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兰黄金时代绘画及其他

好画和好书一样,不仅可以流芳百世的,他们还像倾心的好朋友,甚至比最好的朋友还好一样。他们带着久远年代的风俗,气息,芬芳甚至回响,与我们相遇。有的初次见面就相互吸引,一见如故。有的久而不见,总会思念,牵挂。有的时常见面,却别有一番不一样的回味和情愫。

周末,去了趟旧金山,浏览了三个的艺术博物馆。主要是去看荷兰黄金时代绘画大师伦勃朗和维米尔《戴珍珠耳环的女孩》。

The_Girl_With_The_Pearl_Earring

说实话,没看过维米尔温馨,静谧的那些窗边的女子,和‘世界上最美的风景’(普鲁斯特)《德尔夫特风景》及《小街》之前,从来也没喜欢过十七世纪的荷兰绘画,包括伦勃朗。可他们却那么著名,有影响。文学作品里,艺术哲学,批评史或生活中,总是绕不开他们。似乎无所不在地交织在我生活中。

第一次被一幅画所震撼,是小时候意外地发现藏在父母写字台的带锁抽屉里有三个精美盒子。第一个扁扁,长长,像本书大小的盒子,一朵像盛开的莲花的贝壳上,站着全裸的维纳斯(那时可不知她是谁也不敢问)。她从海中粼粼波光中升起。丰腴,完美的少妇身材,脸上却带着少女的羞涩和忧郁神情。她颀长的脖颈微倾着,右手捂住一只乳房,左手遮住私处。清风,玫瑰,在她身边浮过,如诗如画。这幅波提切利的维纳斯的诞生,它的淡雅的色调,优美,流畅,绵延的线条,唯美而诗意,长久地影响着我简单的艺术审美。 可是要命的是,这个美和爱之神盒子内,我妈妈存放的是当月的买菜钱,我像做贼要被抓获一样,赶快把抽屉关上,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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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个小点的正方盒上,就是荷兰风景画里荷培玛著名的《林荫道》。很简单的乡间田园风光。两排树对称延伸,有很强的立体感。这个盒子里放的是,粮票,油票,煤票,邮票,各种票据。

最后一个盒子,是拉斐尔的圣母和圣婴。 里面放的是一本漂亮的日记本,和一些国外来的信件。而拉斐尔的圣母,我以为是什么西方名人的家庭照。直到我偷偷拿给我外婆看,她是虔诚的基督徒,告诉我,那是圣母和圣子。盒子上的圣母玛丽亚,温柔,秀美,谦和,更像充满母性光辉的年轻妈妈。这也是我最初从一幅画中感受到圣母和圣婴慈爱,恭顺,人性的一面。外婆是不认得维纳斯和伦勃朗,背后的字也都是荷兰文。但她知道,这几个漂亮盒子,是三年自然灾害末,我爷爷从印尼赶着带回来救饿的。那是随海运来的。两个巨大的防水帆布袋里,大从收音机,自行车,相机,床垫,小到荷兰苏打饼干,肉松,炼乳,巧克力,剪刀等等….唯一有点文化和艺术气息的东东大概就这几个盒子。后来,每次放学回家,趁没人注意时,打开这个抽屉,看看那三个有绘画的盒子,成了我很长时间内的一个秘密和爱好。

小时候,学过一段时间画画。老师是父母的朋友。他是文革前最后一批N大数学系毕业生。他不单长相斯文,儒雅,会拉小提琴,手风琴;还会唱歌,画画;同时也是我姐姐的手风琴老师。我记得很长时间都在画杯子,苹果,石膏像。水粉画颜料和纸才买了没多久,刚画了几次浓浓,厚厚,粉嘟嘟的荷花,嫩嫩,碧绿的荷叶。妈妈就说,风气转了,该准备收心学习了。

后来看那个演绎本的电影 《戴珍珠耳环的女孩》,拍得真好。感觉就像看了一场维米尔的画展。 很多镜头本身,就像十七世纪荷兰鼎盛时镜框里的风景画,风俗画。电影里,葛丽叶,她靠在窗边,凝望着窗外教堂的尖塔。他问她, 云里是什么颜色, “白色呀,先生”, “是吗?你再想想看”。 终于,她看见云朵里黄蓝相间,像柠檬,蔓菁和洋葱。她为他调磨颜料,银灰与红,紫与蓝,色彩斑斓。但爱是女孩如此孤独无助的感觉。无法跨越的终究无法跨越。想起当初对多才多艺,玉树临风的绘画老师的仰望,崇拜。我似乎懂得。

看过电影后,我想,有一天我会有机会见到维米尔这幅真迹。

读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是一种奢侈的享受。主人公斯万对维米尔的画的热爱,对伦勃朗的崇拜,和对荷兰风景画的追崇,时时充满在七卷长篇里。

