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引子
1976年12月20日，中国人民还处在伟人离世的震惊中，地球另一边的美国，各大电台，报纸爆出头条新闻：芝加哥市长理查德-J-戴利 — 芝城民主党政治机器的领袖，二十几年中全美国最有权利的民主党人士之一，当天下午死于心脏病突发，终年74岁。从1955，四月20日初次登基直到猝然离世，戴利市长在这个宝座上稳稳地坐了整整21年零八个月。是当时美国历史上在任最长的市长。
那天早上，戴利市长参加了市政府每年一次的圣诞早餐。早餐上，他的下属们给他一份圣诞礼物：他与夫人的两张爱尔兰往返机票。中午，在城南的一个新体育馆开馆仪式上，他投了开馆第一球。众目睽睽之下，老戴利潇洒自若，把球在地上拍了几下，抱在手中，飞身扬手，那篮球就像是被钱牵了一样照着蓝筐径直飞去。招来一片掌声，欢呼声。谁说市长老了？芝加哥这一方水土养了一代圣雄。老市长就像芝加哥城一样，越活越年青，越活越风光,老当益壮。下午2点钟，老市长照例去吃午饭。这一去竟然不复返。留下诺大个芝加哥城，陷入一片混乱。
二。黑帮身世
要说本色英雄，老戴利在芝城居首位。他是生于斯，长于斯，效于斯，终于斯的芝城骄子。
老戴利于1902年5月15日出生于芝加哥城西南的桥港区，一个充满贫穷恶臭的蓝领居民区，一个爱尔兰天主教徒集居的地区。父亲是爱尔兰裔金属板工人，工会组织者。他生在桥港，长在桥港，一生都住在同一条街上。去世时，他那不起眼的市长官邸离他出生的简陋房子只隔了几个门。他的业绩创于芝加哥，他的一世英名却是早已传扬美国。
老戴利的童年和芝城贫民区的贫穷孩子们没什么区别，小时候为了生存，在街头黑帮中混过，送过报纸。稍一成年，就去了屠宰场。当时的芝加哥是美国肉食加工中心。芝加哥城南大街上，整天有装满活鲜鲜牲畜的大拖车开进，又有装满一箱箱包装整齐的鲜肉的大货车开出。那时的肉食加工，大多都是人工操作。工人们工时长，工作强度大，环境差，工资低，是蓝领中的蓝领。戴利那时年龄小。他的工作是把牛往屠宰场里赶。在血腥肉臭中推牛屁股的日子使年轻的戴利很快意识到: 在芝加哥，像他这样 穷孩子的幸福源泉是政治。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身处社会最底层的戴利 便从基层政治做起。他的第一个官职是小不起眼的居委会主任。那年他刚满21岁。不久，他进了市议会，做了一名普通职员。虽然位卑言低，他的眼光却不低，始终紧盯着市长那顶政治桂冠。
以后的十几年中，他从区委会委员坐起，做到州议会议员，州参议院参议员，库克郡民主中央委员会成员。他头脑清醒，兢兢业业，踏踏实实，成为公认的财政与税收专家。在此期间，他同时修完了大学和法学院，娶了青梅竹马的邻家女孩，埃莉诺。
三。 初露头角
随着政治地位的稳步上升，老戴利意识到，这样一步一个脚印，按步就班地走，一辈子也走不了多远。芝加哥像他这样有政治野心、有头脑、有能力的穷孩子不止他一个。要想出人头地，还要另辟捷径。他的捷径就是当伯乐，提携名不见经传的政客。就像到跑马场赌赛马，随大流的赌，一辈子也发不了财。赌就要赌貌似不起眼，别人都看不上，却有可能赢的马。1948年，他一路奋战，成功地把不起眼的政界小人物，芝加哥大学经济学家，保罗 -道格拉斯送进参议院；把艾德莱-史蒂文森送进州长官邸；还帮杜鲁门总统赢得伊利诺伊州的27个选票。
老戴利造星有功，自己也成了芝城政坛的一颗冉冉升起的明星。史蒂文森州长 知恩图报，一上台就把老戴利任命为依州税务局局长，集金钱权力于一身的重任。五年之后他又登上了另一座顶峰： 库克郡民主党主席。这是戴利最忠情的政治宝座上，他在这个宝座上一直坐到死 – 整整23 年。
