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杰妮把我们分成六对搭挡。每次聚会,我们不光要一帮一,还要六对六。我的搭裆是个韩国人,大家叫他炮。炮跟我是前后脚进班的。他将近六十岁。国字形的脸儿,粗眉细眼,短胳膊短腿,英语说得不大利索,一说话脸红得象一朵怒放的鸡冠花,整个一副忠厚老实相。我心中感谢杰妮,也庆幸自己的幸运。跟了炮做搭档,根本不用担心他会使什么花花肠子把我绕进去。炮和他的西班牙裔妻子结婚三年多了。两人都不是元配。他的妻子是典型的西裔辣妹。对炮爱得轰轰烈烈的,伺候得周周到到的,但是也看得严严实实的。用炮自己的话讲,妻子对他是一百二十分地恩爱。但是每天工作完毕,炮就是不想回那个家。杰妮弯眉弯眼地同炮坐了几次,也没问出个所以然。便把炮甩给我做了搭裆。
我们每周二晚上在杰妮的诊所聚会一次。去了以后才知道这婚姻家庭辅导会和文革时的忆苦思甜会很有些异曲同工的妙绝。每个不幸的家庭都有各自不同的苦。这苦又不能随便在大庭广众面前往外倒。时间长了,苦大仇深,就积苦成病了。病友们在一起,惺惺相惜,同病相怜,没有说不出的苦,道不出的怨。苦和怨说完了,道尽了,病也就好了一大半。
每次聚会, 总是有一个人出来“诉苦”。诉苦人的搭裆自然要扮演他的“另一半”。说白了,就是扮演“出气筒”的脚色。诉苦人在家里受了气,又不敢对他的“另一半”讲的话,在这里可以毫无顾忌地讲。而其他的“病友”们则是扮演能断家务事的“清官”。 诉苦人大多是深陷其中,难识芦山真面目。清官们就要因势利导,晓明大义。当然,在分析,解剖,教育别人的同时,清官们也得到自我教育。每次诉苦会下来,大家或有成就感,或有收获感,最不济的也有一吐为快之感,都觉得心宽,眼阔,头脑清了许多。
这一次轮到炮和我“诉苦”了。我是从小听着“孔融让梨”长大的儒家女。这等好事自然是要先让给炮。炮推脱了一会儿,就坐在了前面正中间的椅子上。我在他旁边侧身而座。病友们众星捧月般地围着我们坐了大半圈儿。我一直以为炮和他的西裔妻子不过是因为各自生活经历,文化背景相差太远, 语言又不通,导致生活有隔阂。所以准备好了伴演西裔辣妹的角色。好在炮为人老实,想必不会为难我。
炮显然是不习惯这种阵势, 一时间不知所措。慌乱中那张本来已经通红透亮的国字脸开始泛紫了。嘴吧张了合,合了又张,吭吭哧哧,半天讲不出一个字。看着炮那难受的样子, 我于心不忍,便站起身来,把手搭在他的肩上,想宽慰他几句。还没容我开口,炮却扑通一声跪在我的脚下,双手紧紧抱住我的小腿,声音像从摔裂的破瓦罐子里挤出来一样尖利刺耳:“音桑,我没有别的女人哪,只有你一个,只有你一个人哪。”
淬不及防,原本还没有站稳的我随着炮倒在地上。 我和炮席地而坐。他的双手依然紧紧抱住我的小腿, 脸伏在我的膝上,泣不成声。鼻涕眼泪把我新换上的乔其沙白色长裙弄湿了一大片。惊慌失措之余,我抬眼环顾四周, 求助地望着病友们。看到的却是一张张同样茫然的面孔。这时杰妮救星般地走过来, 软软的手扶起了炮。 我也被邻座高大健壮的艾伦拽起放回了原位。
炮努力镇静着自己的情绪,低垂着头,嘴里像塞了老棉套一般,喃喃地说着一些报歉的话。经历了刚才一番惊险窘迫,我有些抱怨地追问他:“你的妻子不是叫玛丽雅吗?音桑是你什么人呀?”
