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晚。
北边斯卡吉郡郁金香花田的水仙花田绽放了，有点迫不及待地想去享受春光。
而郁金香要到四月中才会绽放。这次郊游只为水仙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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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水仙最早是这样出现在古希腊罗马神话中。
那喀西斯（Narcissus）是个美少年猎人。他一生下来，河神母亲抱他去见预言家，Tiresias说，如果这孩子从来不知道自己长得什么样子，他会很长寿。
森林里众多女子喜欢他，他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山神女子， Echo（回声 ） 一见钟情爱上了他。厄科在美少年背后跟着，那喀西斯听到有脚步声，就喊，这里有人吗？厄科曾因为太爱说话，又在众神的聚会上说错了话，被天后朱诺罚不能说成句的话，只能重复别人的最后几个字，她说“有人吗”。几次来回，那喀西斯很烦。厄科终于现身了，想拥抱他，那喀西斯让她走开不想再见她。厄科被森林里的其他女子笑话，心都碎了，从此形单影只、日益消瘦， 最后连身体影子都消失了，只留下回声。爱神阿弗洛狄托知道了这事，决定惩罚这个骄傲的年轻人。
一天，那喀西斯去打猎后，来到一个清澈幽静的湖边喝水，湖面象镜子一般宁静透亮。他突然看见水面上出现了一张美得出奇的脸庞，他凝神盯住水面上的那一张脸，爱上了他。他每天到这里来照镜子，为了寻找这个“爱人”，他心迷神醉、痴恋憔悴，掉进了湖里淹死了。他死后，湖面上长出了袅袅娉婷，嫩黄洁白的水仙花。这种花的名字，拉丁语就叫做“那喀西斯”。少年人变成了水里的精灵，也是水“仙”。
Narcissus by Caravaggio depicts Narcissus gazing at his own reflection.（来自维基百科）
罗马诗人，奥维德在《变形记》里重述了希腊神话，美少年Narcissus，整天在湖边照镜子，他爱上了自己，一次不小心失足掉进湖里，那片水面长出了这种喇叭冠型的花朵，就叫水仙。而且花里浸满了少年的眼泪。
弥尔顿也作过诗句，水仙花把眼泪落满杯子。后来，文学上把太孤芳自赏，太高傲自恋的人叫Narcissus那喀西斯。
还有一个跟水仙花有关的希腊神话传说。大地之母的女儿，珀塞弗内斯（Persephone），她在芳草青青、鲜花锦簇的大地上游玩。冥王惊艳她的美丽，将她掠到了地下黑暗世界。德米特尔，大地之母从此不再劳作耕耘、灌溉土地。万物萧瑟。这事闹大了，惹了众神。后来冥王Hades 答应，每年春夏把珀塞弗内斯送回地面，母女重逢在水仙花丛中，那时节，春风和煦，百花烂漫。女儿告诉她妈妈，她就是在摘水仙花时被掠掳的。冥河的路上都是水仙花簇拥着。所以，水仙花既是死亡又是复活的象征。
2.
斯拉夫神话中也有关于水仙的传说。水仙女叫露莎卡“ rusalka”。这些水中精灵春季从水里出来，将赋予生命的水分浇灌到田间。后来，水仙女演变成了女妖。她们是一些在水中意外身亡的美丽女子，她们年轻的灵魂，躁动不安，充满诱惑。
德沃夏克的歌剧《水仙女》（Rusalka）就是根据自己的斯拉夫神话改编的。故事情节更有点像安徒生童话《海的女儿》。湖畔精灵Rusalka邂逅一位人间王子，爱上了他。她想变成“人”，经历一次爱情。父王听完露莎卡的告白后，劝她要多思量，如果变不成“人”，就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老水仙离去。露莎卡仰望天上皎洁月光，倾吐心中对爱的渴望：“天上的银色月光啊！请为我停留一下。你是否可以告诉我，我心爱的人现在何方？请把我深深的爱意传送给他，至少让他知道，有这么一个思念的人儿正等着他！” 这就是著名的《月亮颂》咏叹调。
露莎卡找森林女巫帮忙，经受残酷的代价，丧失了说话能力，变成了美丽的人间女子。然后经历了爱情、做上了新嫁娘，又马上经历被人嘲笑、爱人背叛的伤痛……等等一系列人类的丑恶，露莎卡回到了水下，恢复了水仙女的身份。王子被公主骗后，又来找露莎卡，俩人因为接吻，永远死亡，沉入湖底。
在这个神话，水仙变成女子了。美丽温柔又执着深情。
去年疫情期间，在线上把纽约大都会歌剧院Renee Fleming 的《水仙女》看了两遍。太美了！每次听《月亮颂》，都会被她的忧伤缠绵深情悠远所打动。
俄罗斯诗人莱蒙托夫写过一首 “美人鱼”，英文叫《 水仙女》。其实都是从希腊神话美少年那喀西斯演绎过来的。人掉到水里死了，变成了水的精灵，或者变成了一片水仙花。
