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关于个人理财的金玉良言都不外乎两个宗旨：开源和节流。这对于企业也是一样。虽然那时候离美国房地产泡沫崩裂还有一两年，但是金融投资市场已经提前感觉到冰川期来临前的风刀霜剑了。我们的总裁预感到开源无门，就只好勒紧裤带节流，到了不惜杀鸡取蛋的地步。
新年伊始，总裁把IT全面外包当作节省开支、刺激公司股票、保全自个儿年底红包的大赌注。肖恩瞒天过海的初期项目被当作神话一般到处传扬。这时候麦克手头首席科技设计师（Chief Enterprise Architect）的职位还闲置着。麦克有心把这个左右手的位置派给李，自家兄弟镇守山海关，晚上睡觉也安稳些。
自从库地普走了以后李落了单。李在技术方面不是强项，也没有太大兴趣。本来跟麦克一样，只是拿高科技做块敲门砖，根本目的还是曲线救国，奔大把大把的银子而去的。现在高科技成了华尔街的弃妇，和亲公主已经沦落到沿街卖唱的境地。而且眼下科技外包甚嚣尘上，终有一天连卖唱的活都要被外来妹一网打尽。李未免有点心灰意懒。他的强项是公关，是跟人打交道。因此他看清形势，下定决心跟麦克莎油娜拉，一转身投奔到玛丽迪丝麾下。
李走后，在格雷格的推波助澜下麦克只得把空置一年的首席科技设计师（Chief Enterprise Architect）职位赐给肖恩。那时肖恩刚过三十岁生日，虽然过去的一年里殚精竭虑谢了半个顶，好歹混了个年青有为前途无量。肖恩乐不可支兴奋已极，天天神气活现在走廊里声音高八度讲话，还搬进了麦克隔壁的办公室，靠墙一排大窗俯瞰蜿蜒的哈得逊河，每天太阳光芒万丈地照在哈得逊河上，好像在预言肖恩如日中天的事业。麦克出面操办了个十分张扬的出师祭旗仪式（Kickoff Ceremony），肖恩官拜大元帅，发誓要把外包革命进行到底。
去年肖恩吃尽了印度大哥大姐的苦头，今年他想换个玩法。他回想起前年到亚洲考察时上海给他留下的美好印象。印度以英语为官方语言，只要上过小学就能说英语，相当于中国的普通话。而中国的英语教育一般得有大学程度才能达到磕磕巴巴的交流水平。所以同样承接美国外包的活儿，从教育素质上来说，中国外包人才质量要比印度的高好几个档次。肖恩似乎终于明白了这点，于是就接洽了中国大连和苏州几个外包大户。大连一家资深软件编程外包公司最有希望胜出，马上派出两个人员赴美进一步洽谈。
皮特脏（Peter Zhang）和爱迷糊（Amy Hu）不日抵达。两个人都是三十出头的白骨精，一个西安交大一个上海交大毕业，皮特做软件经验丰富，爱迷搞推销成竹在胸。中国人毕竟有城府，崇尚中庸之道迂回出击，不象老印那样上来就胡吹海侃。皮特说话字斟句酌慢条斯理，不会就老老实实说不会，那有啥说啥的态度让所有在座的听众看着心疼，恨不得挺身而出帮他吹牛。但只要是做过的工程那可是讲述得头头是道熠熠生辉。肖恩有点失望皮特没有揽过在线投资交易的大型工程（online trading program），但是皮特对Java编程语言驾轻就熟，尤其是对IBM WebSphere环境下的各种网络客户支持功能耳熟能详，给肖恩一种脚踏实地的感觉。肖恩过去的一年被印度外包大鳄油嘴滑舌骗得晕头转向，他一定在见到皮特才十分钟后就在潜意识里锁定了这个诚实合作伙伴。爱迷糊长得白白净净没有特点，小嘴巴嘤嘤咛咛地介绍完公司简历和主要大客户后，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她和皮特此行要跑五个城市见八个新客户，逗得肖恩一阵心焦。他要求爱迷糊提供现有客户的推荐书。爱迷糊当然是有备而来，装帧精美厚厚一本呈上来，一个接一个举世闻名的IT大玩家都册上有名，看得大家眼红心热。俩人一走肖恩就说服了麦克，还没等皮特爱迷回到中国，合同书就传真到大连的公司。除了在线交易（online trading）的核心程序以外，2006年所有用户界面的功能扩张和更新都由皮特的公司承包。
肖恩向来对身边的中国同事很有好感。IT部门里的中国人几乎都是靠一身过硬的技术和埋头苦干精神才躲过每年12月20日的例行裁员的。虽然中国人窝里斗时也露出尖牙利爪庐山峥嵘，但对外一致保持谦谦君子温顺绵羊的形象，企图最大程度地麻痹阶级敌人。肖恩选择中国作为编软外包商家对公司里的华裔员工的工作保障（job security）有利，所以华裔IT人员个个额手称庆。国内同行在英语交流上毕竟有不小的语言障碍，碰到复杂的程序功能，肢体语言都不管用，还得用我们老祖宗的语言，要是能对上方言土话那就更好，嘎嘣棱脆一讲就通，主仆尽欢。
软件开发部门每个季度要来一次功能扩张刷新（Release）。这一年的第一季度刷新肖恩亲自坐镇。周末几十个程序员和十几个质量测试员（QA）严阵以待。巨大的会议厅里肖恩带着美方的技术大拿和中国那一头皮特的团队全天在线保持联络。到了周日中午，出了一个技术问题。大家多方求解无门，几乎搔破了头皮。肖恩两天没回家了，头发油腻腻地粘在脑门上，全身散发着怪味。下午两点之前再搞不出来，不但这次耗时两个半月的更新努力要无功而返，而且对软件外包的整个战役将是一个巨大的信心打击。倘若有人再别有用心，把问题上纲上线到领导人决策性的错误，那肖恩的半世英名可要象流星一样含恨堕落，任凭地上万民评头论足。肖恩头上开始冒虚汗，脸上越来越油光锃亮，手指头不自觉地大声敲打着桌面。这时电话那头皮特响亮地长长“哦”了一声，这边精疲力尽的一伙人顿时大喜过望。电话里皮特跟往常一样斯斯文文地用英语对这边说了句：“我认为我知道哪里出问题了，给我十分钟。。。”接下去没了声音，大家知道他按了静音键。
皮特说话不时喜欢加上：“我认为（I think）”，合作一个月以后大家都知道当皮特无比谦恭地说“我认为”的时候往往是已经把真理五花大绑揣在裤兜里了。这边大家松了一口气，开始放松起来。肖恩长长吁了一口气说：“让我们为成功祈祷吧（keep our fingers crossed）！”说完他站起身准备去洗手间。这时冷不防电话静音失效，那头传来文绉绉的皮特剥下画皮后惊天动地的一声暴喝：“周阿屁！你又吃摇头丸了？我操你十八代祖宗你个王八蛋！！信不信老子明天就让你滚！滚！滚！！！”肖恩正走到门口，被吓得一激灵，差点尿在裤子里，他不明究竟，很想停下来问清楚，苦于内急尴尬，一怔过后赶紧箭一般先向厕所冲去。这边屋里听得懂中文的几位都笑到差点断气。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