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孤独与魔幻—重读《百年孤独》

1.

很久以前，我第一次读《百年孤独》的中文译本时，有很深刻的阅读经历。来美几年后，亚马逊还只是书店的时候，我在那里买了第一批喜爱的作家，包括马尔克斯、陀思妥耶夫斯基、卡夫卡、DH 劳伦斯、和WB叶芝等作家的小说和诗集。

为了以后不再忘记，这次翻过书后，就记一下笔记感想吧。

先看一下家谱。

这是一部有关时间跨越一百年一个家族七代人的史诗。

第一代霍·阿·布恩蒂亚(Jose Arcadio Buendia)和妻子乌苏娜(Ursula Iguaran)，如同这个家族的始祖亚当夏娃。乌苏娜家因为姨妈和舅舅结婚生下带着猪尾巴的孩子，所以知道近亲不能结婚生子。乌苏娜（丈夫的表妹）嫁给布恩蒂亚后很长时间里一直穿着贞洁裤子，不敢同房，丈夫被他人嘲笑，揭竿杀人。他们害怕死人的幽灵每晚出现，逃出故乡的伊甸园，在马孔多安营扎寨了。

他们生养了三个正常孩子：霍·阿卡蒂奥Jose Arcadio（蕾贝卡Rebeca），奥雷连诺上校Aureliano（蕾麦黛丝Remedios），阿玛兰卡Amaranta（第二代）。这两个男孩的名字后来不断反复出现在每一代的男孩身上。在百年的家族史中，同样的名字不断重复，好像所有的奥雷连诺都很孤独智慧、敏锐坚毅，而所有的霍·阿卡蒂奥都有强烈的性欲、易暴勇敢，又都有不幸的灭亡命运。霍·阿卡蒂奥第二和奥雷连诺第二似乎不属于这种分类，但是考虑到他们哥俩出生时和就被弄错了，入殓时又错。所以这个准绳还是很适用。

老大霍·阿卡蒂奥在翻山越岭艰难中出生，没有长出一个猪尾巴，反而有惊人硕大的性生殖器。他曾经跟吉普赛人跑出去流浪几年，回来后家人都不认识他了。他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刺上花纹图案。他与镇上的名妓皮拉·苔列娜(Pilar Ternera) 每天鬼混，生下阿卡蒂奥（第三代就他是单名）。

老二奥雷连诺上校痴痴地爱上了镇长的女儿，只有十岁的蕾麦黛丝。他孤独冷酷，但只对这一个少女温柔眷恋，并要等她成人娶她。他与名妓皮拉·苔列娜生下儿子，奥雷连诺.霍赛。(第三代)

蕾麦黛丝初潮后即成婚。全家族人都爱这个昙花般美丽纯真、瞬间一现的少女。她生产时带着两个婴孩都夭折了。奥雷连诺上校在外16年间，跋山涉水、经历无数战争后生下17个儿子，都叫奥雷连诺。他们的母亲在一次盛大集会上都来讨要名分，都被命名，但是没有父亲承认是没有姓的。他们的额上打着洗不净的灰色十字印记。(第三代)。

阿卡蒂奥身上具备所有这个长子名分的特点：粗暴勇莽，冲动易怒，逃脱不过可悲的短寿命运。名妓皮拉·苔列娜为儿子出钱买来卑贱的女人圣索菲亚·德拉佩德。他们结婚生下了三个孩子：长女俏姑娘蕾麦黛丝，双胞胎儿子，霍·阿卡蒂奥第二和奥雷连诺第二。(第四代)

俏姑娘蕾麦黛丝是这个家族惟一没有被玷污过，精神和肉体，超然世俗的精灵。她在世人眼中抱着一张雪白的床单，被风吹走带到天空了。让人想起旧约的先知以利亚被神接走的情景。

奥雷连诺第二与遥远城堡里的女王菲兰达·德卡皮奥结婚，生下三个孩子：蕾内塔蕾麦黛丝（梅梅），霍·阿卡蒂奥（被母亲送去意大利读神学想作教皇呢），阿玛兰卡乌苏娜。(第五代)