两年之后的1955年，老戴利看准了机会向芝城市长的皇冠冲击。初选中的一通恶斗，老戴利成功击败同党的竞争者，当时的市长，马丁 -肯内利，成为民主党候选人。接下来就是颇具芝加哥风格的换届选举，充斥着五花八门，即陌生又熟悉的各种舞弊。老戴利轻车熟路，乘胜追击，一举击败共和党候选人德曼罗伯特，戴上了芝城市长的桂冠 。以后的二十一年中， 每隔四年，戴利就佩挂上阵走上一遭。成熟的戴利越战越勇，赢得的选票越来越多。在他的带领下，芝城的民主党政治机器也越来越壮大。有很长一段时间，市议会五十个席位，清一色的民主党。共和党在芝加哥彻底销声匿迹。
在老戴利执政的二十一年中，戴利成了芝加哥形象的代名词：强壮，粗鲁，霸道，不安分。这其间芝城经历了城市的纵向发展，一座座摩天大厦平地而起，成为当之无愧的世界大厦之都。这其间芝加哥也经历了由灰向黑的转变，美国南部黑人大量移居芝加哥，芝城黑人剧增，白人以每年55，000 的速度向郊区大逃离。这期间芝加哥还戴上了“世界谋杀之都”的桂冠。随之而来的是政府丑闻、警察丑闻的频频曝光。
随着芝城黑人人口的增长，黑人领袖们开始挑战老戴利的权利。1965年，金博士想把民权运动扩大到全美国，第一个就选中了芝加哥。要说种族隔离，当时的芝加哥并不比美国别的地方恶劣许多。芝城有法律明文规定：黑人只能在指定的黑人区居住。别的城市也有类似的法律。但是芝城的黑人多，居住集聚，是搞民运的最佳首选。金博士带领全家搬来芝加哥。轰轰烈烈的“芝加哥民主运动”持续了整整两年。无数次的游行示威，无数次的街头殴斗，无数次的警察暴力。最后老戴利向民运妥协，废除了种族隔离法，条件是结束“芝加哥民主运动”。金博士搬出了芝加哥，没获全胜，也没彻底失败。从那时起，有钱、有地位的黑人开始搬出黑人区，住进了以前只有白人才有权力住的地方。芝加哥从种族隔离逐渐演变成贫富隔离。
四。 丰功伟绩
在老戴利漫长的政治声涯中，最辉煌的一页当数1960年的总统大选。有人说美国唯一的爱尔兰天主教总统 – 肯尼迪总统是老戴利一手推上台的。也有人说老戴利从尼克松手里为肯尼迪偷来了总统宝座。传说终归是传说，信也罢，不信也罢，老戴利确实为肯尼迪家族立下了汗马功劳。成了名副其实的造星伯乐。
那年的尼克松–肯尼迪之争是美国历史上少有的几次选票最接近的总统大选。在68 百万选票中，肯尼迪只多了113，,000 选票。在伊利诺州，肯尼迪只多了8,858 选票。而在老戴利掌权的库克郡，肯尼迪得票高达456,312。库克郡那一年的选民参选率为89%，而全美国的参选率为63%。美国历史上最高的一次参选率为1964年犹他州的78.4%。而且有史以来，参选率高的总是乡村地区像：达寇塔，犹他，明尼苏达，缅因等州，不是大城市。芝加哥例年的选民参选率总是在50%上下。
有人说，在戴利家的地下室亲眼看见戴利孩子们在忙着填选票，把死人的名字都填上了。有人说在芝加哥城南的垃圾箱里翻出一大袋填有尼克松名字的选票。芝加哥论坛报記者，艾柔-梅周，走访了 56個肯尼迪选民的住所，发現一处房子是被拆毀的房子。 他还发現了一处公墓，里面所有墓碑名字都是登記的选民。 在第27选区，27地段， 376個选民投下了397票; 在第2选区，第15地段，肯尼迪对尼克松是74对3，但是这个地段只有22人登記投票。尽管如此，戴利坚持说，即便尼克松得了依州的27个选分，他也赢不了。还差着德克萨斯州呢。
共和党选中依州和德州下手。德州是副总统约翰逊的故乡，肯尼迪只多了46,000 票。这场恶战终归以肯尼迪入主白宫，封了自己弟弟为司法部长为结局。但是在美国人心目中，老戴利为肯尼迪偷来了总统宝座成了不争的事实。
五。败走麦城
老戴利虽然至死没服输，他的败走麦城却是从金博士死后就开始了。1968年对老戴利来说可谓是流年不利。
1968年4月4日，金博士在曼菲斯，田纳西被暗杀。次日，芝加哥黑人发起暴乱，砸商店，抢东四，放火。大火从最贫穷的两条街烧起，一直蔓延整个城西南。戴利派出了10，500 警察，州长送来了6，700 依州警卫队，总统也送来了5，000 美军。芝加哥全城戒严。卫队，军队使用的是催泪弹。暴怒的老戴利却向芝城警察们发出“shoot to kill (开枪杀死)”命令。见到放火者或是手持放火器具的人，照至命处开枪。见到抢劫者或是手里拿着抢来物品的人，照下身开枪。
