儿子回来看妳,我跟他讲了。儿子一点也没往心里去:“Oh, don’t worry. She will live forever. She’s Misty!”

记得儿子刚上小学时,老师出了作文题:“我的家庭”。其他孩子啰啰嗦嗦写了一大堆,几个爹妈(包括steps),几个哥姐(包括steps),几个弟妹(包括steps),几只猫狗(包括steps),几多鱼鸟;连乌龟、兔子、知了、蚂蚱都写上了。可怜的儿子只写了一行字,除了爹妈,啥都没有。看着儿子凄凄惨惨的小脸,我开始犯愁。咋办呢?哥姐是不大可能了,弟妹也遥遥无期呢。儿子知情达理,说:”猫狗也行呀。”可我的洁癖很重,连不整洁的人都尽量远离,更别说动物了。经过几轮谈判,最后妥协成几条热带鱼。那个周末,我们一家人去了鱼店,选了一个小巧精致的鱼缸和5条色彩斑斓的热带鱼,高高兴兴带回家。

养了鱼才知道养鱼人的艰辛。本想着有水有食,鱼儿们就快乐遨游,茁壮成长呗;没成想才过了2周,5条鱼相继离世。伤心之余,我开始收到各方的免费咨询:水温太高,水温太低,氧气太多,氧气不足,鱼缸太小,鱼缸太大。 。 。接下的一年中,我们一家人每隔几周就去一趟鱼店。鱼儿越买越贵;鱼缸越换越fancy;鱼儿的寿命也越来越短。终于,我意识到,养鱼不是我们的thing。看着邻居们带着大狗小狗满街遛哒,从来没听说哪家的狗狗养不活。我动了心,跟儿子讲,过几年,等他有了责任心,就养一只狗狗。就这样,一连几年,狗狗每年都登上儿子的圣诞节wishing list。

2.与妳一见钟情

第一次见到妳是在汤姆的狗场。汤姆狗场远近闻名,他家的狗狗个个漂亮健壮,连外州人都来他这儿买狗。去之前我已经在汤姆网站上选好一条日本秋田犬,并给他取名叫Prince。Prince三个月大,深褐色的眼睛,一身雪白的毛发,四爪、耳朵尖和鼻子尖是明亮亮的金黄色,看上去王子般高贵机敏。而且日本秋田属于中型犬,成年的体重约40-50磅,不大不小,不高不矮,正适合我这样并不真正喜欢狗狗的人。

到了狗场,随汤姆走进dome。靠墙两排摆满了狗笼。看见我们进来,笼子里的狗狗开始seeking attentions,有的摇着尾巴,啪啪地拍打着狗笼;有的站起来,四爪不停地急踏地面;有的喉咙里发出焦急的呜呜声;有的干脆前爪扒着笼子直立起来。我一眼扫过去,目光落在妳身上。妳是那样的与众不同,安详地趴在笼子里,抬着头,尖尖的嘴巴微微张开,细长秀美的眼睛柔柔地盯着我,那目光中透出的竟是从容淡定。我朝妳走过去,打开狗笼,把leash拴在妳脖子上。妳静静站起来,优雅大方地随我来到外面的草坪。我解开leash;妳有些不知所措,转身望着我。我冲你点点头,指了指远处。妳撒开腿向前跑了几步,摇摇晃晃的,毕竟还不满三个月。妳wobble着跑了回来。像是怕我对妳的表现不满意,妳讨好般地仰面躺在地上,四腿挺得直直的。看我还是没啥表示,妳又收起四腿,在地上滚了一圈,尽力展示着妳长满软毛,透着淡粉色的美丽肚皮。然后,妳很快爬起来,后腿站立,前爪扒着我的裤腿,秀气的脸高高昂起,殷切地看着我。我心生怜悯,可怜见的,不到3个月大的小东西也就是这点本事了。我弯腰抱起了妳;妳马上伸出细细软软的舌头,不停舔着我的脸。我俩就这样一见钟情了。