想想在‘斯万家的那边’吧。柔和的光线透过窗帘,壁画,挂毯,椅子,墙壁;这种细腻,柔和,和笼罩着的一种淡淡沉思,交织着对色彩,光线,气味,直至心灵感受;不正是像‘窗前读信的女子’‘花边女工’和‘倒牛奶的女仆’里安然沉静的描绘吗。维米尔出色地表现了自然光线的微妙变化,画面生动传神,充满宁静、舒适的生活气息。

也许这种恬淡的诗意和注重对优雅生活细节的描绘,直接影响了普鲁斯特。

1921年巴黎,普鲁斯特最后一次离开家,去观看荷兰画派画展。并把这一段借书中人物贝戈特(实际上是作家本人),写进了他的传世之作。似乎只有维米尔的 《德尔夫特风景》和《戴珍珠耳环的女孩》让他赏心悦目。最后,他来到维米尔的画前,他记得这幅画比他熟悉的其它画更有光彩更不一般。 《德尔夫特风景》里有一小块黄色的墙, 他目不转睛地紧盯住这一小块珍贵的黄色墙面,犹如小孩盯住他想捉住的一只黄蝴蝶看。“我也该这样写,”他说,“我最后几本书太枯燥了,应该涂上几层色彩,好让我的句子本身变得珍贵,就象这一小块黄色的墙面。”
View of Delft

这黄色如此美妙,单独把它抽出来,就像一件珍贵的中国艺术品。这黄色如同戴珍珠耳环的女孩的蓝头巾,鲜明,跳跃,闪光,可以穿越时空,抵达梵高的向日葵,蓝鸢尾花和莫奈在荷兰作的‘郁金香和农庄’。

维米尔在默默无闻了近两个世纪后,终于回到了人们的视线。

到孩子学画的年龄。我们有幸遇到一位才华横溢,勤奋认真的艺术家兼老师L。

他在国内办过个人画展,来美后在州内大学继续深造。他的素描基本功受前苏联教育体系影响,造型的功力极强。他的油画深受伦勃朗和荷兰画派影响。沉重的题材,准确的细节描写,明暗对比强烈。那时曾和老公讲,L老师干吗受伦勃朗影响呀,多悲苦,这类画多不好卖。那巨幅的画作,有着耶稣被钉十字架的沉重,谁会把它们挂在客厅,门廊呢?他怎么不受莫奈或梵高的影响啊,用色彩来表现光线和时空的变幻,唯美而有诗意,那样我们可以多收一些他的作品。我自认是‘在物质享受和简单的虚荣满足之外,寻找愉悦的优美的艺术作品’(普鲁斯特)。 我知道自己肤浅。从维纳斯的诞生,到莫奈的睡莲;从维米尔的戴珍珠耳环的女孩,再到梵高的蓝鸢尾花。我个人的审美几乎无法改变了。

在孩子学画的断断续续七八年时间, 从陪听L老师给我孩子授课,演示,讲解透视,焦点,构图,深度等,到观摩他的习作;从参加他的毕业作品展,再到看他为某慈善机构为表彰捐助人而作的家庭肖像素描。我慢慢地了解了不少伦勃朗和荷兰画派,以及L老师。在这个拜金,物欲横流的世代,他作为艺术家的生活并不会比先驱大师们更富有,优裕。但是,绘画几乎是他的生命和信仰,他为艺术和理想的执着虔诚– 正像伦勃朗和所有的艺术大师一样。

两年前,他到南方大学教书, 临行前我们为他及全家送行。他为我俩孩子画了两幅素描赠别。 本来是一人25分钟就完成, 可大孩子那幅,画了45分钟。因为和孩子有感情,因为艺术家的心敏感,柔软易被触动,孩子说老师竟落泪了。

这次去旧金山之前,还去了自己城市的一个英国来的巡回画展,欧洲大师画展。为首的是伦勃朗的自画像,1665的作品。而旧金山的自画像,称‘老人像’作于1667,那是他临去世前两年的作品。几近四方形的画面上,他花白的胡子和头发,身穿随意的外套,翻出里面白色的衬衣和袖口。苍老平静的脸上布满皱纹。眼神显露着忧郁,凄然。明暗对比手法更加强烈。

是的,如果不能理解伦勃朗生活的跌宕起伏,他从受众人追捧,富有的中产阶级, 到1642年名著《夜巡》之后,先遭遇公众冷落,后债台高筑,贫困交加,最后病死;是不能理解他灵魂的挣扎,困惑,和他伟大的不朽之作中,感情的深度和力量。终于我不单看到他的自画像,他的生活的外貌,而且是他灵魂深处,虔诚的宗教渴望和精神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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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浪漫主义画家德拉克洛瓦在19世纪中曾经预言过:总有一天伦勃朗会名列在拉斐尔上。他的预言后来成了现实。伦勃朗的油画,蚀刻版画,素描影响了他那一代和后来许许多多艺术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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