看着炮那鸡冠花变成紫茄子的脸,杰妮轻柔地说:“炮,你就讲讲音桑吧。”
炮轻轻地叹了一声,垂下眼帘,目光茫然地盯着他脚前的地毯,结结巴巴地用不完整的英语讲起了他和前妻音桑的故事。
2.
炮年轻时是汉城一所中学的体育教师。虽然才不出众,貌不超群, 却有与生具来的体育天份。各种球类无师自通,游泳池中,跳舞场上也时常大显身手。他的前妻,音桑,是他的学生。音桑当年正是豆蔻年华。 虽然学习成绩平平,却是媕娿多姿,风情万种,身后总是有一串串乳臭未干的男孩子追着。炮以他的成熟老练,殷勤周到,过关斩将,终于把美人揽入怀中。结婚那年,音桑才十八岁,美得象天边的一朵云。婚后,音桑随着炮移居美国。很快就给炮生了一儿一女。炮在芝加哥城北的韩国城开了一家首饰店,每天早出晚归,精心打理。音桑在家相夫教子,安居乐业。日子虽然没有过得大富大贵,倒也是小康之家,安逸舒适。
时光流失。不知不觉的,一双儿女都上了中学。音桑闲下来无事,便把全副精力转到炮身上。每天晚上, 炮在店里打烊回家都过了11点了。本想象以往一样,酒足饭饱后便可以宽衣解带与音桑欢度良宵了。音桑却丝毫没有伴君之意。她从早上出门开始问起。见了哪个女人, 与她说了什么, 作了什么 . . .直问得炮鼾声大作才罢休。
过了一段时间,音桑对炮的折磨从审问升级到搜身。炮晚上一进家门, 第一件事就是要扒光衣服, 交到音桑手中。音桑总是把炮的内衣裤放在鼻子下边闻来嗅去。接下来就要炮坦白与哪个女人上了床,共了云雨,每每把炮搞得有口难辨。两人出去逛街,尽管满街的红裙子,绿裙子,炮的目光总要随时凝聚在音桑一人的脸上、身上。 稍微瞄一下擦身而过的裙子,音桑便会当胸一掌, 大呼小叫, 招来满街白眼、黑眼的。
人也审了,身也搜了, 可音桑并没有得到任何蛛丝马迹。闲得无聊了, 她开始跟踪炮。时不时的在炮最无防备的时候,身后突然响起音桑的历声尖叫。搞得炮手足无措。为了消除音桑的疑心,那个夏天炮特意雇用了音桑正在念高中的外甥做跟班。从早上出门直到晚上进屋,小外甥寸步不离刻守职责。炮满以为这下音桑可以消停了,可灾难并没有停止。 一次, 炮莫名其妙地被音桑扔过来的大铁锅砸破了头,送进了急诊室。精明老练的医生一看炮那青青紫紫的新伤旧痕就请来了心理学医生。
炮和音桑开始了漫长的心理咨询。经过两,三年的咨询,心理学医生也换了好几个,炮与音桑的婚姻还是时好时坏,一点转机也没有。最后一位咨询医生眼看着所有的招数都使光了,黔驴技穷,便给炮判了死刑,他的出路只有一条:离婚。
音桑是炮当年过五关斩六将,从众多帅弟手中抢过来的。婚后自然对音桑百依百顺, 要月亮不会给星星。妇唱夫随过了十几年。 音桑红脸粗脖时炮见过,音桑大打出手时炮也挨过。 天下没有过不去的坎儿,离婚这个念头可是千万动不得。当炮把他的决心告诉医生时,大有一付士可杀不可离的悲情。
一晃几年又过去了,炮的一双儿女在父母的争吵打闹中长大成人。不堪 忍受母亲的乖异 性格,儿女侥挟着炮离了婚。
3.
