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甜水湾真是个邪性的地方。自从搬到这儿，家里便没一天安生日子。阳阳妈就像是着了魔，整天防着阳阳爸，像是防家贼一样。前天，阳阳爸和组里一个年轻女助手去客户公司测试仪器。为了便于联系，两人交换了手机号码。晚上，阳阳爸已经睡下了，突然被老婆从被窝里拽出来。阳阳妈手里挥着写着女孩名字和电话的纸条，冲阳阳爸吵着、叫着。阳阳爸睡眼朦胧地瞟了一眼纸条，知道这一晚又是河东狮吼了，随便解释两句，便蒙头大睡，不再理睬她。第二天阳阳爸前脚刚到公司，阳阳妈后脚紧跟着进门，手里挥舞着那纸条，大嚷大叫要见那女孩。幸好女孩那天还没到，免了一场羞辱。阳阳爸的洋人老板彬彬有礼，大手搭在阳阳妈肩上，半推半送将她拥出了门，边走边说：“这是你们家庭的事，公司无权介入，有问题可以寻求婚姻咨询。”
阳阳妈理直气壮地反问：“你们公司的职员想拆散我们的家庭，难道你们领导没责任吗？”
阳阳爸说到此，已经气愤得不能自己：“她下次再敢去我公司胡闹，我就不客气了！”这是我第一次见阳阳爸生气，正在想着“不客气”是什么意思，他就说出来了：
“我就和她离婚！”
阳阳爸下面说了些什么我一句也没听进去。那女孩只是为工作之便，给阳阳爸留了个电话就遭此“殊荣”。我可是和阳阳爸对门住着，天天打照面。今天又在光天化日之下同他拉近乎，听他痛诉家史。明天阳阳妈会不会打到我公司去？想到此，我心生一计。既然孔圣人几千年之前就把咱们女子同小人相提并论了，咱今天为了自保，就小人一下，也算不上失大节。
我撇下阳阳爸，转身进门来到阳阳家。那一阵阳阳妈一直想打探我的底细，在异国他乡，抛夫携子，日子艰难哦。这次我自己送上门来，大谈分居离婚的幸福生活。整个一副“新女性”面孔。什么贤妻良母，什么相夫教子。女人能自力，还要男人干什么？这是我和阳阳妈最长的一次谈话。说者有意，听者有心。这下丑话都说在前面了，她也不会去我公司出丑了。
越怕鬼叫门，鬼就来叫门。没过多久，我就被阳阳妈缠上了。那一阵我和阳阳家同另外两家邻居合伙搭车送孩子上学。一天，我把四个孩子送到学校，便开车去上班。到了公司停车场下车时，才发现车后座上有一个书包，不知是哪个孩子把书包忘在车上了。我赶紧调头往学校开。到了学校时，阳阳正在校长办公室哭呢。放下书包，我赶紧往公司赶，九点钟还有一个会。一下电梯就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大吵大闹。我往里走了几步，听出有点像阳阳妈的声音。一进门，迎面碰上阳阳妈那张拉长了的扁脸。我莫名其妙地望着气愤不已的阳阳妈。阳阳妈一见我就高声叫着：“这都几点了，你怎么刚来上班？还有没有规矩啦！”
我一头雾水望着她，心想，没听说公司要来新管家呀？见我一脸莫名其妙的样子，阳阳妈粗鲁地往外推着我，说：“你的车在哪？阳阳书包都没顾上拿你就把车开跑了。阳阳急得直哭呢。”
我一听，立刻气不打一处来。天底下竟有这么不讲理的人。学校门口每天早上车水马龙，都是送孩子的父母。车子排队进出，没有五分钟是出不来的，想开快都开不了：“阳阳自己把书包忘在车上。我已经给他送去了。”
阳阳妈一愣，脸上露出一丝尴尬。旁边的秘书马上接口对我说：“慧，你可真是个好人，专门跑去送书包。叫她来拿就是了。”
七．
那以后好长时间都相安无事。阳阳妈同我也越来越亲近。每次见面都是说不完的话。先夸儿子聪明活泼，再夸女儿有勤奋机灵，接下来就要把阳阳爸扁一通。处于个人的小私心，我也开始躲着阳阳爸。只要阳阳妈不在场，我尽量不跟阳阳爸讲话。
阳阳妈那一阵忙着找工作。她当初是陪读来美国，餐馆、车衣间、洗衣店都干过，还在别人家当过保姆。来芝加哥后，家里经济条件好了，阳阳爸本想把老婆养起来，做做家务，带带孩子。阳阳妈却是心气挺高，想找个像样的工作。刚开始做电话销售，后来在阳阳和儿子的学校做“课后监护员”。每天下班时，阳阳妈就把两个孩子一起带回家，省了我不少心。有时也听儿子念叨说，有的孩子抱怨阳阳妈不公平，凡事都偏向阳阳。我也没太在意。
那天下班后，阳阳妈突然来我家。一进门便说：“明天下班你去接孩子们吧。”
“行，你明天休息吗？”我一边给她让座，一边问着。
“我可能就长期休息啦！”阳阳妈一声尖叫。我抬眼望去，正好遇上她那双燃烧着怒气的眼睛。阳阳妈还要叫喊，一张嘴，却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尖叫声变成了一声无奈的嘟囔：“他们把我fire啦。”
“为什么？”我心中已经猜出了一半。
“种族歧视呗！那些大老美的孩子们总是欺负阳阳和阿瑟，还瞧不起我。这个学区的家长都是有钱人，学校都怕他们呢。”
我无言
阳阳妈又换了几个工作，都没干长，不是她瞧不起人家，就是人家看不上她。有一次，她问我，能不能在我们公司找个工作。我直想跟她讲，美国和中国不一样。在中国，工农兵都是主人；在美国，是端别人的饭碗。看看她那盛气凌人的样子，我便没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