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 were so poor when we were young we couldn’t even afford to pay attention——anonymous
文革后媒介管制稍有松动,类似“读者文摘”之类的港刊便趁虚而入,给大陆一个机会见识一下铁幕外不知所云的中文语汇;其中一个使用频率很高的词叫“派对”,满头雾水,甚为扎眼,将大小字典翻烂也一无所获。因为是来自“水深火热”的香港,只能根据上下文“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乱点鸳鸯谱(大概是伤风败俗,派出所要严打的那种)。
当年插队,公社分配新知青到每个生产大队,把档案袋从筐里一古脑扣到桌子上,“每队二十,别挑别拣”,那个架式和赌桌上洗牌差不多,是否也该叫“派队”(或者叫“哀哉命运”或“任人宰割”)。
实在不好意思,我真的用了很长时间才弄懂了什么是“派对”。
英文“派对”有双意,又叫pun,其一“政治挂帅”,其二是“聚众寻欢”,可谓不失毫厘,仍可差之千里,冷酷的政治和热烈的狂欢居然就是划不清界限。相比之下,中文“党”字的双意反差丝毫不逊色:其一也是政治挂帅,其二是……其二是……well,不太敢说,说出来怕有损“党”的形像,谁能负责?
党=Party?细细琢磨,只有上半身有点儿象,领带西装,人模狗样,而下半身……
华夏几千年,没有好“党”。子曰:“君子群而不党”。群还行,可“派对”,能交往;一“党”就俗了,团伙作恶,俗不可耐:同恶相党,党同伐异,狐群狗党——极为刺耳,令人欲言“取”“耻”:反党应该很可取,大有可为;而党性太可耻。忠于党,听党的话,党领导一切——无异于光天化日砸明火。中华文明,要拴在“党”上,岂不滑天下之大稽?当年中国人秘密闹事,是党不假,但怕“党”字坏了名声,都叫什么“会”:红枪,大刀,居委,等等等等。中国人是什么时候开始转筋的,党上党下,党来党去,党国党权,党文化党天下……这“党”史很难写呀。
中国人喜欢咋呼“救国”(什么是国?),据说这种“国诈”是让“党”,或是“匪帮”成气候的文化基础。科技救国,法律救国,教育救国,文艺救国,经济救国,哲学救国(我瞎编的),大喊大叫,却都是big losers,为他人作嫁衣裳。而权力救国,独裁权力救国,厚黑独裁权力救国,超厚黑独裁权力救国,党权力救国——成者王侯。没有党就没有国,中国一绝。
一切权力归于党——尤其是民权和人权要归党。无论power还是right——什么乱七八糟的鸟语,只要中文是“权”,就大逆不道——先整死再说。我妈妈在家里偷偷发牢骚,一时没管住嘴巴,(那是什么年代!):“毛主席?还不是除了权就是权。”……隔墙有耳,竟让我听到了,如遭闷棍一击。于是关起门来,“党”与母亲大分家,不得不开始自学“权”衡:解放算不算弄权?镇反算不算弄权?反右算吗?反彭德怀,赫鲁晓夫,刘少奇,林彪都算吗?
……
哥德尔(Kurt Godel),伴同巴赫,爱舍,好像在中国也曾“不知所云”的红火过一回。
哥德尔定理应该是现代文明的必修课,其意义远超出数学和逻辑。但向非数学专业的人解释哥德尔定理不是一桩易事,跟非数学专业的中国人解释哥德尔定理更是disaster,巴赫,爱舍也“爱”莫能助——除非“党”能够出面帮忙。将来中国数理逻辑教材,和“党”史可以写在一起,互相借鉴。Who knows,利用“党”阐述哥德尔定理也许“是一大发明”。
哥德尔定理说逻辑系统一定藏有自相矛盾,因此通过逻辑系统自身穷极真理是妄想——但要令人信服地揭示,解释这个“哥德尔不完全性”又必须依赖逻辑。(警告:中国人讲话很少象哥德尔这么绕嘴的,除了庄生和那些禅宗和尚)。
为了简化,哥德尔只需证明公理逻辑系统一定包含所谓骗子悖论:“我正在说谎”。稍定定神,就会发现这句话怎么解释都不逻辑,货真价实的自相矛盾——对了就是错,错了就对。有人建议把这句讨嫌的悖论从系统里轰出去;哥德尔的聪明之处恰恰在于给悖论改头换面,叫你想轰它都轰不走。
证明第一步:剔除说谎二字,用“不可证明”取而代之,因为逻辑一门心思就管证明——“我说的这句话对错不可证明”。到底能证明吗?能了就不能,不能就能——仍然是对了就错,错了就对。
第二步乃关键之关键,难中之难:要剔除“我”字。一句话的自相矛盾应该是内在的,独立于说话的人。在这里,哥德尔就不光是聪明透顶,而是一个“王顾左右而言他”,利用多意(pun)的魔术大师了。他实际上动用了计算机科学中最基本的“pun”——同一个字符串即可以是程序也可以是数据:一个“言他”的程序可以指向自己,只要它的输出数据刚刚好就是这个源程序自身(fixed-point theorem)。要用中文昭示其高妙之处奇难,大概只有“党”可以胜任——君不见党就是个fixed-point:党能证明,能pun党的伟大,光荣,正确,净干好事。只有党可以证明党过去现在都没“党”(土匪)过,只有党证明党提供的一切证明从来不是厚黑式的强词夺理。
……
李志绥医生回忆,有几个高官大着胆子到毛主席那里告江青的状,主席慢条斯理地“王顾左右”:“江青还是听党的话的”。在座所有的人都登时感到脊背冰凉,因为他们太了解“党”了,这个说“党”的人是用不着言“我”的。他也不用说国家,不用说讲理,不用说军队,不用说法律,不用说权力,不用说媒体,不用说流血,不用说对错,不用说整死你还新鲜……。
“党的对错是不可证明的”
“党的对错是不可证明的”是不可证明的
这是党的下半身(抑或全部?),是党章,是宪法,是“古老”的党逻辑,又是新中国文化的“精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