汤姆一叠声夸奖我的眼力,good choice, good choice。他说妳是specially bred狗狗,出生在愚人节,1/2的德国牧羊犬血统,1/4的Collie,1/4的日本秋田。妳既秉承了德牧的健壮忠诚,又兼有秋田的敏捷机警,还具有Collie的友善可爱。我心中暗想,虽然不是个纯种日本秋田,但总算有些秋田血统。就这样,我们放弃了Prince,选择了妳。回家的路上,沿着密西根湖畔的湖滨大道一路北上,边开车边商量妳的名字。不经意间,我看到远方的湖面飘起一层薄薄的轻雾,在夕阳下变换着色彩朝我们飘来,是那样的美丽,那样的轻柔。“Misty!就叫她Misty!”我脱口而出。

3.不一样的童年

刚回家的前几周,妳基本上就是吃了睡、睡了吃,偶尔趔巴趔巴到后院走上一圈,回来又趴下睡了。三个月的狗狗和六个月的孩子差不多,每天的故事也就是吃、喝、拉、撒、睡。两周后带妳去看布莱恩医生。小护士写下妳的姓名、住址,接下来问Parents的名字。儿子当仁不让答道:“她是我女儿。”

本来就不大喜欢狗的我心中暗喜,当奶奶比当妈要容易多了。嘴上却装模做样:”儿子,你自己还是个孩子,怎能担当起父亲的责任呢?还是当哥哥吧。“

儿子斩钉截铁答道:“不!我是她爸爸!”

我感动得不要不要的。还是儿子知道疼妈,一下就把我肩上的担子挑过去了。

第一次领妳出去是仲夏的周末。那天我起了个大早,带你去街角的park。妳走出门,来到街上,小脑袋摆来摆去,东瞅西看,一脸的惊奇。看见个野鸭也要追着跑几步;看见个松鼠也要跟着叫几声;见个人走过来就警觉地紧紧靠着我的腿。过马路时妳一窜一窜跑到我前面,把Leash拽得紧紧的,喉咙中不断发出choke的嗝嗝声。我只好随着你紧跑。迎面走来的街坊嬉笑着问,“是你walk她,还是她walk你呀?“我随着妳紧跑慢跑,嘴里应承着:“both, both.”

清晨时分,park的足球场空荡荡的。初升的朝阳暖暖洒在柔柔的绿茵上,映照着一层晶莹的晨露。我解开leash。妳怔了片刻,四脚稍微往前移了一下,伸了伸脖子。当意识到脖子上没了leash时,妳撒开四腿向草坪狂奔而去,娇小的身子跳跃着沿着足球场一圈一圈尽情跑着。正当我担心妳会跑丢时,妳突然转身朝我冲过来。我弓腿弯腰,伸出双臂准备抓住妳。当我的指尖就要触到妳的毛发时,妳轻转细腰,避开我的手,速度一点没减缓,围着我绕了一圈,又朝远处跑去。这样跑了好几个来回。终于,妳跑够了,回到我脚边,躺下来打滚,肚子上的软毛湿润润地粘成一簇簇,淡粉色的小肚皮鲜鲜嫩嫩的。我蹲下身,刚要抱妳;妳的两只耳朵突然竖了起来,紧接着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纵身朝远处的草丛飞奔而去。不一会儿,草丛后面传来一阵阵狗叫声。“两只狗?”我一惊,赶紧跑过去。草丛后面,妳正在跟一只乳白色,黑眼圈的狗狗亲热地搅在一起。那狗狗比妳大许多,也比妳健壮许多。可妳一点也不畏惧,一次次跳起来撞向它。那狗狗便很绅士地任妳撞击,还不时舔舔妳的嘴巴。狗爸爸说,他叫Larry;狗狗叫Frankie, 刚满九个月,是Dalmation/Huscky 混血。看着你俩亲亲热热的样子,Larry说,就让Misty做Frankie的girl friend吧。我满口应承着。虽然突如其来的丈母奶奶这个头衔对我一点也不appealing,但心里不得不佩服,第一次出门妳就给自己找了个boyfriend。