梅梅爱上了一个走到哪里，黄蝴蝶跟到哪里，浑身散发着机油荷尔蒙气味的男人，巴比洛尼亚。她为他疯狂。梅梅被残忍虚伪如同法利赛人的母亲送到一家修道院，生下了奥雷连诺。(第六代)。梅梅见到最后一朵黄蝴蝶死掉后，知道情人已死，死如死灰，病死在修道院。这一段凄美爱情是我初读时印象最深刻的段落。

奥雷连诺第二送心爱的小女儿阿玛兰卡乌苏娜到布鲁塞尔留学，她与法国工程师巴比洛尼亚结婚。有关故乡的回忆和思念缠绕她，夫妻终于回到马孔多。

霍·阿卡蒂奥收到母亲病故消息，从罗马归来。他有一双青筋毕露、苍白浮肿的手——游手好闲者的手，左手无名指上嵌着圆形乳白色宝石的大戒指耀人眼目。在阴森森的恐怖里，他孤独忧愁，思念吓唬他的老祖母乌苏娜，和给他在浴池洗澡，用绸子在他两腿之间温柔地扑上一点滑石粉的阿玛兰塔。他没有像曾祖母期待的去读神学作牧师教皇，甚至传道人。他开始和四个野孩子们吃喝玩乐。意外中他发现了乌苏娜藏在地窖里，奥雷连诺第二把房子都挖塌了，都没有找到的财宝。一位陌生人留在她家的七千二百四十个金币，它们在一片漆黑中光采熠熠。这三袋金币断送了他的性命。

奥雷连诺第六独居在破败的马孔多。他在研究破译家族百年命运的羊皮手稿，他自学了英语梵语等等必备的百科全书知识来了解吉普赛人留下的启示录。然而他无法摆脱命运地爱上了他的姨妈，阿玛兰卡乌苏娜。他们不知道。

阿玛兰卡生下了长着猪尾巴的婴孩，奥雷连诺，第七代，大出血死掉。

而这个婴孩的出生揭开了第一代人布恩迪亚的挚友梅尔加德斯的所有启示和预言。他被蚂蚁吞噬。

全书从《创世纪》写起到《启示录》剧终。

2.

有关时间和孤独。

“多年以后，奥雷连诺上校站在行刑队面前，准会想起父亲带他去看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当时，马孔多是个二十户人家的村庄，一座座土房都盖在河岸上，河水清澈，沿着遍布石头的河床流去，河里的石头光滑、洁白，活象史前的巨蛋。这块天地还是新开辟的，许多东西都叫不出名字，不得不用手指指点点。”

开篇就是经典之作。

作者用诗意的语言回忆遥远的过去未来，孤独又温情，寂寞又迷人。

它是南美哥伦比亚土地上以色列人的《创世纪》、荷马的《奥德赛》。纽约时报评论它是《创世纪》后最值得读的书。

我初读时惊异马尔克斯的叙事方式。他把时空的概念，将来、现在、过去的时态都在一句话里表达，而且，如同一部宏大的交响乐，有韵律、有抒情，有华彩乐章；人物、故事、姓名、性格，最美的诗句在未来地章节里不断重复。循环叙事。他通过布恩蒂亚一个家族的兴衰，用先知讲预言的叙述角度，还有色彩斑斓的想象、情欲饱满的语言、神秘性感的气息，原始野蛮、愚昧疯狂、魔幻真实、荒诞乱伦、爱恨情仇都融为一体。像一张大蜘蛛网，人物之间彼此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第一代布恩蒂亚是个好奇的冒险家幻想家。从吉普赛人梅尔加德斯第一次到马孔多，向他展示磁铁，冰，望远镜，汞，假牙等新鲜事物后，他们伟大的友谊就开始了。吉卜赛人有关“冰”的神奇故事，使得五岁的奥雷连诺一辈子在每一个生死关口都想起；还有吉普赛人梅尔加德斯坐在窗前清晰的轮廓，穿着旧背心，戴着宛似乌鸦翅膀的帽子，苍白的鬓角流着汗水，好象暑气熔化的脂肪，他那风琴一般低沉的声音渗透进了大宅里最阴暗的角落。。。，这吉卜赛人正象奥雷连诺上校和霍·阿卡蒂奥儿童时代看见的那个样子，奥雷连诺第二以及第六代奥雷连诺，都会立刻认出老头儿，因为老头儿的形象是布恩蒂亚家一代一代传下来的，从祖辈一直传给后代。