美人鱼在蓝色的河里游荡，
圆圆的明月洒下清光，
她用力拍击银色的水波，
想把浪花送上月亮。
河水回旋，哗哗的响，
把云彩的倒影摇晃；
美人鱼在歌唱——她的歌声
飞到陡峭的河岸上
美人鱼在歌唱：我的河床上
闪烁着日光；
那里漫游着金色的鱼群，
那里有水晶的城邦；
有一名武士枕着晶莹的砂石
躺在芦苇的浓荫里，
他是热心的波浪送来的俘虏，
异国的武士沉睡在河底••••••
我们爱在黑沉沉的夜里，
把丝一般的卷发梳洗，
在中午吻吻他的额头和嘴唇，
亲亲这个美男子。
不知他为什么冷冰冰，不作声，
不理会我热烈的吻
他睡着——依偎在我的怀里，
不呼吸，梦中也不低诉柔情。
美人鱼在蓝色的河上歌唱，
满怀莫名的忧伤；
河水翻滚，哗哗的响，
把云彩的倒影摇晃。
3.
小时候过年，家里总有一两盆水仙花。我记得那是一颗一颗长得像大蒜头一样的东西，泡在有鹅卵石有水的花盆里。每周要换水，气温不能太低。一个月下来，看着它们发出绿芽，长成笔直细嫩的苗，开花时节，那一朵朵花咕嘟犹如凌波仙子，在水上盈盈踏月，暗香浮动，四处芬芳。想起这几句，娉娉袅袅，晕娇黄、玉色轻明。这是我对故国和家乡有关春天的记忆。
喜欢英国诗人华兹华斯的读者，一定记得这首，《我孤独地漫游，像一朵云》也叫《咏水仙》。我大学的外国文学老师专门研究湖畔派诗人（Lake Poets），我从那时就记住了这首水仙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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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孤独地漫游，像一朵云
在山丘和谷地上飘荡，
忽然间我看见一群
金色的水仙花迎春开放，
在树荫下，在湖水边，
迎着微风起舞翩翩。
连绵不绝，如繁星灿烂，
在银河里闪闪发光，
它们沿着湖湾的边缘
延伸成无穷无尽的一行；
我一眼看见了一万朵，
在欢舞之中起伏颠簸。
粼粼波光也在跳着舞，
水仙的欢欣却胜过水波；
与这样快活的伴侣为伍，
我怎能不满心欢乐！
我久久凝望，却想象不到
这奇景赋予我多少财宝。
每当我躺在床上不眠，
或心神空茫，或默默沉思，
它们常在心灵中闪现，
那是孤独之中的福祉；
于是我的心便涨满幸福，
和水仙一同翩翩起舞。—-飞白译
威廉.华兹华斯（Wordsworth）是英国浪漫主义诗歌的主要代表。他与柯勒律治 (Coleridge)、骚塞(Southey)如同三剑客，隐居在昆布兰湖区和格拉斯米尔湖区，同居住、同旅行、同创作，被称为”湖畔派”诗人。在他们三人之外，还有威廉的妹妹多萝西，查尔斯兰姆，玛丽兰姆，托马斯昆西等追随者。英国文学艺术后来的拉斐尔前派，布鲁姆斯伯里文化圈，大概都受他们的影响，兄弟、姐妹、情人、好友，裙带关系，形成流派。
湖畔派诗人喜爱大自然，过着田园生活，写着田园诗，抒情清新，恬静优美。他们认真地描写农人生活，对拜伦雪莱济慈等年轻诗人有很大影响。华兹华斯甚至认为拜伦的《恰尔德 哈罗德游记》里最著名、最富有诗意的段落是剽窃他的诗句。而那些诗句在英国诗歌艺术中是划时代的。华兹华斯在英国诗坛上的地位，如同陶渊明在中国诗坛的地位，田园诗鼻祖，隐逸诗人之宗。
威廉.华兹华斯年轻时激进，去法国参加过大革命，在巴黎有情人和女儿。革命失败后回国，政治上变得日趋保守。从1799年，他们兄妹和华兹华斯的妻子玛丽就一直住在格拉斯米尔，北英格兰的“湖区”，没有什么能把他们和大自然分离。
华兹华斯对英国土地有着情人或儿童般的感情。美学家画家评论家罗斯金，称他是那个时代诗坛上最伟大的风景画家。拜伦一再逃离英国，色彩斑斓地去描绘希腊意大利，雪莱敏感脆弱的体质，反叛的性格让他不得不离开故乡，不倦地赞美意大利。他们两个加上济慈，英年早逝，死都死在异国他乡。只有华兹华斯，纯正的英格兰人，真正的英国诗人，立足故乡的土壤，活成了80多岁枝繁叶茂的老树。
水仙诗写于1804年。兄妹俩和柯勒律治一起旅行，在风景优美的湖区, 他们被大自然深深地吸引，多萝西记下了日记。
—-在树下，在湖滨，我们看到一长片水仙花……我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水仙。它们长在生满苔藓的岩石间。有些水仙花慵懒地倚在石头上休息，石头宛如它们的枕头。其余的水仙花来回舞动，摇摆（tossed, and reeled and danced），看上去好像在与掠过湖面吹在它们身上的风一起欢笑。它们看上去如此快乐，一直东歪西晃（ever glancing），永不一样（ever changing）。…… 湖湾与湖水中央波涛汹涌，像大海一样。我们一路听着湖浪（waves）声。—-
多萝西的日记用准确细密的文字记录着他们兄妹和好友观察大自然，人生，以及诗人创作的经过。维吉尼亚伍尔夫非常赞赏多萝西的日记，曾经专门写文评论她。