有了我们的第一次成功,妳爸爸心里踏实了许多,也要带妳出去试试。我跟妳爸爸说:放心吧,Misty不会make 任何trouble。妳爸爸高高兴兴领妳出了门。不一会儿功夫,他又气急败坏地把妳拽了回来,进屋使劲把leash摔在地上,大声嚷着开始告妳的状。原来,妳爸爸带妳刚走到街上,他的小朋友骑着自行车从对面过来。看到妳,大声惊叫着:“阿瑟,你有了一条小狗啦!”边说边脚下使劲,一阵风似的连人带车冲了过来。妳爸爸也跳着叫着拽着妳迎了过去。眼看两个男孩就要撞到一起了。妳突然平地跃起,一下咬住那孩子的裤腿。孩子没提防,连人带车重重摔倒地上,裤腿一直撕裂到膝盖上面。

“你还说她nice and pleasant, 一点都不是。她是aggressive! supper aggressive! “妳爸爸一叠声抱怨着。

我弯腰抱起妳。妳惊恐地来回转着小脑袋,看看妳爸爸,又看看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我抚摸着妳脖子上的软毛,对妳爸爸说:“不能怪你闺女呀。她是在保护你。以后带你闺女出去,若有人朝你冲过来,你千万不要拽着她冲过去, 要抚摸她的脖子,就像这样。她就会calm down。”

说完,我自己都惊讶。妳小小年纪,走路都不稳,竟有这么强烈的护主意识,关键时刻能奋不顾身跳起来保护妳爸爸,也不怕把自己摔坏。一场虚惊就这样过去了。那以后很长时间,每当我领妳出去,妳总是无忧无虑,东瞅瞅西看看,尽情享受大自然。遇见人或狗,不管认识不认识,妳都摇着尾巴跑上前去,鼻子闻闻,嘴巴拱拱,亲亲昵昵的。每次妳爸爸带妳出去,妳总是阶级斗争的弦绷得紧紧的,随时准备出击。看见可疑的陌生人走来,你就弯腰弓背,前腿趴在地上,小屁股高高翘起,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叫声,像是能吓着谁似的。妳爸爸就赶紧抓牢手中的leash,以防妳突然出击,嘴里还不停叫着“chill, chill.”

第一次见识妳身上的狼性是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那天晚上,狂风大作,雷电交加。我们已经入睡了,突然一个炸雷,房子似乎都在震动。我还没缓过神来,突然听到长长的低吼声。我以为是龙卷风警报,马上叫起儿子。来到楼下,看见妳站在笼子里,挺直身体,伸长脖子,喉咙里发出狼一样的嚎叫。我惊慌失措,一时搞不明白,温柔优雅的妳怎么瞬间变成凶猛的狼。倒是妳爸爸见多识广,镇定地说:

“她有1/2德牧血统,德牧有狼的血统。所以,紧急时,她会像狼一样嚎叫。”

“你怎么知道?”我半信半疑。

“书上说的。“儿子自若答道。

好像在验证妳爸爸的博学多识,妳一声接一声长长嚎叫着,其间还夹杂着几声狗叫声。儿子打开笼子,放妳出来。妳马上紧靠在他身边,不叫了。那以后,我注意到,每当遇到特殊、意外情况,妳总是发出狼一样的长嚎,其间夹杂着狗叫声。