奥雷连诺上校是第一个生在马孔多的人。他在娘肚子里就哭，睁着眼睛出世。恋爱时，奥雷连诺用无头无尾的诗句倾诉爱情。他把诗句写在梅尔加德斯给他的粗糙的羊皮纸上、浴室墙壁上、自个儿手上，晌午闷热空气中的雷麦黛丝、玫瑰清香中的雷麦黛丝、早餐面包腾腾热气中的雷麦黛丝。。。都是他孤独的爱。

妻子死后，他参加了内战，当上了上校。他从小就有预知未来的本领。哪怕自己就要上刑场了，但他确信他的死期没到。他一生发动32次武装起义，遭遇过14次暗杀，73次埋伏和一次枪决，均幸免死难。最终，他认识到战争是毫无意义的，自己总是象猪一样在“光荣”的粪堆里打滚，他卸甲归田，整整迟到了四十年，他才发现普通人的生活是可贵的。

他与政府签订和约，停止战争；他开枪自杀，却奇迹般地活了下来。最后一次行刑前，他被霍·阿卡蒂奥所救。几天后，哥哥在自家卧室被暗杀，血沿着街道一路流到乌苏娜的厨房，几十年后他的坟墓都是火药味。这是全本书里惟一的无解之谜。

奥雷连诺上校回家后，每天作小金鱼，企图凿穿包裹在他周围孤独的硬壳，他每次作到25条时，便放到炉里熔化，再重新开始。循环往复。奥雷里亚诺经历了爱情、生死、战争、孤独、幻想，还有那些儿时的回忆不断重复萦绕他。他过着孤独的日子到死。

奥雷连诺霍赛生下来就由雷麦黛丝领养。雷麦黛丝被阿玛兰塔意外害死后，跟着阿玛兰塔睡。先是孩子般的依恋，后来就变成乱伦了。这一代人的特点开始了病态变态乱伦，后来姑姑硬是断绝了和他的乱伦关系，他去找皮拉·苔列娜（亲母）泄欲不得。在母亲为他安排，但是叮嘱他，那天不要出门的相亲路上，和他16位同父异母的兄弟一起被追杀。

霍·阿卡蒂奥第二，实际上是个奥雷连诺。他在西班牙人的香蕉公司里当监工，实际上是工会领袖，又智慧领导才能。他带领三千多工人罢工，遭到军警的镇压，三千多人被射杀，然后运到火车上， 他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在黑暗中跳下火车，朝着马孔多方向奔跑。殖民者把工人们的尸体运往海边丢到大海，又通过电台宣布工人们回家了。霍·阿卡蒂奥第二一次一次重复诉说屠杀真相，“3000多人死了”，没有人相信他。他孤独失望，开始认真研究吉卜赛人留下的羊皮手稿，每天乌苏娜送饭给他，一直到死都呆在这个房间里。当军警带人来这个无人的房间搜查时，他静静坐在床沿，吉普赛人的神灵保护着他，居然没有人看到他。也是一个奥雷连诺上校一样的奇迹。

奥雷连诺第六。梅梅的儿子。这个家族从第四代第五代下来，子孙越来越少了。他是第六代仅有的一人。他身上具有先祖奥雷连诺和阿卡蒂奥的特性，孤独安静、聪明智慧，又有强烈的性欲和乱伦本能，他还通晓多种语言，他就在译完羊皮纸手稿的最后瞬刻间，马孔多这个海市蜃楼的城镇，将被飓风从地面上扫走，将从人们的记忆中彻底抹掉，羊皮纸手稿所记载的一切将永远不会重现，这个百年孤独的家族，注定不会在大地上第二次出现了。

