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ig Sur, California. 07.10.22
大瑟尔是人们多年以前梦想中的加利福尼亚。这是巴尔博亚(Balboa 第一位看到太平洋的西班牙人)从达里恩( Darien ) 山顶看到的太平洋,是造物主想要看到的地球的样子。—-亨利米勒《大瑟尔与博斯的桔子》
如果说,地球是上帝之手创造的伊甸园,在加州大瑟尔住了18年的美国作家,亨利米勒则认为,大瑟尔是地球上的人间天堂。他受伤的心灵在此得到治愈。
这里有完美的地中海气候。冬天的丘陵原野是翠绿的,夏天的山峦草坪是纯金的。这里的红木衫森林,既冷峻秀美,又寂寥深沉,灌木山林漫山遍野,既丰富又单调,太平洋的海水,辽阔浩瀚,恢弘壮丽。她时而碧蓝纯净,时而汹涌咆哮。清晨雾气笼罩,傍晚金碧辉煌。白天阳光温暖炙热,夜晚星光璀璨熠熠。
从卡梅尔到圣西蒙的赫斯特城堡是加州一号公路上最蜿蜒险峻,又惊心动魄的一段,中间的几十英里的海岸线就叫大瑟尔。不经意一个回眸就是一幅明信片的风光。
周天是艳阳的日子,我们全家在Carmel Valley Ranch呆了几天,想放风了。中午出来沿着一号公路开车南下,长达几十英里的狭长风景在眼前缓缓展开,令人惊艳。不断想着,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桥就在悬崖断壁处。
左边是亿万年的山岩峭壁,群峰陡峭,右边层层绝壁下是颜色各异的沙滩,碧顷波涛的太平洋。卡梅尔农庄,牧场,峡谷,丘陵,瀑布,圣卢西亚山脉….如一帧帧精美的全景360图片从窗前驶过。满山谷的石南花,白花菊、榛子、山茱萸、野蔷薇、金银花,在山风海风的吹拂下摇曳,温柔纯朴又沉默忧伤。远处是风平浪静的海面,波光粼粼,近处是汹涌易怒的海浪撞碎在沙滩上。黑色的岩石高高耸立,神秘诡异又残酷悲伤。
1932年新政时代,从卡梅尔北端往南连接悬崖的彩虹大桥比克斯比(Bixby Bridge) 刚刚建成。猜想探险家国家公园之父的穆尔的足迹都没有到达这里,从来没有读到过他写大瑟尔的日子和文章。否则,他就不会称雷尼尔雪山冰川下的草坪野花叫人间天堂了,而是大瑟尔。
以前的土著人和白人居民走这段路,用马车驴子步行要三个月以上。大桥刚建成时,遇到天气不好,常有汽车从一千英尺的高处冲出,摔下在沙滩上,等到人们发现车轮方向盘已成古迹。
这座不到两千人的小城,每年有游客5百多万人。我几次路过,从来没有留下几张相片。
因为,这条狭窄的公路不是在修路关闭,交通堵塞,就是大雾笼罩,能见度极低。所以,能遇到好天气,伫目夕阳投射在大桥上,流光溢彩,金色灿烂,也就这次好几天在卡梅尔的度假了。然而我们还是没等到夕阳时分就走了。
从太平洋峡谷漫游山径回来,路过这桥,天晴了。下来一望,印度人游客的比例最大。自拍杆,三脚架,专业大炮,运动相机,马路两旁挤满了人。我要是当地人一定很郁闷。大瑟尔是现代世界最后一片未被开垦的处女地。蒙特雷的酒店广告这样告诉人们,抓住人生的这一瞬间;在这里,你不需要电源插座;这里无与伦比的迷人。。。
我们入住的550英亩的田园牧歌一样的度假村也充满了各种诱惑和梦想的推销。
某设计师惟一的高尔夫球场;如同凡尔赛花园一样的葡萄园和薰衣草草坪;无数山径的顶端 (遇到过响尾蛇,当地人告诉我山上有山狮和黑熊)可以俯瞰卡梅尔峡谷山脉;餐馆里喝的皮诺都说是自产的(不知可信否);桑拿泳池面对着开阔的葡萄园;酒庄品酒,牧场的奶酪,蜂窝箱里自产的蜂蜜品尝,蔬菜花园,药草园,都是自产自销。最奇妙的是,在山顶,他们有牧场。养奶牛、养羊羔,养马场,养驴子(我每天去看望两头驴子。一个黄昏,看到一只在流泪,轻轻唤它,它就过来舔我的手。晚上告诉儿子。几天过后,孩子还在为那头驴子为什么会落泪悲伤而伤心难受),养各种公鸡母鸡。。。哎,这么吸引人的桃花源 ,也就不要怨我们这么多的游客了。
又去了卡梅尔小镇。卡梅尔在加州,就像普罗旺斯在法国,除了薰衣草葡萄园之外,还有无数迷人的西班牙建筑,每一栋的设计都不同。千娇百媚的鲜花芬芳馥郁,风情万种点缀着每一栋客栈餐馆。
这个充满艺术情调的文艺小镇,诗人画家作家占居民的60%,张大千在17英里上就有一栋别墅。精品画廊、艺术博物馆、老书店、图书馆、波西米亚风情的服饰,琳琅满目比比皆是。
去拜访了当地著名诗人罗宾逊·杰弗斯在海边的故居。他写过诗歌《海岸之路》并没有太大影响。但是,下面这几句诗歌倒是体现了他对现代文明和旅游时代到来的憎恶。广告商一定不喜欢他。
。。。。。。。。。
I too
Believe that the life of men who ride horses, herders of cattle on
the mountain pasture, plowers of remote
Rock-narrowed farms in poverty and freedom, is a good life.