4.我家有女初长成

有了妳才知道美国宠物产业的发达,只有想不到的,没有买不到的。妳最早的训练是toilet training。经人介绍,我买了一大堆Pooch pad、Potty spray等,足够last三个月。那天早上,我第一次拿着Potty spray,找了一块僻静的草地,半信半疑地spray了一圈。还没等我转过身,妳已经跳过去,小屁股一沉,就小方便了一泡。我赶紧掏出牛肉干豆送到妳嘴边。吃完牛肉干豆的妳显然受到激励,走了几步,妳又自己找了个平坦舒适地方大方便了一堆。乐得我合不拢嘴。被人说得难乎其难的toilet training原来竟是这样简单。那天又带妳出去了几次,每次妳都重复同样动作,一袋牛肉干豆都快吃完了。晚上闲得没事,我打电话给狗妈妈朋友,显摆妳的乖巧精灵,被无情告知,这很可能只是偶然。训练小孩都没这么容易,别说是小狗了。可是妳真给我争气,从那以后,出去总是先解决如厕问题,再没让我操过心。

顶着Toilet Training华裔学霸光环的妳又开始了Obedience Training。那阵子我很忙,便给妳注册了一个4周的boarding training course,一来减轻我的负担,二来也让妳实践一番种族和谐。那4周虽然忙碌,每当空闲下来还是想起妳。Training结束那天,我早早去接妳。妳正在院里和一群狗狗厮混在一起,玩得欢呢。我叫了妳一声。妳一怔,转身看见我,马上摇着尾巴朝我跑来,围着我脚边一圈一圈地转,身子使劲蹭着我的腿,大尾巴不停抽打着我。我帮你拴好leash,要带妳走。妳犹豫着转过身,恋恋不舍地望着狗伙伴们。狗伙伴们也聚在一起,眼巴巴地望着妳。我心不忍,摘掉妳的leash,妳撒着欢跑回狗群。马上就有一个狗狗过来,伸出脖子,把下巴搭在妳的脊背,妳也伸出脖子把下巴搭在它的脊背。就这样,你们两个脖子交叉着拧在一起,像拥抱一样。紧接着,狗狗们一个个走过来,脖子搭着脖子拥在了一起。我站在远处,一动不动望着你们,生怕打扰了你们的真诚友情。许久,妳才恋恋不舍地跟我走了,边走边回头。

到了家,你一扫刚才在车上的静默,迫不及待地展示新学的tricks。妳爸爸拿着我刚带回来的training手册一个一个地叫着命令,“up, down, sit, stay, . . . . . .”;妳随着命令一个一个做着动作。看着妳灵巧秀美的身躯上蹿下跳,不停翻滚,妳爸爸忍不住放声大笑,兴奋得不得了。见妳爸爸开心,妳也越发来了精神,越蹦越欢实。幸亏妳爸爸没长性,很快失去了兴趣;妳总算可以歇息了。

妳爸爸人不大,却很早就展现了成年男人的许多恶习,不光没长性,还喜新厌旧。没有妳时整天缠着我要狗狗;刚有妳时也是捧在手上、含在嘴里般地宠爱。可没过多久就把妳丢给了我。有时他1、2个星期也不睬妳,有时想起来了,又发疯似地在后院折腾妳。妳呢,倒也随遇而安。妳爸爸不理妳时,妳也不bother他;你爸爸来劲了,妳就舍命陪他玩儿。毕竟,妳爸爸爱妳比叶公好龙要强许多。

按照伊利诺伊州的规定,宠物在6~9个月时要做绝育。我和妳爸爸心疼妳,一直拖到妳10个月时,不能再拖了。手术前的晚上,妳爸爸带妳去了麦当劳,给妳买了最爱吃的大麦克。妳欢欢喜喜吃着,还不时用鼻子嗅嗅妳爸爸,一点也不知道妳最重要的权利即将被永远剥夺。