历时两天的暴乱，125 处失火，导致11人被打死，500 多人受伤，90 名警察受伤，2，150人入狱。两英哩长的麦迪森大道被烧成废墟。但是最让民运人士耿耿于怀的是老戴利的开枪命令。死的、伤的都是芝城黑人。从那时起，芝城黑人们每当提起戴利，就在“市长”前面加上“黑帮”二字，叫他“黑帮市长”。谁说揭人不揭短？每当有人出来反对老戴利时，总要把他小时候当过黑帮那段历史翻出来抖搂抖搂。
那以后，老戴利的仕途开始走下坡路。
在1972年的州长预选中，丹 -沃克，一个不起眼的律师，在初选中成功击败戴利亲手选出的民主党候选人，最后险胜在任州长，共和党人理查德 -奥格尔维，当上了州长。这一掌打在老戴利脸上，清脆响亮。他不仅失去了州政府的支持，沃克还成了戴利在民主党中的宿敌。更糟糕的是戴利的心腹，州司法局长和库克郡首席检察官统统落选。老戴利失去了对司法界的掌控权，法庭再也不是他戴利家开的了。
以后的几年里，老戴利的好几个最老，最亲密的政治伙伴先后被联邦检察院起诉为贿赂罪。有些最终被判有罪。虽然和老戴利没有直接关系，审案中却披露出不少丑闻。其中最让老戴利难堪的是：当地的一个保险公司在雇用戴利的小儿子-约翰后，突然收到市政府超过 3百 万元的保险费。
正应了那句老话，“天底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六。身后混战
戴利突然去世给芝城留下的混乱不亚于在那几个月前伟人突然离世给中国人民留下的混乱。伟人毕竟是伟人。临行前已经写下“你办事，我放心”的遗言。老戴利却不同，党权、政权一手握，从来没想过他也有“走”的那一天。芝加哥，美国三大城市之一，竟没有明确的法律由谁来接班。
第二天，市议会议长，威尔逊-法斯特来到市政府大厅，准备接手作代理市长。有人问他，按照市政府法律，是否由他来作代理市长。法斯特 爽快地答到：”是的，正是我。”当他来到市长办公室时，发现门锁着。工作人员告诉他，钥匙找不到。一会儿，副市长肯尼思 -赛音出来说，据他了解，代理市长应该由市议会选举在议员中选出，并不是像法斯特说的那样由他来继承。
一时间，谣言四起。政治观察家们预言：民主党之间要展开一场大战。老戴利留下的不光是芝城市长的宝座，还有民主党主席的要位。竞争对手从戴利的政治伙伴，政治宿敌，到他的长子–当时的美国参议员理查德- M-戴利。无论政治争斗多么残酷，有一点可以肯定：市长宝座不会落入共和党手中。老戴利在位这21年中把共和党治得在芝加哥只有奄奄一息喘气的份儿。
几天的权利争斗后，市议会选出另一名议员-麦克-白蓝迪克为代理市长。法斯特马上挥出种族大棒：自己皮肤太黑，不得市议会的待见。白蓝迪克长得白白光光，正得市议会的青睐。黑也好，白也罢。市议会选举出来的人，就是芝城的合法代理市长。可怜法斯特比华主席更短命。
老戴利市长走在密西根大道上
七。结语
四十年弹指一挥间。今天的老戴利市长假若在天有灵，俯身下望，一定会自叹佛如。当年他英明一世，在美国政坛翻覆云雨，毕竟没有为自家赚得几盆几碗，直到去世，全家还是住在桥港区，离他出生的寒舍只有几步之遥。如今的克林顿夫妇已经从草民跻身于Top Ten 首富总统之列，克林顿基金会成了世界政坛的黑窝，克家敛财粪桶。克林顿夫妇也成了美国政坛的untouchable。但是作为过来人，老戴利心里藏了一句话，“天底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中国人是咋说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今世不报来世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