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埃莫及

自豪感事关重大,从来都讲究名正言顺。

自称中国人并引以为自豪,有失于严重的名不正。真懂中文会知道:时间上“中国”朝龄才不过一个世纪,愧对上下五千年;而疆域上“中国”概念狭促小气龟缩,撑到极限也比历史上任何一个像样的朝代地盘都小。这种‘中国’自豪感完全依赖于国学的无知,叫自损可能比叫自豪更恰当。

无论我们怎样在中文上玩弄政治语义小把戏:“中”华民“国人”,“中”华人民共和“国人”,对不懂汉语的听众都是瞎费气力,自欺有余,欺人不足。借用外文翻译也无补于事,说英文: I am a Chinese: 中什么国来着?——你是秦族的 (Chin -> Chinese); 改说俄文更糟:Я китаец—- 你是契丹(китай)家的,天可怜见,对外只能自封少数民族,还是得不到官方认可的那种,与“大中国”差岂止万八千里,豪从何来。 (Who the heck is 契丹?)

今天中国十几亿人口,物质金钱有过剩,有短缺,但谁会觉得民族自诩称谓的语言短缺算个问题?

国名族名翻译混乱是世界性的,颇能显示所谓国际关系是一锅粥:国名翻译没有相互商量,没有健全的国际法约束指导。要说我们对老外也不讲规矩,北邻名曰俄国,就属典型的不知所云将错就错强加于人—- 什么时候俄人自称露出过半个俄字俄音(北京话说:这都哪儿焊哪儿呀)?小国就更不用在乎啦:国名可以是颗牙,管他们是不是高兴;又小又远的,叫瓜地马拉,简直是个lame 马年笑话,有欠敬重。

从各个方面考量,埃及算是个中文里非常值得品味的外国国名。埃及音通哀极,一听就不是双边商讨过的协议。其实埃及人过去今天都不自称埃及,古时埃及人自称Kemet, 现自称Misr,知道这个掌故的中国人恐少的可怜。汉语埃及是希腊文罗马文法文英文的二手三手货倒买倒卖,随便扒拉出的中文组合,并未顾虑可能的词义蕴含。埃者,小矣,土矣,不足道,近乎于无,埃及就是很少相及,无足轻重,或曰无关,不重要 (in English, 埃及 just means “doesn’t matter”) 。 碰巧埃及和中国文化历史相及度真的很小:世无埃及,无关痛痒,doesn’t matter: 你我还是你我,中国照旧中国 ,篱笆墙影子还那么长,因此中国人的教育,知识,此国可以完全忽略 ,如何称呼,小事一桩。需要时埃及倒可被用来作普世的反证。

用心数数就会发现,其他古代文化还真少有这样极端的中国-埃及无关性:现在中国文字存活要指望“罗马”拼音(whatever it means),华人点钱全要靠“阿拉伯”数字,头号中国宗教的老家居然在“印度”,讲逻辑科学,我们和“希腊”的紧密欲说还休,连玛雅文化都和我们有DNA的瓜葛 —– 唯独埃及处处缺席 : a no show,可有可无 —- 是谓埃及,恰如其分。如果谁对埃及感兴趣,一定是对无关事情感兴趣,不算计,没功利,纯粹美学,纯粹好奇,纯粹神秘,纯粹又纯粹,好人一个 —- 你有打算游埃及吗?

中国人游埃及最少精神牵挂,反正再古老再复杂再有趣也够不到中国,跟猎奇星外文明有一比。

要真漫游埃及后,才能知底细,有心人甚至会大吃一惊。比如首先会思索埃及和中国是否应该对调名称,反正两词词源都很可疑。按说埃及才是真正的‘中’国,有理由怀疑中字就是为埃及专门设计的(!):左右被浩瀚沙漠夹持,正中有尼罗河,‘国’不过是及其狭窄的两畔洪泛区,恰如中字那条贯穿的一竖。“一条大河波浪宽”,逐字逐句,真该送给埃及去唱 (中国好几条大河,只唱一条有卖国之嫌 — 埃及就没有这份担心)。埃及名胜聚集在其“中国”,都离尼罗河很近,没有中国的幅员辽阔,三山五岳艰难旅途的挑战和顾虑,金字塔到宗教圣殿到法老墓葬,再隐秘都建在河岸,直通舟楫,无需跋旅,方便反差之强烈,叹为观止。阿布辛博(Abu Simbel)是最典型的面子工程,它修建在高高的河岸,巨型法老正襟危坐,只怕过往船只看不见。很多古老庙宇之所以几千年免遭人为破坏,都是因为靠近尼罗河被数十米(!)的积沙长期掩埋,近代考古学家发掘后才见天日。有几座人生一定要拜访的庙宇,人类最古老最灿烂的神话艺术宝库,如阿拜多斯(Abydos)神庙,丹德拉(Dendera)神庙,都要准备长途驱车: 并非他们深藏内陆,只是因为目前附近停船还不方便。

亲身体验埃及,就会发现很多历史有关的‘自豪’概念是虚幻的。好像全世界都喜欢把埃及和中国比在一起,因为金字塔和长城半斤八两, really? 在华北的山里当农民,长城我知道,不光是区域走向环境,连千年一贯的筑城技术都熟悉,和泥,制坯,烧砖,垒墙。作为工程长城和金字塔规模难度精度相比,根本就不是一个量级 (更不用说古埃及没有铁质工具)。让我怀疑,把长城和金字塔并列,是知错犯错,昏话昏说,转移视线的小动作:拉上超级自尊又爱咋呼的中国人陪绑,以回避金字塔给现代工程技术现代人智慧带来的窘迫和严重挑战,(中国人是否被涮,一厢情愿傻“自豪”让旁人看笑话, 倒成次要问题了 —- does it really matter?)。

工程上无法比拟,文化上,传统影响力就能比吗?(四大发明无恙乎?)

中国文化里长大,看西方走形是必然的,但对走形的程度估计大多严重不足;如何感觉这个第三者埃及,也许是一个被忽略的角度,一个试金石。西方文明,据说有两条主要根源:曰classic,曰 biblical。国人以为能弄通这两厢,就算步入西方文明的门槛了 — 没有埃及什么贡献:大错特错。很少中国人能够体验西方人对埃及的复杂感情 — 这种能有效的把中国拒之门外的独特的埃及隔膜一言难尽。难怪埃及学在今日中国是个还在挣扎的冷门学科。中国走向世界,也开始意识到直接间接很多现代中国问题和世界古代史,古代文化史密切相关,但即便是层次最高的中国elite, 也没有这个定力看到埃及的根,看到 mythology, 看到文化之源。当弗洛伊德提出犹太一神教的埃及根源,当史料证明毕达哥拉斯在埃及学到他的数学知识,中国学者就撒手装不懂了,还是龟缩在欧洲版的历史图像里更安全,亦步亦趋:中国受害者的形象,在熟悉的环境里容易操纵,‘爱国’情绪也便于接受党的驾轻就熟的引导。

中国埃及名称调换,让人心神不定的还真不是失去仅供内销蹊跷的中国名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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