小护士抱着昏睡的妳走出手术室。妳美丽小肚皮下半部的软毛被刮的光光的,淡粉色的鲜嫩上赫然添了一道长长的紫色血痕,脖子上还套了一个喇叭筒似的塑料圆罩,4爪也都套上了软布套。那一瞬间,我不自禁地闭上了眼睛,惨不忍睹。小护士轻描淡写地讲着医嘱,递给我一瓶止疼药,一包消毒棉,要我一周后带妳来拆线。那一周平平安安过去了,妳一点也没觉得失去了什么,照样高高兴兴。止痛药、消毒棉等一点也没用上。一周过后,我带妳去拆线。小护士午饭还没回来。我着急上班,又把肚皮上缝着线的妳又带回来了。下班回来,错过了诊所关门时间。一向逞强,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我就试着帮妳拆线。灯光下,妳顺从地躺好,袒露着肚皮。冰凉的剪刀尖刚触到妳肚皮,妳就不由自主地颤动一下。我怕伤到妳,试了几次都没成功,只好放弃。一会儿,妳睡着了。我不甘心,又拿起剪刀,轻轻剪断一根线,用手一拽,线就出来了。我心中大喜,原来这样容易。接下来,我一根接一根地剪着、拽着。一会儿功夫,13根线都拽出了妳的肚皮。我激动得快要跳起来了,由衷感谢妳,让我发现了我从未展现的天赋,居然无师自通就做了手术医生的工作。过了很长时间,妳肚皮上的软毛才长出来,但妳做母亲的能力永远失去了。

一岁半时,妳出落成大姑娘,亭亭玉立,聪敏温和。整个邻里都知道我家有条漂亮的狗狗,人见人爱。每次领妳出去,回头率剧增。几乎每个见到妳的人都会赞叹妳的美丽。有时过马路,还会有人摇下车窗,朝我们大叫“好漂亮的狗狗!”每当这种时候,我就把头抬得高高的,腰板挺得直直的,心中着实为妳骄傲。

Misty1

5.赢得太奶奶的爱

那年,我母亲来了。母亲是长房长女,也是外公的前世情人,从小养成了我行我素的性格,在矮房檐下都不低头,是个说一不二的人。母亲还是马列主义老太太,对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都没有太多爱心、耐心;对妳更是从骨子里的厌恶。当时,中国还处于后文革时代,宠物们还没入侵国门。看到我们的变化,目睹资本主义大染缸里染出来的儿子,母亲已经很失落。而家里居然还养了一只美帝国主义的黄毛大狼狗。没有炕沿高的儿子居然自称狗爸爸;如花似玉的我竟然自称狗奶奶!几番政治思想工作下来,没有结果,痛心疾首之余,母亲能欺负的只有妳了。那阵子,妳爸爸经常向妳太奶奶宣战,警告她,不能欺负他的女儿。妳太奶奶每当听到没有炕沿高的妳爸爸说出“我女儿”三个字,总是笑弯了腰,然后狠狠踢妳一脚。妳爸爸平日里小精人般地啥事都能搞定,在妳太奶奶面前却没了招数。

母亲从小爱运动,骑马、射击、舞剑、花棍,样样在行。退休后爱上了太极拳和太极剑。每天早上出门,黑衣飘飘舞一套太极剑;每天傍晚出门,白衣飘飘练一套太极拳。晚上临睡前还要拉上我在附近转一圈。我每次都带上妳,给妳讨好妳太奶奶的机会。黑暗中,妳总是警觉地尖着两只眼睛跑在前面。有个skunk, coyote 等都被妳吓跑了。

也许马列主义和机会主义血缘相近吧,像母亲这样坚定的马列主义者常常有意无意地兼有一些机会主义行为。自从意识到妳能在黑暗中帮她壮胆,母亲开始选择性对待你,虽然仍很讨厌妳,白天出门黑衣飘飘、白衣飘飘时从不带妳,晚上出门却主动带上妳。聪明的妳很快就figure out。每当母亲穿上黑衣黑鞋、白衣白鞋要出门时,妳懒洋洋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目送她出门;每当母亲穿上运动服、运动鞋时,妳马上爬起来跑到她身边伸长脖子等着拴leash。知道得来不易,妳则格外珍惜。善解人意的妳,每次跟太奶奶出去,总是警觉地竖起耳朵,观察周围环境,一路保驾从没出过差错,让母亲的安全感大增。有了妳的陪伴,母亲每晚的小游逐渐扩大范围,兴致好时能转上1、2个小时。