阿卡蒂奥在奥雷连诺上校出门找救援部队时掌管了马孔多大权。自由党失败，阿卡蒂奥的队伍没有一个幸存。在牺牲之前，他们勇敢地抗击了三百名敌兵。后来，他上了刑场。

临死前，他从童年时代起就有的恐惧消失了。他回忆起祖母乌苏娜，也许正在栗树下和祖父喝咖啡，想起还没有取名的八个月的女儿，和将要出生的孩子。想起那位没人在意的妻子圣索菲娅·德拉佩德，他怀念亲人时并没有感伤情绪，开始明白自己实际上多么喜爱自己最憎恨的人。下面这段让人读了实在要落泪。

——-阿卡蒂奥走向墓地的时候，望见天际出现了星期二灿烂的晨光。他的留恋也随着夜雾消散了，留下的是无限的好奇。行刑队命令他背向墙壁站立时，他才发现了雷贝卡（养母）——她满头湿发，穿一件带有粉红色小花朵的衣服，正把窗子打开。他竭力引起她的注意。的确，雷贝卡突然朝墙壁这边瞥了一眼，就惊恐得愣住了，然后勉强向他招手告别。阿卡蒂奥也向她挥了挥手。在这片刻间，几支步枪黑乎乎的枪口瞄准了他。。。他还来得及想了一下，“我忘了说，如果生下的是个女孩，就管她叫雷麦黛丝吧。”接着，他平生的恐惧感又突然向他袭来，象一次毁灭性的打击，上尉发出了开枪的命令。阿卡蒂奥几乎来不及挺起胸膛和抬起脑袋，就不知从哪儿涌出一股热乎乎的液体，顺着大腿往下直流。—-

奥雷连诺第二实际是个阿卡蒂奥。他长得象曾祖父霍·阿卡蒂奥·布恩蒂亚一样魁梧，而名叫霍·阿卡蒂奥第二的孩子，却长得象奥雷连诺上校一样瘦削。孪生子唯一共同之点，是独特的孤独样儿。他从年轻时起，就纵情声色，放荡不羁。

像挪亚在准备方舟一样，那时候的人已经恶贯满盈了。耶和华要拯救挪亚一家，大洪水来了。《百年孤独》里，奥雷连诺第二的淫荡罪也到了让人发指的地步。彩票、斗鸡、性病和兄弟共享女人。他光凭好运——家畜和家禽神奇的繁殖力，就成了最富裕的居民之一。他越用香槟酒款待自己的朋友，他的牲畜越无限制地繁殖，他就越相信自己的好运并不取决于他的行为，而全靠他的情妇佩特娜.柯特，因为她的爱情具有激发生物繁殖的功能。

这里好像暗示了这个情妇跟牲畜干过坏事。就像早年，神父接受他忏悔时问他的，有没有跟女人干过坏事时，他并不觉得奇怪，但是问他是否跟牲畜干过坏事，他就感到大惑不解了。后来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打听到，有的浪荡人跟母驴干这类事。

然后，雨，下了四年十一个月零两天。奥雷连诺第二开始热爱雨中的家庭生活，好象他在最后一次放荡时已经发泄完了自己的情欲，现在没有苦恼和懊悔了。他从胖到弯不下腰，变得甚至可以自己系鞋带了，那瘦骨嶙嶙的身体，而且漫不经心的眼神和孤僻的和孪生弟兄一模一样。他和情妇的关系也变得温情柔和，最后如同家人。

3.

有关经典与魔幻。

据说它影响震撼了上世纪中国8/90年代的文坛。陈忠实的白鹿原，莫言的高密乡无疑都是从马孔多得到了灵感。

刚建村之后过了几年，马孔多是一个真正幸福的村子；在这村子里，谁也没有超过三十岁，也还没有死过一个人。像神话一样。

蕾贝卡的出现，正如奥雷连诺预言的。她11岁，全身黑衣，带着一个帆布袋；袋子里老是发出“咔嚓、咔嚓、咔嚓”的响声——那儿装的是她父母的骸骨。刚到乌苏娜家里，只吃墙上的石灰和吮手指头。一次，仆人发现在黑暗中，她的两只眼睛象猫的眼睛一样闪亮。然后，全家出现失眠症了。这场失眠症健忘症如同瘟疫传遍全村镇，最后还是梅尔加德斯回来用神秘的药水医好了全村人的疾病。