为人夫君大半辈子,离了婚的炮日子过得度日如年。就象死了一大半。平时除了去珠宝店打点生意, 都很少出门了。有时实在寂寞难熬,炮开始懊悔离婚。象他这个年龄的韩国人想在美国再婚谈何容易。美国女人不管是黑的,白的,红的,还是棕色的,轻易不嫁韩国人。韩国女人又轻易不离婚。炮真正感觉到没有女人的日子就像平淡的白菜汤,食之无味。以前音桑那尖利刺耳的叫骂声,现在想起来都像莺啼燕语了。
一个偶然的机会, 炮结识了金先生。 金先生也是韩国移民,比炮大个十岁八岁的,已经丧偶多年。这些年来,金先生为了续弦几经周折,钱花了不少,神劳了许多,心碎了好几回,但也集累了些许经验。这次他要去寇斯特黎哥会见邮购女友。半年前,金先生找到一个中介公司,交了两万美金,同一个寇斯特黎哥女人联系上。两人鸿雁传书,互赠照片,彼此都心有所属。那女子思嫁心切,把在自家浴室的玉照都寄了过来。金先生也情深意切,只差水到渠成。这次去是最后板上钉钉。如果届时没有意外,金先生就会与多年的王老五生活挥手告别,娶得西人归了。金先生见炮形单影只,同病相怜,不免动了隐恻之心,劝炮跟他一起去。金先生罗列了一大堆西裔女子的长处。单身好几年的炮被金先生说得动了心。两个半老的徐郎结伴去了寇斯特黎哥。
寇斯特黎哥是地处中美洲的一个小国,东临加勒比海,西靠太平洋,以其黄金海岸闻名世界。那里环境优美,气候宜人,离美国本土又不远,是美国人旅游的好去处。寇斯特黎哥的女人以美丽,温柔著称,据说还很热情,泼辣,能吃苦,亦会体贴男人。单身或离异的美国中老年男人们去哪里找女人的很多。有人求的是一夜风流,随便到个小馆子,花上几个小钱,就能搂上一个年轻漂亮的媞塔(当地对女人的称呼)共度良宵。也有人寻的是终身伴侣,像炮和金先生这样的。寇斯特黎哥的女人们对美国男人们也情有独钟。一来美国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风水宝地;二来美国男人钱包鼓,出手大方,有礼貌,还会玩。但是美籍韩裔在那里还是很少见。
两人到后,见过邮购女友。金先生愈看愈爱,说是比照片上还要妩媚动人。回到旅馆后激动得一夜没睡好觉。第二天一大早就拉着炮去首饰店看戒指。那邮购女友倒也热情周到,尽全地主之谊。陪着两个老男人游遍了寇斯特黎哥的旖旎风光。碧海蓝天的白色沙滩,魅力野性的热带雨林,繁花似海的野生植物园,街头巷尾的酒吧舞场。金先生是一百个满意,认定了非此女不娶。约会之余,忙中偷闲,带着炮大街小巷地相金瞄玉,给那女人选戒指。炮跟在金先生身后,专门瞅女人。寇斯特黎哥的女人个个让炮动心。不是细腰肥臀,就是丰胸紧肚;不是面若春桃,就是形如夏柳。炮也试着和那些女人交谈。可对方一听说他是美国来的,马上算计起他的腰包。炮虽然做了半辈子珠宝生意,家境殷实。对女人却也看得很透。光出血,沾不上一点腥的事,他可不干。就这样,他找了几个女人,试了几腿,花了几个小钱,都没有大响动。
金先生那边进展也不太顺利。他想方设法与那女人亲近,钱花了不少,给那女人及其家人买了许多东西。可那女人总是若即若离,避勉与金先生单独相处。每次外出游玩,总是拉上炮同行。 两个星期下来,见多识广的金先生意识到这女子意不在他。本想拉着炮一起助兴, 没想到为他人作了嫁衣裳。金先生心里那个悔呀。恨不得找个僻静处把自己痛打一通,再大哭一场。他做梦也没想到,这煮熟的鸭子也会飞,而且还是飞进了自己亲手挑选的跟班怀里。悔过、恨过后,金先生倒也通情达理。自己比炮年纪大许多,钱少许多,长相也差许多。这能怪谁呢?要怪只能怪自己,不该带个高手强人给自己当陪衬。炮并没有夺人之爱,是那女子自己钟意炮的。感情之事不能勉强。 金先生收下了炮付给他的邮购费用, 炮娶得了西裔女子玛丽雅。也算不虚此行了。
4.