At the far end of those loops of road
Is what will come and destroy it, a rich and vulgar and bewildered
civilization dying at the core,
他送给妻的石头屋子和塔楼,在那个拥挤繁忙,有无数工程车穿梭的街道上一丁点都不起眼。现代丰富又粗俗又迷茫的文明和自媒体文化,正在破坏他的美丽家园。路口一根铁栏杆挡着,说要预约才能参观。
因为错过了菲弗紫色沙滩的入口,我们先去了米勒纪念图书馆。
木屋图书馆就在路边的森林里。院子里杂乱无章,几十个古老的电脑屏幕堆放成一个十字架,不知是谁的打字机,字母键都锈坏了,还缺几个字母。院子角落有一群人在搭舞台,说是晚上有活动。我进了图书馆,墙上挂满了米勒的画像,还有他所有的著作和画作。米勒的第二任妻子是个画家。作家说: 我十六岁开始爱上了作画….但七十岁以前我画的东西实在没有任何价值。在七十三岁时我终于捕获了自然界的各个方面——鸟、鱼、动物、昆虫、树木、草,所有的一切。
米勒曾经以写“下流”小说《北回归线》《南回归线》对欧洲先锋文学产生影响。他的性爱三部曲小说在美国禁止出版长达20多年。那时,他住在 Partington Ridge 山脉上, 在这个图书馆南边六分钟,好友埃米尔怀特的木屋。
在《大瑟尔与博斯的桔子》书里,他素描了大瑟尔的自然肖像,雄伟壮丽又变幻莫测;又白描了众多个从全球慕名而来的游客和粉丝。他们奇装异服,性格乖戾,反复无常;他们崇拜他、来求见他,免费吃住,谈论文学诗歌的趣闻轶事。一些参加过战争的,或者在职场上厌倦的年轻人,2/30岁,想要过一种离群索居的艺术家生活,都来到了大瑟尔一带。那时,没有煤气,没有电灯,没有汽车,邮差一周只来镇里三次。米勒常常用驴子拖着日用品和邮件爬几个小时上山到他住的木屋。
这样一位反文化作家平生第一次在出生的世界里、在大瑟尔找到真正的家,心灵栖息地。这里的世界,像梭罗在瓦尔登湖发现的那样充实丰富。
在《失乐园》随笔,米勒记录了,在四十年代的大瑟儿,他接待了一位在法国一天只吃两顿饭,只有咖啡和羊角面包的、破落绅士、星象学家、算命大师,却又过着叫花子一样生活的瑞士人,Conrad Moricand。
摩羯星座的莫里坎,在巴黎就接受了同星座的米勒以各种不让体面人发窘的方式帮助他。米勒回美国后,他的所有朋友,甚至欧洲公主,都改变不了莫里坎贫困潦倒、窘迫拮据的状况。最后,星象家终于被请到米勒在加州大瑟尔的木屋,希望和作家一家人永远生活在一起。当他踏上美洲新大陆的土地,在旧金山机场受到无微不至的关怀时,发出慨叹,这样的国家,这样的服务。
第一个清晨,他走出帕廷顿山脉的木屋,凝视太平洋闪耀着金子般光芒的海面,呼吸着红杉木的芳香,感叹,C’est un vrai paradis。当然,真的把这一个“神”请到家里,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就很困难了。
米勒带莫里坎在新大陆冒险,在处女森林徜徉,聆听鸟儿歌唱,泡硫磺温泉,在漫山遍野的芬芳野花中沉醉。可是,不可救药的花花公子,破落贵族的架子一直要端着的,他要用什么尺寸的纸,什么样的文具,什么香烟,甚至到他只用什么牌子的刮胡子粉,准确精到。他还有过敏一类的毛病,全身奇痒无比,晚上睡不着,美国医生不给大麻可卡因等麻醉药。最终,还有他性格中的阴沉晦暗,更重要的是,二战中的隐晦经历,女人间的关系,等等,这些对阳光明朗、直接务实的美国人难以承受。哈,Phony bastard。米勒的语言能力生动多彩,白描对话淳朴平静,恢弘又精微,堪称上流。
我自己看不下去他的《北回归线》,在网络上与文友惟一的一次争论就是为米勒。为了什么我都记不得了。但是,这本《大瑟尔与博斯的桔子》写得真好。这次在他的图书馆买了一本留作纪念。
买好书再问人家紫色沙滩怎么走,他准确地说出门右转开6分钟,路过邮局后的第一个左拐。等我们开到门口,一个居委会大爷把着路口,也没有门,前面三辆车,都和他说几句话,怒气很大,就掉头了。指示牌说沙滩在2英里的陡坡下。看到不断有车开上来,大爷坚决不让我们4-5 辆车进去,还说没有计划B。他抱怨什么全世界的人都来这里了,你们先去小城等着了,不要在这里的路边等。我们都说这年头居委会权利太大了。但是,也确实体验了当地居民不喜欢游客的态度。前面想要爬的另一条瀑布的山径也关闭了。不服不行。