那天晚上,我在家里赶写报告。母亲带妳出去转圈。忙碌中我忘了看时间。正在聚精会神,我突然感到屋里的灯光在变换,回头望去,是从窗外射进来的。我走到窗前,掀开窗帘一角,豁然发现一辆警车停在门前,车顶的警灯红光、蓝光不断变换。我还没有回过神来,妳早已从警车上窜下,朝门边跑来;身后跟着被2个警察架着的母亲。

听警察说,母亲走到公园深处的小河边,不小心崴了脚,疼得倒在地上爬不起来。深更半夜,公园深处没有一个人。妳飞快奔向马路,又在母亲和马路之间不停来回跑。每当看见车灯从远处开来,妳就冒着被车撞到的危险,冲上马路,朝着开来的车大叫几声,又很快转身朝母亲跑去。终于,有人打911叫来警察。警车停到路边,妳跑过来冲着警察狂叫,后腿站立几次,然后朝母亲倒下的地方跑去,跑一段,又回过头来朝着警察叫着,后腿站立几次,再接着跑,终于把警察引到公园深处。这时,母亲已经稳稳坐在地上,恢复了镇定,知道妳一定会搬来救兵。

第二天,那位警察又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印满“Police Dog”字样的连胸背带。他说,这是他以前爱犬的背带。查理是纯种德牧,从小训练成警犬,跟随他6年后退役,被他收养在家。几年前,查理后腿瘫痪,不能自理。附近几个社区的警察局聚集在一起为查理送行。查理火化后又为它举行追悼会。那以后,这条胸背带一直挂在他家的奖杯柜橱中,和他与查理的奖杯、照片放在一起。昨晚他对查理的照片讲了妳的机智英勇。他相信,查理愿意让妳继承这条胸背带。他还说,这种胸背带可以保护妳的脊椎健康发展。那以后,妳就带上了这条”Police Dog”的胸背带。我也多了一项任务,经常要向好奇的路人解释:妳不是警犬,妳就是我家的犬,凭着妳的机智勇敢赢得了这条警犬胸背带。

日子久了,妳的真善美终于感动了母亲。她开始喜欢妳,叫妳善解人意、能听懂人话的小哑巴。妳爸爸从来看不见别人的进步,对别人的缺点却丝毫不能容忍。每次母亲叫妳小哑巴;妳爸爸总要正儿八经地搞些强烈抗议、严正声明之类的,说妳不是哑巴,妳会叫会嚎。倒是妳,丝毫不计较。不管母亲叫妳什么,只要是冲着妳叫,妳都马上跑到她身边,亲她、舔她。妳就这样始终如一、无怨无悔地敬爱她,保护她,顺从她,甚至讨好她。

一年很快过去,母亲要走了。我拉着大箱子,儿子拉着小箱子,母亲背着书包,正要出门。突然,像是想起什么,她转过身,弯腰摸了摸跟在后面的妳。妳伸出舌头,不停地舔着她的手。母亲放下书包,蹲下身,使劲抱起妳的上半身。我惊讶得眼珠子掉了满地。我长这么大,吃过那么多盐,走过那么多桥,还没见过妳太奶奶抱过谁呢!

妳太奶奶走了。不久后打电话来说,一个人怪寂寞的,她也养了一条狗。

Misty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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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妳美丽在天边 (上)》有 2 条评论

  1. xyz 说:

    我的眼睛湿了。我们也有一个德牧和科利牧羊犬杂交狗女儿,九岁了。一想到有一天她会离开我们,我就感到难过。谢谢好文!

    • 天慧 说:

      感谢阅读,留言。是很难过的。直到现在,每当我在路上看见和Misty 身形、颜色相似的狗狗,我都要背转身,不忍看。和Shadow身形、颜色相似的狗狗我从来没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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