每天下午，雷贝卡在窗前绣花，等候钢琴师的情书。一次运送邮件的骡子，没有在规定的日子来到，雷贝卡发疯，半夜起来，到了花园里，吞食一撮撮泥土，痛苦和愤怒地哭泣，一面嚼着软搭搭的蚯蚓，牙床都给蜗牛壳碎片割伤了。她陷入狂热、沮丧的状态，失去知觉，在呓语中无耻地泄露了心中的秘密。后来，蕾贝卡被霍阿卡迪奥的性器官征服，和他结婚，被乌苏娜流放到外边。

俏姑娘雷麦黛丝的动人之美是使乌苏娜不寒而栗。她出门必须用黑面纱遮住脸庞。很多人去教会只是为了看她一眼。有绅士为了看她，从遥远的地方来，却陷入了凄凉和痛苦的绝望境地，永远失去了安宁，竞被夜行的列车碾得粉碎。

阿玛兰塔从出生到老年到死亡，是作者花费重笔墨刻画的人物。她和蕾贝卡都爱上了意大利钢琴师，皮埃特罗，金发优雅有教养，可是他和蕾贝卡相爱并要结婚，她绝望地写下了几十封粉色丝绸扎着的信笺，还有一些残余的树叶和花瓣和蝴蝶标本，无处投放。从此，她咒诅蕾贝卡，到死都是冤家。皮埃特罗后来爱上了她，但是她已经心如死灰。时光和痛苦让她记忆犹新。皮埃特罗自杀她都无动于衷。
四年来，每当格林列尔多·马克斯上校向她表白爱情时，她总是想法拒绝他，尽管她也没有伤他的面子，因为，她虽还没爱上他，但她没有他已经过不了日子。最后，顽固的她还是对他说， “咱们彼此永远忘记吧，”她说，“现在干这种事儿，咱们都太老啦。” 奥雷连诺第二说过，这个家族的女人比母驴还犟。

她开始给自己缝硷衣。如同奥德赛的妻子Penelope，为了拖延时间，把公公的丧衣早上缝晚上拆，永远完成不了。因为死神告诉她，阿玛兰塔将在硷衣缝完的那天夜里死去，没有痛苦，没有忧伤和恐惧。她很神奇又荒诞地告诉村里人，她会给他们死去地家人捎个信。生死交融，人鬼一体。

她回忆起黄昏时分皮埃特罗身上发出的熏衣草香味，上校每天晚上来陪她静静坐着的温情眷恋，她终于明白了奥雷连诺上校无限循环制作小金鱼，和蕾贝卡在丈夫（霍阿卡迪奥）死后永不出门，寡居至死的孤独意义。

很多的数字记录：比如奥雷连诺上校的17个儿子，32次起义，25只金鱼，霍阿卡迪奥第二的不断念叨，3000人都死了，200节车厢的火车载着死人，乌苏娜活到115-122岁，皮拉苔列那活到145岁，等等，都像在读《创世纪》和《民数记》。经典复制。

这些独特的人物在让人感受到经典的魅力之时，又有南美大陆魔幻的色彩。

4.

这本书还充满了各色各样的意象和气味。

乌苏娜第一次闻到水银时， “这是魔鬼的气味，”她说。梅尔加德斯告诉她，魔鬼的味道是硫磺的味道。

霍阿卡迪奥第一次遇到皮拉苔列娜后，整夜都闻到觉到她腋下发出的气味，这种气味仿佛渗进了他的躯体。

俏姑娘雷麦黛丝身上有一种令人不安、令人头晕的气味，在她离开之后，这些气味还会在空气中停留几个小时。这天生的气味在男人身上激起的欲望，他们从前是不曾体验到的。在任何一个角落里，他们能准确地嗅到俏姑娘雷麦黛丝呆过的地方，断定她离开之后过了多少时间。只有这些男人明白，那个年轻的军官为什么会死于爱情，而从远地来的那个绅士为什么会陷于绝望。俏姑娘雷麦黛丝由于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一种引起不安的自然力量，她的纯洁天真热情反而弄得男人们神魂颠倒、难以忍受。俏姑娘雷麦黛丝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

