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一年后，我们两家先后搬出了甜水湾，见面的机会就少了。有时阳阳来玩，时常跟阿瑟提起，他父母彼此仇恨，打架打得欢呢。
那天，突然接到阳阳姐姐的电话。女孩子一张口就没头没脑地叫着，“阿姨，我们家出大事了！”
我连忙问道：“别着急，慢慢说，出什么事了？”
“我爸爸被警察带走了！”电话那边传来阳阳姐带着哭腔的声音。
“怎么回事？”
“爸妈吵架，我爸爸生气把厨房的盘子摔了一地。妈妈叫来警察，说是家暴，把我爸爸带走了。”阳阳姐姐连哭带喘地说着。
我和男友赶到阳阳家住地的警察局。手续很简单，男友出示了证件，交了保金。很快，阳阳爸就出来了。他蓬头垢面，身着宽松内衣裤，脚上趿拉着旧拖鞋，袜子都没穿。本来就是少言寡语、不修边幅的男人，在警察局蹲了半天，就像个霜打了的紫茄子，蔫得没有一点水气。上了车，男友问：“去哪儿？”阳阳爸木讷着脸，半天没回答。
出警察局时，阳阳爸手里拿了一张“禁令”，不能在自家门口500 英尺之内出现。看来家是回不成了，只有在男友处住一宿。也许是当律师当出的职业病吧，男友把个人隐私看得比天还大。他和阳阳爸总共没有两次半的点头交情，这个时候让他把个刚从警察局保出来的陌生人带到家里住，无疑是给他出难题。
我沉吟了片刻，柔声细气地对男友说：“在你那儿住一晚上不行吗？”说完又使劲把脸上的笑容挤得更加灿烂。
男友虽说有隐私癖，倒还是识大体、顾大局，二话没说就把车开到他家。晚上，阳阳妈打来电话，先是酸萝卜辣白菜地表扬我“比她还关心她的丈夫。”见我要挂电话了，又像发布特赦令般地说，“只要他认错服软，今晚就可以回来住。以后再敢跟我较劲，没他的好果子吃。”
我让阳阳爸听电话。他瓮声瓮气地只说了两个字，“离婚。”转身进了客房。
阳阳爸在男友处住了一晚上。第二天就搬进了公司附近的汽车旅店。男友为他介绍了离婚律师。阳阳妈几次来我家，声讨阳阳爸的恶性，说阳阳爸长了一张可以欺骗所有人的忠厚老实脸，骨子里却是比谁都坏。吵归吵，骂归骂，每次临走时总是让我捎话，只要阳阳爸低头服软，今后老实本分，她可以不计旧恶，重归于好。每次我都把话捎到，还自己加上许多劝说的话。离婚是个奢侈品，要花大价钱去买。像他这样一大把年纪，钱没几个，相貌平平，异国他乡的，还有2个未成年的孩子，离婚是离不起的。阳阳爸不知是精疲力尽，还是心灰意冷，或是情断意绝，拖了一阵子，最终一纸离婚书了结了二十几年的恩怨。
十
有好一阵没有阳阳一家的消息。那个周末，阳阳爸打电话过来，问阳阳能不能来我家和阿瑟住一夜（sleep over）。我说，可以。阿瑟见到阳阳时非常高兴。把他新买的电子游戏都找出来。两人关上门在阿瑟房间里叽叽嘎嘎笑个不停。午夜时分，我把两个孩子安顿好，正准备入睡，电话铃响了，是阳阳妈打来的。她问，阳阳在不在我家。
我说：“在。他爸爸送他来这里过夜。你放心吧。两个孩子玩得好着呢。”
“今天阳阳该跟我住。他爸没权利把他绑架走。我现在就去接他。”电话那边传来阳阳妈硬梆梆、冰冷冷的声音。
我一听就知道事情不妙，马上去阿瑟房间把阳阳带出来，给他穿上外衣。阳阳一听他妈妈要来接他，马上大叫道：“我不跟她走，我要和阿瑟玩。我爸爸说我今天晚上可以在你家住，和阿瑟玩一晚上。”阿瑟也站在阳阳一边大声抗议。正在吵吵着，门铃响了。我拉着阳阳走向门口，嘴里说着：“你妈妈来了。”
打开门，门外赫然站着两个警察，一男一女，一身戎装，腰里还挎着枪，身后站着阳阳妈。初冬的寒风细细地割着我的脸，我惊讶地一时说不出话来。看见警察半夜三更来敲门，两个孩子也吓傻了。一左一右藏在我身后。警察让我自报家门，然后查看证件，验明正身。紧接着问我和阳阳爸的关系，阳阳怎样来到我家。凯尼尔是个小镇，名列美国富镇之一。这里的警察对各家的情况了如指掌。见我答得合情合理，也没为难我。
男警察拿着法院判决书对我说：“孩子归属权这一项写得清清楚楚，阳阳每个双周末要和妈妈住。他爸爸没经过妈妈的同意随便带走阳阳，属于绑架儿童。把他藏在你这里，你就有可能协同作案。但是我们相信你的话，你是不知情的。阳阳跟他妈妈走。你这两天不要走远，不能跨域州界去外州，等我们的通知吧。”
我虽然一向胆子大、主意大，到了那份上也是浑身上下不由自主地颤抖，嘴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睛死死盯着阳阳妈，心里恨恨的。阳阳妈的目光和我相对，只有一瞬间，马上转到别处。再转过来时，又恢复了以前的盛气凌人。
阳阳哭着喊着，一路叫着“我恨你！”被他妈妈带走了。
关上门，消停了，才想起儿子。回过身来叫着，“阿瑟。”发现儿子趴在通往后院的落地玻璃门边，掀着窗帘的一角，向外张望着。见我走过来，悄声说道：“嘘！后面还有好几个警察，都带着枪呢！”
“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我边说边拉着他往楼上走。
阿瑟嘴里嘟哝着，“such a bitc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