多萝西有这么一段日记，我看了很感动。
—-威廉时而听见我的呼吸声和衣服的沙沙声，但是我们两个人都静静地躺着，谁也看不见谁。他认为如果像这样躺在坟墓里，谛听大地宁静的声音，知道自己亲爱的朋友就在身边，倒是很美妙的事。湖水平静，有一只小船在湖面上。—-
这对兄妹就像孪生婴孩一样，语言心灵思想灵魂都心心相通。
从多萝西的水仙花日记，到华兹华斯的诗歌，可以感受到他们强烈而真挚的对自然之爱。哥哥借鉴了妹妹的很多思绪情感和感受。当然最精彩的就是第一句，我孤独漂游，像一朵浮云。我随意飘荡，即孤独又自由的心情。这句诗，让我联想到李白的”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的旷世孤独感和精神世界的自由追求; 后一节诗句，我一眼看见了一万朵，在欢舞之中起伏颠簸。粼粼波光也在跳着舞，水仙的欢欣却胜过水波；让我想到白居易的“独出门前望野田，月明荞麦花如雪“，朴实无华，浑然天成。把写景转化成写情。诗人用白描手法写出，水仙花纷繁茂密，如繁星点点在微风中轻盈飘舞，在清新恬淡中流露出诗情画意。最后几句，像他大部分诗歌一样都有点英国式的敬虔说教。
华兹华斯在《抒情歌谣集》序言里说过，诗是强烈情感的自然流露。它起源于在平静中回忆起来的情感。诗是一切知识的菁华，它是整个科学面部上的强烈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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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兹华斯还说，写诗所需要的五种能力：观察和描绘的能力，感受性，沉思，想象和幻想，虚构。
水仙诗是华兹华斯抒情诗的代表作之一。在英国几乎和“床前明月光”一样家喻户晓。他和妹妹生活过的故居“鸽巣”，这首诗刻在石板上。他家隔壁就有个水仙公园。
我们西北和英国的气候很接近。有的年份，春天来得特别晚。但是，报春的水仙在街角花园、湖畔池塘、漫山遍野，轻盈如凌波仙子，金灿灿，明媚妖艳，照亮了雾雨蒙蒙的阴天。那时觉得春天真的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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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录
I wandered lonely as a cloud
That floats on high o’er vales and hills,
When all at once I saw a crowd,
A host, of golden daffodils;
Beside the lake, beneath the trees,
Fluttering and dancing in the breeze.
Continuous as the stars that shine
And twinkle on the milky way,
They stretched in never-ending line
Along the margin of a bay:
Ten thousand saw I at a glance,
Tossing their heads in sprightly dance.
The waves beside them danced; but they
Out-did the sparkling waves in glee:
A poet could not but be gay,
In such a jocund company:
I gazed—and gazed—but little thought
What wealth the show to me had brought:
For oft, when on my couch I lie
In vacant or in pensive mood,
They flash upon that inward eye
Which is the bliss of solitude;
And then my heart with pleasure fills,
And dances with the daffodils.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YXHbSBwOXi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