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这个朝代憎恶,并非凭空想象。知道太多歹徒团伙的劣迹:残忍,欺诈,贪婪,屠戮,迫害,又不会装哑巴,于是被指为不爱国,甚至汉奸。但回回挨骂,满腹疑惑,鸡同鸭讲—–很久才悟出哪里错了扣,就是那所谓爱国猫腻。
我原以为爱国爱为先,吐沫星子乱溅骂汉奸,恶恨横生,算不得爱国的证据。 爱得有所指 —-predicate:爱书法爱诗赋,爱气节爱淳风,爱文物爱历史,爱山水爱厚土,爱父老乡亲,(曾想试试把党也爱进去,AAUGH !除非能生生掰断自己的精神骨头,the worst idea ever!)。
最近挨骂,心平气和一些,因为发现那些天生好骂汉奸的,没有半分爱的能力(I wonder缺乏爱力有相应病理专用语吗?),爱国基本知识门门不及格。假定骂我是汉奸,你阁下的爱国知识门类竞比就不应该不如我,更不能一上阵就丢盔卸甲,除了招摇脑残别无它物。
我倒是很少担心被骂汉奸的。不光是因为父母曾热血疆场,和外国军队刀兵相见,汉不了奸;我自己的癖好,与“爱国“也很合拍。举例,革命年代旅游是超级奢侈,只有”神游“(armchair traveler)可行。我的枕边一本翻烂的 (dogeared)全国重点保护文物单位简介(第一版),陪我度过很长的困难年代。全国精华古迹名胜,倒背如流,精神旅行,如数家珍,不爱这国实在没天理 —- 那才是真爱。长时间北京城里给圈着,心野,就盼着长大以后能云游四方,“保护单位”逐个拜访,无一漏网 (甚至要跟四处视察的国家文物局长叫板)。
今天我仍然暗自揣测:访中国名胜,寻仙不辞远,不算李太白,世上几人数量质量能超过我。这个强烈的排序冲动来自何处,是否健康,也是个有趣的疑问。北京,和北京的大院是蹊跷的本朝符号,一言难尽。为了帮子孙理出头绪,硬性简化,就简到这 stupid 排序上来了:本朝大院及其都城北京其实就是个没文化的大排序。军队大院,谁是司令政委,副司令副政委参谋长主任;部委大院,谁是部长司长局长,差了秋毫,都算老土。识掌故更要知道不公布的行政级别,比什么都重要。住在北京的,毛儿席是一级,然后往下排,我知道几乎所有邻居的级别,(外加很多报上各级领导的级别),much more than I really wanted to know。干部子弟(又称红二代)在一起胡侃,荒诞不经外人难以想象。比如有胆争论,如果马克思列宁活着,行政多少级? 吵了半天,最多给二级吧 —— 这级别不要把活人憋死吗。
古物的存在,对古物的专注,有冲破本朝排序的妙用,我读书就会问,敦煌可以和毛儿席比吗?怎么比,怎么排序?先不问答案是否荒谬,这思路就能把我带出大院,带出北京,带出那个朝代。你注意过吗,台湾人爱国歌唱到情深,从不唱毛儿席,都是大漠丝路敦煌:哇,中国居然也有不下雨的地方,没见过,忒远,真羡慕死我们这等台风暴雨泡制出来的岛民。敦煌对我很重要,但不同于台湾人的丝路,我的思路似乎好像大约不知怎么着敦煌比毛儿席更重要:强迫你从这个世界上二中取一,你留谁?实在对不住大伙了:我留敦煌,(行政0级吧)。上大学放暑假,不回家,去游丝绸之路,莫高窟住上一个星期,有大漠,有艺术,有安静,有神奇,(还能遇见你想感激的中国好人,像段文杰,像樊锦诗)。
如今游遍世界,回顾敦煌,视角到有很多变化,不变不行。比如真懂了这敦煌的艺术不能独属中国,只是恰巧落在了中国的地界 (or was it?)。敦煌艺术文化大树的深根,丝路东西南北纵横千里,汲取的养分我们永远不能回报,只有无尽的感激。
另外今天要学习新的热门排序,称之为申遗。不懂什么是申遗,你就算出土文物了。
申遗是个新词,过去说申冤,申诉,申辩,申明,非‘申’不足以引起高度重视。申字象一个瞄准镜,居中还带十字线(crosshair),瞄准放大,聚精会神。今天要说申遗是申的精神进入了新时代: 瞄准了国际地位和联合国的金钱:全世界都认我们,外加还给钱哪!(全国重点保护文物是远古黄历啦)。现在到甘肃访古,一路向西,丝路申遗正热火朝天,麦积山,炳灵寺,锁阳城,玉门关, officially 都叫,are you ready for this, “思路疑点“,要准备联合国官员视察,给常人寻访古迹加了很多不便。
申遗的名堂耐人寻味,分明是在挖空心思,宣传‘普世’价值,不够人类普就不能‘遗’(就没钱),彰显反普派一副虚伪嘴脸:你有本事先灭了申遗,新遗旧遗都灭。
敦煌是人类遗产,最没有疑问,但落在中国名下,反倒是我们的万幸。丝绸之路一步向西,就不是中国了,商旅有钱净是胡人(按唐律汉人经商非法)。我就纳闷中国怎么就没有马可波罗呢?丝路上洞窟艺术千千万万,包括敦煌,汉人的贡献成分到底多大可疑问无穷。出了关,嘉峪关,玉门关,就出了中国的地界:春风不度西域,满目凄凉异国 —- 信不信由你,如果明朝维稳成功,敦煌是否是中国土地居然也可生疑的。(那天梦里惊醒,因为发现联合国敦煌文化遗产属于某‘斯坦’的,不属俺大明,冷汗落干后自问:值得这么不安吗?)
丝路申遗某种程度在考验我们的历史 identity。中国缺遗产吗?或许缺的是健康的‘疑产’。丝路曾经也是‘玉路’,是信仰的路 (宗教传播),是繁忙的双行道 (曾否疑惑:为什么叫玉门关不叫丝门关?)。没有强健的怀疑精神,你的‘丝路’的思路很可能是走偏的。
丝路申遗有了另一层深奥的丝路深疑: 健康的思路,申疑是起点,是核心,而非申明。
(后记:你知道吗,我思故我在是个非常糟糕的误译,应该是我疑故我思,我疑故我在 –dubito, ergo cogito, ergo sum,因此当今盛行的思权,思钱,思黑,思不择手段,思我负天下,叫异化之私,没有自我。一个国家的历史走了岔路,居然就因为一个思和疑的翻译错误 —- 呜呼!
我疑故我在,个人我在,基于examined life,中国人群体的健康的自我怀疑,也应该从疑问起步,比如要问中国近代的残忍,欺诈,贪婪,屠戮,迫害,算什么样的遗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