炮的故事讲到此, 声音已经底沉的几乎听不见了。杰妮适时地站起身环顾四周,然后迈着轻盈的长腿走到炮身边灿灿一笑,轻轻击掌俩下。屋里原本沉闷的气氛顿时轻松下来。杰妮抛砖引玉般地朗声问道:“炮离开了占有欲,控制欲极强的音桑, 娶了热情可爱的玛丽雅。他为什么还是不能忘记过去,拥抱现实呢?”静默了许久的病友们立刻七嘴八舌,各舒己见。杰妮则静坐一旁,开心地观赏着这百家争鸣的场面。百家争鸣很快演变成两阵对轼。男方以大嘴巴艾伦为首,认为炮不可思议。放着鲜花不爱,一定要搂着那牛屎不放。典型的家花不如野花香的蠢男人。女方则以女权派迪尼斯为首,赞扬炮重情重义,旧爱难舍,世上少有的多情种,痴心郎。争争吵吵,说说笑笑,一个晚上很快过去了。
月光下我和炮结伴走向停车场。炮的情绪显然好多了,但是依然沉默无语。为了逗他开心,我借花献佛,把杰妮当初点拨我的名言用来开导炮:“时间是你最好的朋友。随然它很吝啬,给与的很少。但是它不弃不离,长相守。迟早它会医好你心灵的创伤。和时间作好朋友吧。”
说着话我伸手去拉车门。身旁的炮突然抓住我伸出的手,柔声叫着我的名字。我转身望去,月色中,炮泪眼朦胧,抖动着双唇,艰难地说:“慧子,你长得好像音桑啊,好像我的音桑,像极了。”说着他张开双臂,把我圈住,厚厚的双唇也贴了过来。我在美国入乡随俗十几年,被女人,男人拥抱吻别已经习以为常。但是女人的敏感使我意识到,炮的举动并非一般的朋友告别。我佯作漫不经心,又不失礼貌的轻轻甩开炮,故意大声笑着说:“艾伦上周告诉我,我长得很像他的女友珊娣。”说完我钻进车里,关上车门,扬手告别,一溜烟开跑了。
其实艾伦根本不可能说那话。珊娣与爱伦都是典型的西方白人,金发碧眼,高鼻子大嘴巴,与我毫无相似之处。我那样说只是金蝉脱壳之计,即让炮死了心,又不伤他的自尊心。可谓用心良苦了。
回家的路上,我心里一直在想,炮当年横刀夺爱,娶了金先生到嘴边的肥肉,却一直在挂念前妻,现在刚刚同我相识,是萝卜、是青菜都还不知道呢,就动了非分之念。可想而知,音桑当年的疑心不会是毫无根据地平地起风波。一定是她有所察觉。俗话说,知我者,同床共枕人也。想到此,我对炮的两任妻子生出一丝同情之心,也对炮生出许多戒心。看来真是人不可貌相。貌似忠厚,说话都脸红的炮,这一大把年纪了,还是这样花心花肚的。而且还这样大胆冒昧,以后还真要防他一手。
5.
