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亦说乎

(一)水阔凭鱼

法国最长的河是鲁瓦(Loire),鲁瓦河的一条支流叫谢尔(Cher),横越谢尔河有一座玲珑的城堡:Chateau de Chenoceau。

Chenonceau……。香浓溯……。一个乐句的起头。

规模超过Chenonceau的法国城堡不计其数,巴黎近郊的王宫凡尔赛(Chateau de Versailles)就是一个,它的游客量全法居冠;即有第一,猜猜谁是第二?

Chateau(城堡)是一个法文阳性名词,显示城堡军武。但Chenonceau的媚力却是因为女性:历史上她的主人都是女性,而且每一位都有鲜明个性和独特的审美;无怪乎这个城堡又被称为Chateau des Dames(Dames,尊贵的女性),她从内到外的设计格调都以“娟秀”见长。和Chenonceau有关的男性,再出名也只能“作陪”:伏尔泰,孟德斯鸠是这里的宾客;“忏悔录”里,卢梭亲身回忆在Chenonceau闲居的时光。他是女主人(Louise Dupin)儿子的家庭教师,卢梭的名作Emile就是写给他Chenonceau的学生的。

Chenonceau初建于谢尔河的北侧(十一世纪),借河水环周形成天然屏障。随着法国皇权的巩固和内战平息,堡垒的防御性逐渐让步于殿堂的装饰性。一五五五年,女主人Diane of Poitiers索性修建了一条60米长秀丽的石桥连通南北两岸,彻底放弃了“城防”。其后的城堡主人是来自佛罗伦萨的法国皇后Katherin de Medici,她在坚实的桥面上又加修了上下三层意大利风格的封闭通廊(gallery,一五七六年),从此Chenonceau便成了Chenonceau。

Chenonceau是座很实用的桥,让行人穿越。法国大革命时,王公贵族的宫殿多被捣毁。Chenonceau躲过“浩劫”,因为大家使劲说Chenonceau是桥呀。二次大战时,谢尔河刚好是德法管区的分界;借助通廊的隐闭,Chenonceau成了地下抵抗组织输送人员武器活跃的“暗桥”。

Chenonceau是赏心悦目的宫殿,有华丽舒适的厅堂。二战后期盟军狂轰滥炸德军后方,谢尔河上的桥梁无一幸免,唯独留下Chenonceau,似乎将军们精心地把Chenonceau是桥这个碴儿给疏忽了。今天不再有人把Chenonceau当成匆匆的过桥。游客们流连忘返,对每个房间品头论足,比较日夜四季的阅河窗景,幻想“桥”居的惬意。

对我来说,Chenonceau当然是桥,因为她的绿荫,碧水让我想到我的“外婆桥”:瘦西湖上的五亭桥。曾有一个安静无人的夏日,我在那座桥上整整消磨了一个下午,浮想联翩,在心里把五亭桥改成窗户宽大的住居,一个真正“流水人家”的世外桃园。

(二)天高任鸟

中国人说中文,外国人说外文;外文和中文混着说……是什么?

本国文字和外文“混杂”真不是中国人的发明创造,美国人早有这种“陋习”,日常美国英语就包括voila,vomas,ciao,kosher,touche,etc。想招摇一点“修养”,还须懂passe,karma,Qi,dilettante ,thanatos,belles-lettres,literati,zeitgeist……。Darn it,TOFEL和GRE的功夫都花错地方了。

不假翻译直接使用外国语汇,对有些人来说,有助于跨越文化的沟坎,省去繁琐且不可靠的解释(留神translation这个词,把字母调换一下位置:lost in an ART!);对有些人,混杂国语外语是借用“沟坎”制作奇妙的文化景观。

记不记得,初学说英语时,词不达意,急得心焦,总幻想有“全能”翻译机器,无论是词是句,翻译起来能“严丝合缝”;高兴莫过于run into所谓“妙译可得”(a stroke of genius),比如“wishy-washy”是“肉”,“giving a dirty look”是“瞪”,“forget it”是“拉倒吧”,“big shot”等于“大腕儿”,“diss”就是“挤兑”。

今天想法全颠倒过来了,最大希望是能有本万能的“反”词典(暂定名“文化鸿沟指南”),专门罗列不可翻译的词句,可读性肯定特高。头号不能翻的词想必是“cool”,美国人自己都搞不清楚,“准确翻译”就免谈了(我个人倾向于认为cool是脑肌内功一种secure and unfakable的飘逸状态……说了跟没说一样)。除去cool,第二个“翻”之不动的词应该是“cute”。第三以下排名不分先后,可以打开闸门“泄洪”。

中文的抗翻译能力强得令人自豪。比如北京话“贫”,有如中国文化高地上一面永远“翻”不倒的大旗。还有“急”。“我跟你急”近乎于在威胁“如果你不按我的意愿办,我就理性地放弃我的理性,把我自己完全交付给对你不友好的疯狂,怎样疯狂当然是不能具体的,得猜,你看着办吧!”,潜台词简直囊括了对策论(game theory)的全部哲学深奥。

法文无法翻译的词更多,多得象是鲁瓦河边的座座城堡。最近从罗兰·巴特(Roland Bathes 1915-1980)处学来两个新词:lisible和scriptible,一份意外的礼物,不忍释手。有人试图译做readerly和writerly,结果被专家兜头一痛训斥,只好回身老老实实地照搬法文。

巴特对文字的看法别致,cool,cute,象Chenoncea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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