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阳妈(小说)(8)

十五。

那天下午,    我开完会回到办公室,电话的红灯一闪一闪的,有人留言。我习惯地按下按钮,电话中传出阿瑟带着哭腔的叫声:“妈妈,Pick up the phone!不好了,出大事了。”

阿瑟从小就爱大惊小怪,一点小事也会说成“出了大事”,以此来抓眼球,但是从来没有这样哭叫的。我赶紧拨通阿瑟的手机。电话中阿瑟连哭带喊地叫到:“妈妈,阳阳被警察带走了!”我大吃一惊。阿瑟哭着喘着,说不出个完整句子。我告诉他,好好在家等着,不用担心,妈妈一切都会搞定。然后赶紧给警察局打电话问清了情况。

那天,阳阳又跟同学打架,把同学的眼皮抓破了,差点伤到眼睛,被送去见校长。校长要打电话叫家长。阳阳说,父母都不在了,他寄住在阿瑟家。校长把阿瑟也叫去。三问两问就问明底细,马上打电话报告州政府的儿童家庭管理局。放学后,阿瑟和阳阳正在门口滑旱冰,两辆警车开来。几个警察和一个女人下车来把阳阳带走了。那个女人临走时给阿瑟留下一张条子,上面是电话号码。阳阳挣扎着不肯上车,又踢又踹地尖声叫着阿瑟的名字。阿瑟吓坏了,站在路边一动不动,眼睁睁看着阳阳被拖进车里。车开动了,阳阳的脸贴在后车窗上,手使劲敲打着玻璃,嘴里还在叫着“阿瑟”。

有男友的最大好处就是有人收拾烂摊子。男友一通电话打下来,终于搞明白。阳阳要寄养在我家,需要到法院办理监护权托付证明。按照离婚判决书上的规定,托付人必须包括阳阳的生父和生母双方。而接受托付人(我)必须提供证明,符合州政府规定的监护未成年儿童的条件。单身者(包括离异后单身者)一般不能成为受托付人。没有血缘关系的离异单身女人就更不应该成为受托付人。一切手续办好后要提交法庭,经过法官审查,法庭询问,法官批准,才能生效。如果法官认为接受托付人不符合资质,可以将孩子直接判给州政府儿童家庭管理局监管。从委托监管书生效之日起,阳阳父母就失去了监护权,有关阳阳的一切决定由法定监护人负责;阳阳如果惹下麻烦也由法定监护人承担。由于我们没有经办这套手续,阳阳父母的行为属于遗弃子女。阳阳的监护权自动落到州政府儿童家庭管理局。接下来只有阳阳的父母可以和儿童家庭管理局交涉。我没权再过问。而且儿童家庭管理局还保留起诉阳阳父母的权利。幸亏阿瑟刚过了12岁生日,不然也会被带走了。

男友讲完看着我,低沉坚定地说:“现在这事已经out of your hands啦!”

我下意识地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这只不过是一双纤细柔弱、平平常常的女人手。在任何人眼里,这双手也不可能,不应该承担如此的人生艰难。可人生偏偏赋予了我这样的艰难。都说性格决定命运,对错与否,至少在这件事上是我自己的性格所致。本来就是漫漫旅途中的一个弱女子,连为阿瑟遮风避雨的本事都没有,还偏偏要收留阳阳,以为凭着一双柔弱的女人手就可以在男人的世界创出一片天地。现在可好,阳阳下落不明,阿瑟吓得半死,我还是“out of hands”了。越想越晦气,眼泪就落了下来。

十六。

阳阳爸走后来过几次电话,但是每次电话号码都不同。我查着手机,找出他用过的电话号码,一一打过去,不是没人接就是没这个人。我心里又急又痛,没着没落的,晚饭都没顾上吃,就跟男友开车去了阳阳爸家。

初冬的傍晚,天刚擦黑,寂静的小街上没有一个人影。凄厉的寒风卷着残叶在车前飞舞;丝丝缕缕的灯光从街两旁宽大的玻璃窗中洒落出来,映照着窗前一簇簇残枝摇缀的花丛。远处光秃秃的树枝上2只乌鸦呱呱地叫着,引得谁家的狗也跟着高叫不止。来到阳阳家门前,几盆绚丽的橘红色大叶菊整齐地排在门两旁,窗前的草坪上干干净净的,一片落叶都没有。明快的灯光从半掩的窗帘中射出,灯光下,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女人正在往餐桌上端放着热气腾腾的饭菜。餐桌旁坐了一个细眉细眼的女孩。大概是听到了响动,一只伶俐的黑花狗猛地窜上窗前的沙发,两只爪子搭在沙发靠背上,脊背挺直,伸着脖子冲着我和男友使劲叫着。

门开了,阳阳后妈笨重的身子横在门口,堵住了多半个通道,看上去没有让我们进屋的意思。见了阳阳后妈,我又被愧罪感笼罩,张张口,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不争气的眼泪直劲儿地往下掉。男友马上接过来,以他那低沉、富有男性魅力的磁性嗓音简单明了地讲述了事情经过。女人漫不经心地听着,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等男友说完了,她转脸对我说了声:“我不懂英语。”

“天!”我腿发软、屁股随着往下坠。

男友温暖的大手拽住我的胳膊,问道:“她听不懂?”

我点点头。男友的手更加有力地拽着我,说了声:“Your  turn!”

我语无伦次又尽量简洁地把男友的话用中文重复了一遍。女人依然是漫不经心地听着,脸上依然一点表情都没有。等我停住嘴,她略带倦意地说了声:“等阳阳爸回来再说吧。”

“天!”我脑袋嗡嗡响着,天地都开始旋转。耳边响起男友的声音:“她说什么?”

“她说等阳阳爸回来再说!”我几乎尖叫起来。

“冷静!”男友伸手为我缕了缕头发,“问她阳阳爸的联系方式。”

女人说阳阳爸经常换地方,没有固定方式。我又问她阳阳奶奶的联系方式;她说奶奶早就死了半年多了。就在我绝望之际,男友提醒说,“问她阳阳妈的电话。”

“Forget it!”我压低嗓子,从牙缝里挤出2个字。中国人离了婚就是八代的仇人;中国女人嫁了二婚男人,就要把前妻、前儿女千刀万剐!

还是男友有本事,他提醒说,下次阳阳爸来电话,请她转告,让阳阳爸马上跟我联系。

一声闷响,女人关上了房门。门里面传出来女孩清脆的声音:“妈妈,狗狗也饿啦。能给它吃我的牛排吗?”

凄凉的寒风吹着我满面的泪水,心里一片冰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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