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周五的晚上，男友来了，也带来了期盼中的一点解脱。
正如男友常说的，在芝加哥这块地盘，没有好办的事，也没有办不成的事。经过几天的周折，男友联系上了阳阳的case管理员，苔蕊莎。因为是朋友的朋友的朋友介绍去的，苔蕊莎倒也满通融，二话没说就批准了我和阿瑟对阳阳的探视权，每周六4小时，上午11点至下午3点。阿瑟一听说可以去看阳阳，本来已经开始平复的心情又波澜起来。他一晚上都在忙着，先是给阳阳的同学、朋友们挨个打电话，接着又上网去查阳阳的fostor 家居住的社区，还把fostor 夫妇的老底儿都狗了一圈。临睡前，我去他房间道晚安。他粘着我，不停地说着: Fostor爸爸叫盖瑞·库扎克，51岁；妈妈叫艾琳·库扎克，57岁。他们住的社区也算不错的区；他家后院还有游泳池。。。
第二天早上刚吃过早饭，阳阳的同学、朋友就开始络绎不绝地来访，有的带来了书，有的带来玩具，有的带来礼物卡，连被阳阳抓破眼皮的孩子都跟着妈妈来了。孩子递给我一个淡蓝色的信封，里面是一张精致的祝福卡。孩子的妈妈向我道歉，又说卡片里夹了一张20刀的电影卡，让我带阳阳和阿瑟去看电影。客人走后，我翻看着一张张祝福卡片，有商店买的，也有孩子们自己画的。读着上面一个个稚嫩的字迹，几天的伤感被孩子们的童真冲得飘飘忽忽。是呀，无论世事多么不公，孩子们的世界还是充满了真诚和美好。
库扎克的家坐落在一条平平常常的小街。街道两边一溜排开的是大小不一、颜色各异的老式木板平房，有些房子的外漆已经斑斑驳驳，看上去有些沧桑的感觉。库扎克的房子在原来的平房上面又加了一层，还盖了一个尖尖的屋顶，外面土红色的装饰砖配上洁白的窗框，衬托着中间敞亮的玻璃窗，在古朴的邻里中显得很有些气势磅礴。车库前停着的2辆八、九成新的小万又为磅礴的气势增加了几分辉煌。
我的车刚一停靠在路边，房门便打开了，一群相貌不一、肤色各异，头发也七型八样的男孩女孩挤在门口，一声不响地死死盯着我们。
“Jesus Christ! 12个kids!”阿瑟嘴里嘟囔着，放慢了脚步，有些拘谨地紧紧贴着我。
“Hello! ”随着一声尖细的男高音，一个身材矮小，圆圆胖胖的男人朝我们走来。他满脸笑容，把个原本就是八字型的脸上挤得更加上窄下宽，显得很不成比例，下巴底下的肉一层层朝下赘着，堆积在脖颈，看着是个白种人，脸上和脖子却晒得油棕棕的，笔挺的酒糟鼻子在阳光下闪着亮光。
“你一定是库扎克先生。我是慧子。这是我儿子，阿瑟。”我赶紧伸出手来迎接着。
“Hello, 慧！Hello, 阿瑟！叫我盖瑞好了！”男人紧紧抓住我的手摇晃着，脸上的笑容更加奔放，像是见到八辈子没见的老朋友，夸张的语调中充满了圆滑的热情。
“真感谢你收留阳阳！给你添麻烦了。”
“哪里，哪里。进了我家门的孩子都是我的孩子。我爱他们all。”盖瑞说着朝着房门处使劲摇着胳膊。一个长着瓦刀脸的高瘦女人从房里走出来。
“这是我妻子，艾琳。”
艾琳慢慢吞吞走过来，脸上淡淡的，完全没有盖瑞的热情洋溢。我伸手去握她的手，刚一碰到指尖，她便把手抽回。我只好识趣地笑笑，没作声。
盖瑞告诉我，他和艾琳没有孩子，因为很爱孩子，就干起了这一行，已经二十几年。在他家呆过的孩子大致数数也有四五百个，少的只住几天，多的能住上几年。按规定一个fostor家庭最多只能收养12个孩子，但是阳阳是临时从我家被带走，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家庭。他听说想都没想就把阳阳带回家来。