我和炮逐渐熟悉了。也认识了他的妻子。炮与妻子玛丽雅并没有多少感情。从相识到成亲总共不到两个月。炮的英文不好,玛丽雅的英文更糟糕。两个人的交流只能是在床上了。玛丽雅小炮将近二十岁。生长在属于第三世界的穷国。她家里兄弟姐妹九个,小的时候家境非常贫寒。她的父亲无力养活一家大小十几张嘴,她家的童子军们从小便九仙过海,各有各的谋生之道。她家的厨房里经常堆放着来路各异的食物,有从街头杂货铺里偷来的,有从邻家厨房摸来的,有从城外庄稼地里捡来的。还有沿街乞讨要来的。
玛丽雅是家中的长女。她长得身材苗条,容貌姣好,又善解人意。十七岁那年,为了帮助年迈无助的父母,她把自己嫁给了大她一倍的一个医生。丈夫虽然年纪大些,相貌丑些,身板重些,却是手头大方,经常给她父母些钱。还把她妹妹招进他的诊所做工。一来二去,丈夫和妹妹搞到了一起。直到妹妹的肚子都挺起来了,玛丽雅才知道实情。她疼爱自己的妹妹,也不舍得让家里失去丈夫这棵摇钱树,就忍痛割爱,把丈夫让给了妹妹。妹妹和玛丽雅前夫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十年生下七个孩子。玛丽雅即爱前夫,又疼妹妹,还亲妹妹的孩子;就把自己的婚姻大事抛在脑后,给他家做了七次媬姆。待妹妹闲下肚子来,玛丽雅也人过三十,成了剩女。
玛丽雅本来已经认命了,准备守着妹妹和孩子们过一辈子。一日,一个闺中密友对她讲起韩国男人。说韩国男人能挣钱,顾家,疼女人。就这样,她同金先生有了联系。上帝有眼,让金先生带来了炮。炮带她来到天堂美国。虽然只是剩女嫁了二婚郎,对玛丽雅来说可算是金玉良缘了。玛丽雅视自己的婚姻美满如意,可她在美国没有任何亲戚朋友。离开了寇斯特黎哥那热热闹闹的一大家人,性格开朗的玛丽雅感觉非常孤独。炮住在韩国人集聚的地方,店铺开在韩国城,身边的人都是韩国人。他们视玛丽雅这个西裔女子为另类,不同她亲近。在美国,玛丽雅只有炮一个亲人。她对炮的依赖就像藤缠树一样,有时缠得炮透不过气。语言上的隔阂又让他们不能沟通。渐渐的,炮成了不到上床的时候不进家门了。炮对这桩婚姻不看好,也不后悔。他毕竟是男人,男人离不了床上戏。玛丽雅只是一个女人,女人上得了床就行了。讲不讲话都无关紧要。炮的感情世界还是属于音桑的,确切地说,是当年那个花样年华的音桑,是那个使炮一见倾心的音桑,是那个多少次让炮梦中相随的音桑。当初,音桑纠缠他,打他,骂他,但是他们毕竟还能讲话,能吵架,能和解 . . .
时光就这样寂寞无奈地流失着。终于有一天,炮走进了杰妮的诊所。
6.
炮是那种一条路走到黑,见了棺材都不落泪的人。我对他的回避,暗示,并没有使他转念。还是一门心思,把我当成他的音桑。平常有事没事,常打电话过来。电话接通了,他又不知说什么好,支支吾吾地经常是所答非所问。加上他那结结巴巴的英语,不是他听不懂我,就是我听不懂他。每次接他的电话,我都直想跳楼。见面时他也总是痴痴地望着我,一副心有千千结的模样,完全忘记自己是有妇之夫。一次炮对我讲,他前晚做梦与我同床,醒来身下湿了一大片。说得我身上就像有千条虫子在爬一样,好生难过。
我心里想,噢,已经开始尿床了?嘴上却说: “炮,你知道吗?有研究证明,大多数男人和自己情侣交欢时,往往是想着别的女人。这样才更有刺激。男人就是这样,家花不如野花香。”
“是吗?”炮一脸纯真地问。
“绝对是真的。下次你睡玛丽雅时,想着玛丽莲.梦露,肯定会使你魂消魄散。”
玩笑归玩笑。说完了我又一脸正经地劝他:“炮,你是有妇之夫。人家玛丽雅可是背景离乡,投奔你而来的。你就别三心二意了。闹不好鸡飞蛋打。”
炮还是不肯罢休。他艰难地搜索着自己那有限的英语词汇,结结巴巴地说:“西裔女人不如东方女人贴心。”
“贴心?”我有些哭笑不得,“你知道我那一片心呀?是我的喜怒哀乐,还是我的理想追求?是我的脾气秉性,还是我的嗜好劣习?”