梅梅为爱发狂。她睡不着，吃不香，陷入孤独，渴望一再闻到使她发疯的他的机器油和碱水味儿。

他走到哪里，黄蝴蝶跟到哪里。黄色和蝴蝶在南美西班牙文化里都有死亡和不幸的含义，和招蜂引蝶只有表面意义的关联。蝴蝶也和梁祝一样象征爱情，黄色就是不幸的爱情了。

巴比洛尼亚每晚从浴室跳到梅梅房间偷情，黄蝴蝶飞来飞去塞满了她的家。菲兰达有一天突然明白过来，雇来的警察射出子弹陷在他的脊柱里，他躺在床上一直到死。他在孤独中老死，没有抱怨，没有愤恨；往事的回忆以及不让他有片刻宁静的黄蝴蝶把他折磨死了。

梅梅天天在思念毛里西奥.巴比洛尼亚——想着他身上发出的机油气味，想着他头上的一群黄蝴蝶，而且终生都想着他。

重读这本书，在有些段落驻留很久，感慨万千。和我一起读《百年孤独》的诗人同学已经去世了。很多年来，居然从来没有这么强烈地想起过他怀念他。这本书让我恍惚回到了梅梅曾经的世界。

家族第一代布恩提亚死亡时，窗外下起了细微的黄花雨。整整一夜，黄色的花朵象无声的暴雨，在市镇上空纷纷飘落，铺满了所有的房顶，堵塞了房门，遮没了睡在户外的牲畜。天上落下了那么多的黄色花朵。又是黄色。死亡的象征。

在梅尔加德斯的房间里，这里是全家最整洁干净无尘的房间。霍·阿卡蒂奥第二终于摆脱了一切恐惧，开始研究梅尔加德斯的破书和羊皮纸手稿，他越不理解它们，就越有兴趣地继续研究。清新的阳光和淅沥的雨声似乎都在保护他，他感到别人看不见他，他就获得了自己过去一生中一分钟也不曾有过的宁静，他唯一想到的是害怕别人把他活活埋掉。

不知过了多少年，当小奥雷连诺长大成人时，在热风、灰尘和炎热都渗透不进的小房间里，一老一少回忆起很久以前一个幽灵似的老头儿，戴着一顶乌鸦翅膀似的宽边帽，背朝窗户坐在这儿说古道今，他俩同时发现，在这个房间里，始终是三月，始终是星期一。

但是，因为时间不到，还有他的知识装备不够，所以他没有破译这部神秘的启示录。

不是猪尾巴的尾巴

2020年，新冠病毒Covid-19 肆虐蔓延全球，其中一个最明显的特征是丧失味觉。

有一顶嗅觉敏锐的好鼻子有多么庆幸。每天清晨出门闻到雨雪的清新凛冽，松针的芬芳，阳光的温暖，新出炉面包的奶昔，咖啡的醇厚，柠檬的酸甜，新茶的甘苦，辣椒的辛辣，还有我们记得孩子身上的味道，家的味道，甚至大麻、煤气的味道（前者有点植物味，后者有点眩晕刺鼻），常去的公园的气息。。。这本书把我记忆中所有的味道都回忆浏览了一遍。

期待夏天繁花似锦之时，病毒快快结束。我们居住的村庄不会像马孔多一样被飓风刮走，或者被病毒种族灭绝。后个世代的人类一定会记住我们这个戴口罩的魔幻和病态时代，déjà vu 几乎就是马孔多的翻版了。记住人们怎样恋爱接吻拥抱，孩子们怎样在家上学，工人们怎样在家工作，餐馆电影院戏院健身房体育场关闭，亲人过世不能最后告别。。。一定有很多本羊皮手稿云端电脑大数据正在记录这些的点点滴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