“他们都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盖瑞说着，灰不灰绿不绿的眼睛里竟有些湿气。
“真的很感谢！很感谢！！！”我说着，眼睛也模糊了。
说话间，阳阳从房里走出来，肩上背着他的双肩包。阿瑟马上跑过去，拉了阳阳就朝车子走去。盖瑞抢步上前，不动声色地抓下阳阳背上的双肩包，脸上的笑容依然灿烂无比，“阳阳，背书包干嘛？”
“吃完饭我就跟阿瑟和阿瑟的妈妈回家了。”
“你哪里也不去。吃完饭你还回这里！”盖瑞说着，虽然笑容依旧，话语中却加了几分威严。
在盖瑞的目光下，阳阳一反往常的任性胡闹，竟显得有些惊恐。
我上前一步，挡住盖瑞的视线，搂着阳阳的肩膀，“阳阳，我们去吃午饭。”
艾琳走上前来，接过盖瑞手中的双肩包，涂了冰霜的瓦刀脸铁青青的，蛤蟆一样鼓鼓的双眼朝我闪了一下，转身朝房门走去。
“下午3点回来，sharp。”盖瑞用手指指手腕，冲我说。
吃饭时，阳阳话很少，也不像往常一样乱跑乱动，只是缩在宽大的座椅中，不断地问：“我什么时候能回你家呀？”
我费力地解释着，努力搜索着恰当的词句。凡是父母离婚的未成年孩子，都熟悉custody这个词。我告诉阳阳，我没有他的custody，不能带他回家。只有他的父母才能带他回家。
“我爸爸妈妈都不会要我了。”阳阳的话让我大吃一惊，这不该是一个11岁孩子说的话呀。“我爸爸把我送到你们家时我就知道他不想要我了。”停了一下阳阳又问，“我姐姐可以带我去她那里吗？”
“你姐姐在伊拉克呀！”
“我姐姐再有几个月就要回弗吉尼亚了。姐姐说她一回来就接我去她那里。”阳阳说着，脸上的绝望中带有几分期望。
“姐姐会要你，爸爸也会要你，等你妈妈条件好了，她也会要你。”
我对阳阳讲着，又像是对自己讲。孩子都是父母身上的肉，孩子受伤害父母都心疼。只是有些时候，父母实在是无能为力。但是他们心里是想念孩子的。一旦可能，他们会很快把孩子接回去。
“杰森都16岁了。他2岁就住fostor家，都换了几个fostor家了，他从来没见过他的爸爸妈妈。Mr.库扎克家的12个孩子都是好多年没见到爸爸妈妈了。只有琳达去年见过她奶奶。”阳阳说着，声音越来越低。
“妈妈，Do something!”阿瑟朝我嚷着。
“I will, I will。”我嘴里机械地应承着，脑子里一点主意也没有。
十九。
回来时，我围着库扎克家的小区转了好几圈，孩子们不愿意提前回去，直到3点整我才把车开到他家门前。他家路边停着两辆漂亮的小万。门前的邮箱上和草坪上挂了几串彩色气球。后院传来孩子们的喧闹声。
“阳阳，快来参加水上party！”见我们进来，盖瑞从游泳池的另一边扬手走过来。脱掉衣服的盖瑞就像脱掉了假面具，更没什么人样了，满身的黑长毛，活像一个黑猩猩。
盖瑞走到我身边，手里拉着另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女人，“只是瑞塔，也是个fostor 妈妈。”他用手指着池里的孩子，嘴里说着，“马特，克里斯，珍妮，艾米。。。，都是她的孩子。”
阿瑟上辈子是属鱼的，一见水就想往下跳。见了满池子的孩子，就更走不动路了：“妈妈，我在盖瑞家玩儿一会可以吗？”
“当然可以！”我还没张口，盖瑞就叫了起来，“我不是说过吗，进了我家门，都是我的孩子！”
看着盖瑞这么热情，我顺势说：“那就拜托你啦。我正好到附近办点事。”
“你去，你去，放心去吧！”盖瑞挥着手像是赶我走的样子，我便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