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把家门口的海叫黄海,渤海,东西南北海,随便又平淡;我们却为远在希腊的一片海域起了一个动人心扉的名字:
爱琴海。
听起来像“爱情”海。再细一琢磨,就会觉得“爱琴”海恰到好处。
如果希腊人不识这份“厚礼”,那可真是白费了一笔“中华”才思。
今天,游爱琴海成了一项“全球化”了的嗜好,“浪漫”到家喻户晓的程度,证据之一是书店每年出售的风景年历都少不了“希腊海岛”,从不担心销路:正午的阳光,湛蓝的海气衬着粉刷洁白的房屋,色彩鲜艳的拱形屋顶,一切都好像在骄傲地“提醒”全世界,什么叫“世外”,什么叫“清新”。
游爱琴海,先要学会说“跳岛”(island hopping),说“游海”就外行了。因为爱琴海不是空旷、单调的海水,而是一连串珍珠般的岛屿,一连串充满诗意的童话。
如今跳岛有很多方式可供选择,从豪华、经济到流浪。有钱人可以去雇水手厨师齐备的私人游艇。以自背行囊的穷学生为主的“跳岛客”,则要利用希腊四通八达的轮渡系统(ferry)。雅典一下飞机,就马不停蹄地搭乘去码头(Piraeus)的公共汽车,跳上第一艘离港的渡轮,逃出雅典的喧闹:Here I come, Aegean!
乘渡轮跳岛不算奢华,但绝对充满朝气。
到了希腊,就懂得为什么船王会发财。希腊人对渡轮的依赖是绝对的,希腊没有渡轮,就像美国没公路,没汽车一样。希腊渡轮系统庞大,舒适,而且票价合理,但有不准时的毛病,临时停航改道是家常便饭。淡季跳岛可以躲避高峰期游客的拥挤,只是时刻表更不可靠,迫使你随时改变计划,使跳岛别添一分随波漂游的韵味。乘渡轮是游希腊不可错过的节目,和略通英文,热心的岛民们在海风中凭栏长叙,真长见识(希腊中国,文明古老,彼此彼此)。
希腊有三千多座岛屿,其中一百七十座有人居住。时间受约束的跳岛客必须作出取舍,选择取决于个人偏好:古代史,神话,中世纪,海滩,自然风光或农居的闲静。爱琴海中的塞克雷迪斯群岛(Cyclades)应该是个面面俱到的首选。塞克雷迪斯本是圆圈的意思,古时人们认为这组岛屿环绕在著名的圣岛迪洛斯(Delos,辉煌的意思)周围,以示恭敬。为保护古迹,今天迪洛斯不设旅馆,不能过夜。只能从紧邻的米可诺斯岛(Mykonos)出发“一日游”(day trip)。不要小看因海滩著名的米可诺斯岛,她是爱琴海最热闹的夏季旅游中心(警告:很多海滩是全裸的,还有全欧洲最著名的同性恋裸体海滩)。从米可诺斯5小时轮渡,就到达群岛最南端的圣特里尼岛(Santorini or Thira),是世界数一数二的火山地理奇观,又是考古奇观和地中海建筑奇观。人人都会同意,如果只能看一个希腊岛屿,非圣特里尼岛莫属。(有心跳岛的读者,可以参阅CND上无子的介绍)。
游爱琴海,读荷马史诗《奥德赛》(Homer,700BC,Odessey,Ulysses in Latin),是跳岛的真趣,就说塞克雷迪斯中心的迪洛斯岛吧:
特洛伊战争(Trojan War)十年后,奥德赛还在返家的艰苦历程中挣扎。一天船遇险,冲上海滩不省人事的奥德赛被公主米耐尔娃(Minerva)发现。从昏厥中醒来,奥德赛仍能辨认出女性的姿丽,他赞美说:
我见到过所有男人女人,没有一个像你一样的美丽。
我只能把你比作那棵我曾见过的年轻的棕榈
在迪洛斯岛上阿波罗的圣坛边伫立
……
荷马提到的小岛迪洛斯才四平方公里,却凝聚着希腊文明和早期罗马文明一千年的辉煌。基督教时期开始后,迪洛斯因是异教象征被遗弃,一睡近两千年。直到被近代考古学家唤醒。作为阿波罗的出生地,迪洛斯的传说很早就被诗人吟唱(Hesiod,Theogony,920BC)。阿波罗(智慧艺术之神)和他孪生姐姐阿特枚斯(Artemis,猎神,月神)的生父是拈花惹草的宙斯,母亲却不是宙斯的妻子Hera,而是女神Leto。嫉妒出名的Hera知道Leto怀孕后大发雷霆,诅咒Leto不能在阳光照得到的地方生产。宙斯私下四处为Leto求情,在他弟弟海神波塞顿(Poseidon)的帮助下,找到了阿迪洛斯(Adelos,意为不可见)这个在浓雾中漂流的小岛。它答应了Leto的哀求,条件是Leto必须改变阿迪洛斯在浓雾中飘游的命运。阿迪洛斯因此成了迪洛斯,成了圣地。古希腊人在这里前后修建无数高大辉煌的宫殿,曾是所谓“Delian League”(当年的NATO)的财政中心。一年一度的迪洛斯圣典是当时地中海最大的节日。今天迪洛斯是个巨大的露天考古博物馆,一望无尽的废墟把三两游人的思绪引向神话的年代,凝重的静寂似乎是巨大的历史回声,加上阿波罗圣坛边株株棕榈……
古希腊人热衷于塑造人的完美,精心琢成的各种神像和奥林匹克竞技者就体现人类外形上的理想,三千年后还让人羡慕不已。但心理上的完美塑造相对少见,连奥林匹斯山上的神都有一堆心理毛病,暴躁,嫉妒,勾心斗角。只有在海上饱受命运磨难的孤独的奥德赛身上,似乎寄托着完美的性格理想,尊严和机智,理性和感情融于一体。奥德赛性格完美性和古希腊人类躯体健美的完美性同样的超越时代吗?至少很多著名作家都这样认为,比如英国作家乔易斯(James Joyce)和当代诗人沃尔考特(Derek Walcott)。文学家们一代又一代的从奥德赛汲取无穷的灵感。
荷马不光用海水和岛屿塑造了一个孤立无助的人,更是揭示了人最本质的道德环境。奥德赛性格在中国文学传统中找不到对应,像是我们民族性格里一个巨大的空缺。
穿行在爱琴海岛屿之间,我似乎看到了荷马想像力的源泉,幻想每个中国孩子的必读书目里,奥德赛赫然排在前列……
能激起这个遐思,爱琴海这个美丽的名字就没有白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