也不知道炮是不是听懂了我的话,他所答非所问:“你不想男人吗?和男人在一起你不高兴吗?我会让你很高兴的,一定会的。”
望着炮那不可救要的样子,我无奈地摇摇头:“炮,我们俩人是两股道上跑的车,不是同路人。你还是好好爱你的玛丽雅吧。不要这山望着那山高。”
为了让炮彻底死心,我也在班上作了一次“诉苦”。 这是离婚以来第一次在众人面前“洗脏衣服”。炮自然是我的搭档。那一次,我才真正体会到什么是对牛弹琴。整个儿一晚上,炮都在问:“你为什么要离婚呢?你为什么不能顺从你的男人,让他高兴呢?”不管我怎么讲,他一直在重复,重复着。最后还是杰妮出来圆场。
再次踏着月光与炮结伴走向停车场。这次我的心情平静多了,炮却是如丧攷妣一样,难受极了。临别时,炮替我打开车门,望着我坐进车里,像死了一半一样的轻声说:“没想到你这样一个花样女子,却不能陪伴男人渡过终生,真是太可惜了。”
我实在无心同他纠缠,便有气无力地说:“炮,你住嘴吧。你再说,我就要撞墙了。”
7.
炮与玛丽雅的“不贴心”不仅仅是语言上的难以沟通,更让炮烦恼的是玛丽雅对钱的饥渴。炮对这段夕阳恋没打算过度投资。当初他钟情玛丽雅,看好的就是玛丽雅无子女。这样他不用花钱养别人的白眼狼。可是人算不如天算。玛丽雅虽然自己无子女,却有八个兄弟姐妹,侄男甥女一大群,外加年迈的双亲。她当初为了家人,能舍去青春年华,把自己的婚姻大事置之一边。现在嫁做异乡妇,守着既不英俊潇洒,又不年轻健壮的炮,图的就是他那点钱。所以隔三差五的,她就找着各种借口向炮要钱。要了钱还不算,她还连偷带拿,所有能让她染指的钱,都进了她娘家的钱袋。有时炮高兴了,给她一些金银首饰,也都让她拿去换了钱。她还时常光顾炮的珠宝店,每次走后,都有一些东西随她不翼而飞。炮对这个“家贼”提防得紧了,玛丽雅就明码标价,不给钱就不上炮的床。
为了这个心病,我陪着炮在班上诉了几次苦。 一次,炮讲到,在韩国,女儿是娘家的“贼”。回到娘家,能沾就沾,能捞则捞,什么都往自家搬(夫家)。音桑就是这样。他当初开店的钱,一半都是音桑从娘家弄来的。而玛丽雅则不同,一心惦着她娘家人,什么都往娘家送,不顾丈夫死活。
我(玛丽雅)反驳道:“你这次娶得是寇斯特黎哥的女人,不是韩国女人了。在我们寇斯特黎哥,女人是有身价的。不会白陪男人还倒贴。”
“你现在是我的妻子。应该顾我们这个家,不能再光想着你的娘家了。”炮憨憨厚厚地说。
“我们的家?你把房子都给了你的一双儿女。你今天去陪上帝,我明天就要流落街头。你还让我怎么顾‘我们’的家呀。难道还要我把我父母的棺材钱都拿来倒贴,再带上我妹妹来同你三人行吗?”