大爷的表现让我想起米勒在《大瑟尔》里说过的,大意是,天堂或没有天堂,我有一个非常明确的印象,附近的人们正在努力实现宏伟和高贵,这是环境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他们表现得好像住在这里是一种特权,就好像他们发现自己在这里是一种恩典。那时候的大瑟尔居民不到100人。
垮掉的一代的主要领军人物,杰克克鲁亚克也在大瑟尔住过,也写过一本《大瑟尔》。但是,克鲁亚克的大瑟尔,大海充满了阴郁潮湿暴怒,让他有压迫感,他恐惧海浪拍击堤岸的声音。他自己则忧郁酗酒颓废破碎,放浪形骸,彻底垮掉。所以,大自然的狂野和柔美可以治愈一个作家,但不是所有作家。他的开头:
教堂的钟声在风中回荡,好像在吹奏一曲忧伤的《凯瑟琳》,钟声穿过贫民窟的破街烂巷,我满脸愁苦、心焦气躁地醒来,呻吟不止,因为我刚刚经历了一场宿醉,我使劲呻吟,更因为我把到旧金山的“秘密之旅”计划毁得一塌糊涂,我跟流浪汉们藏在山谷里的时候喝得大醉,然后又行进到北海滩(就是“城市之光”书店我刚好才去过)去跟大家见面。。。
他每天到沙滩听海浪的抨击和暴怒,记录下海的声音。他用一首怪异的如同嗑药后的疯癫亢奋激情的长诗《大海》结束。
这本书我没有听完就抑郁了。
回到本文第一句摘录的米勒话语。当时不懂Darien的来源出处,一去查发现,这句话来自济慈的诗歌。据说,济慈当时在读威廉罗比逊的《美洲的历史》。西班牙冒险者,Bolboa 于1513年第一眼见到太平洋东岸,Hernan Cortez 于1519年见到了墨西哥湾。也许为了韵律起见,济慈用了后者。在超自然领域中,有人在临终时瞥见了天堂,也被成为被称为达里安高峰体验。都源于济慈诗歌里的这句话。
On First Looking into Chapman’s Homer
Much have I travell’d in the realms of gold,
And many goodly states and kingdoms seen;
Round many western islands have I been
Which bards in fealty to Apollo hold.
Oft of one wide expanse had I been told
That deep-browed Homer ruled as his demesne;
Yet did I never breathe its pure serene
Till I heard Chapman speak out loud and bold:
Then felt I like some watcher of the skies
When a new planet swims into his ken;
Or like stout Cortez when with eagle eyes
He star’d at the Pacific — and all his men
Look’d at each other with a wild surmise —
Silent, upon a peak in Darien.
文章发出后,感谢廖康老师对大瑟尔的名字来历做的补充,填补了我不明白这个名字的遗憾。
—–思羽写到我家门口了,写得热情洋溢。令我再次感到游记要让游客写,才有新鲜感和特殊印象。当地居民司空见惯,反而写不出来。大瑟尔一半英文,一半西班牙文,意思是大南方。当年西班牙殖民者来到Monterey半岛,别看我们这儿现在是个小城市,当年他们可是在此建了首府。你文中提到的城南那一千多平方公里是当年一般人难以逾越的林地,再往南就得绕行,所以他们称之为el país grande del sur既the big country of the south,后简称为el sur grande,最终成为英西混合的Big Sur,大南方。这里的美在于游客少,尚未被污染。在一号路驾游,当然可以走马观花。若有时间,那嶙峋的海岸边,山岭上有无数幽静的小路,美藏在其中,背后的海景仅仅是陪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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