见我出言如此尖刻,炮不出声了。只是用眼睛直直地盯着我。他的脾气好得出奇。不管你说什么,他都不会动气,只是一副大智若愚,刚毅木讷的样子。让人觉得再说什么也是对牛弹琴。所以当炮的搭档不容易。当他的什么都不容易。
8.
炮是那种最难防的男人。他天生一副忠厚老实相,给人一种一见如故,亲如手足的感觉。他嘴甜,会讨男人信任,女人欢心。适当的时候,也会出手大方。当初就是凭着这点小伎俩从金先生怀中骗走玛丽雅。现在木已成舟了,玛丽雅就该死心塌地做他的性奴隶,顾他的家。他不懂得夫妻之间也是一种“交易”,尤其是像他和玛丽雅这种“半路夫妻”。他们的婚姻本来就是各取所需,没有什么感情因素。再加上语言的不通,心灵的隔阂,性格的差异,和彼此的不妥协。剩下的只是玛丽雅的身体和他的钱了。
在炮心目中,女人是天底下最奇怪的东西。离了她们不能活,留着她们没法过。他那与生俱来的猫儿偷腥的本性使他不能情系一方。每每见到稍有姿色的女人,他便蠢蠢欲动,想染指为乐。好几次试探我未果后,他有意无意地透露出其他女人名字。都是他圈内朋友的妻子。当我问他知否和她们有染时,他从不正面回答,只是闪耀其词地说那些女人都中意他。他比她们的夫君都好。我说:“你真好,好一个采花大盗。”
杰妮早就知道炮的“病”是无方可医的。把他搭配给我,只是一种侥幸,一个试偿。奇迹也许会发生。别的“病友”们也是爱莫能助。像炮这样在美国生活三十几年,英语还讲不利索的人,是非常保守的。他生活在旧的思维中,很难走出那个框框。每次他诉苦,房间里总是很沉默,少了往常的欢乐和谐,添了几分无可奈何。炮自己也意识到了。平时并不主动诉苦。
我知道,炮是故土中走过来的人。虽然在美国闯荡了这许多年,人还是一个旧式韩国人。在他的心目中,上帝创造女人就是为了男人的需要。男人是太阳,女人是月亮。月亮只能围着太阳转才能借得一分柔光。嫁鸡随鸡,夫唱妇随,是天经地意。不能取悦男人的女人最可悲;不能留住男人的女人最可怜。而像我这样离了男人竟然也能生存,而且还活得很自在的女人最不可理喻。
9.
几年过去了,炮和我早已从杰妮的辅导班毕业。但是我们“半个朋友”的友情一直延续下来。隔一段时间不见,炮就会打电话过来问候,英语还是讲得结结巴巴,没有长进。和妻子玛丽雅的关系也还是仅限于床上。但是对音桑的痴情却淡沫了,或者是深埋心底了。他的音桑早就“昔人已乘黄鹤去”,另嫁高枝。我这个“音桑第二”也是闲云野鹤,不着边际。只有他的玛丽雅夜夜“与君烂漫寻春晖”,所有的情感都化做融融的床地情。当然,随着炮年龄的增长,给她的酬劳也成倍增加。寇斯特黎哥的女人是不会赔了夫人又折兵的。
炮都是六十大几的人了,还是花心未泯。有时碰面,他会没头没脑地蹦出一句:“惠子,如果哪天我死了,就是想你想死的。”
我知道到了这份上,他也只是过过嘴巴隐罢了,便说:“可别,你死了,我还去取笑哪一位呀?”
心里却想着,你死吧,死了世上少一个花心老狼。
对炮来说,男人的一生就应该如此,男人的一半是床上的女人,男人的另一半是他生命中的朝思暮想,日牵夜挂。如果哪一天他那个朝思暮想,日牵夜挂真的上了他的床,他又要伤心伤肺地去寻另一个朝思暮想,日牵夜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