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小金虫(附照片)

 

5月里的最后的一周,我又回到了几年前曾学习过的学校,重新开始了我的西班牙语学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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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年前我在上海的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黑龙江,在那里熬过了像关在笼子里的一匹虫子一样的那种孤独,而没有自由的20年间的独身生活。

后来侥幸地找到一个间隙,飞逃到了日本,由一匹”虫子”恢复成可以”自由地思考的人”,享受到了人间本来应有的普通的待遇。在日本平平安安工作了近30年后退休,现在正处于日语中所谓的‘年金生活’之中。

退休后我曾去中国的珠海以及上海等地的日企中任过职,但是发现自己离开中国太久,即在物理上已经不能适应大陆的环境,又没有对事业和自己的钱包的任何热情,很快地辞去所有继续工作的机会。

在世界流浪了很多地方后,3,4前我开始了我的西班牙语学的留学生活。说实话,接近70岁年龄的我,并不奢望自己能学成这种美好语言,只求在今后的旅行中能扩大些行动的自由度而已。

暂时离开家庭,又开始新的独身生活,完全的自由,完全不同于我在黑龙江时的‘被独身’的生活,这也许是对自己过去的‘被独身’的青春的一种自我补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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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选择在危地马拉留学有很多理由,其中并不重要的一条,是因为这里是和大陆中国没有外交关系的极少的国度之一。在这里我从来就没有遇到过中国来的同胞,并不是我不希望遇到我的同胞,是因为同胞们太伟大,我到过的凡是有伟大同胞的地方都会被染一种气氛,因而失去我所追求的那种,就像大陆上过去不常用的词汇”原生态”的那种平平静静的感觉。

危地马拉是在拉丁美洲国家中唯一的,以玛雅民族为多数的国家,玛雅人和其混血后裔占极大多数,国民中几乎没有白种人。我所在的学校不在首都危地马拉市,而是在离开首都有一个小时多距离的一个叫Antigua Guatemala的古都。

四百多年前西班牙人入侵后,按当时西班牙的风格在这里建立起危地马拉国的美丽首都,但是经历了多次巨大的毁灭性的地震后,人们绝望地将首都迁到了现在的危地马拉城那里。而这里留下了无数无法修复的建筑遗迹。现在这里整个古城成为了著名的一处世界遗产的名地,在这里没有楼房,没有水泥或者柏油路面的街道,没有电车和地下铁,更没有百货公司和影剧院。当然在这里也找不到任何企业和工厂,这里也就是一个和现代化样式几乎没有一点儿关系的”世外桃源”吧!

因为这里处于海拔1500米,虽然这里地处热带,但是一年四季的气候都是非常可人。准确地来说,这里没有所谓的四季,一年之中只有雨季和旱季。我的那位玛雅后裔血统的老师,即使有着20多年西班牙语的教学经验,因为从来就没有离开过这里,所以她无法有效地向她的学生,说明西班牙语中的单词”春夏秋冬”的真正含义以及具体时间划分上的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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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金”长得很漂亮,它曾经是我的宠物,但是它只是一匹普通的硬壳甲虫。我不知道这种虫子的正式学名,小时候在上海我家附近的新城隍庙,可以用自己的零花钱从乡下人手里买到,背上有着金属般的光泽,大家都叫它金虫,是很讨孩子们喜欢的可爱虫子。

在日本称它为”小金虫”(KOKANEMUSHI),从而它的这种外表颜色在日语里叫”小金虫色”(KOKANEMUSHIIRO),也因为同时表现出多种的颜色,还有人称它为”虹色”(NIGIIRO)。无论是”小金虫色”还是”虹色”在中文里都是没有相对应的恰当词汇的。在不同的环境下,从不同的角度来看这种”小金虫”,人们都会感觉它会有着不同的奇妙的彩色光泽,而且是随时都在变化着的颜色。因此在日本,在日语中”小金虫”被用于形容”没有立场”,”投机”等贬义的场合。对于这种”小金虫”和”小金虫色”,日本人有着与中国人不同的特殊感受。这”小金虫”也许中文中的”变色龙”有一点相近吧!在文革中,我们经常可以看到”打倒变色龙,小爬虫!”这类的口号,但在日语中的含义也不尽然限于此矣。

在古都Antigua Guatemala,可能是高地的原因吧!很少看到虫子,所以晚上就寝时也不用担心被虫咬。但是有一天晚上,”小金”突然闯入我的生活。夜里整个晚上,趴塔趴塔,轰隆轰隆,连续好几天好像一架轰炸机似的,即抓不到它,也看不到它,闹得我睡不好觉,很是恼火。

6月4日清晨,我终于抓到了这个闹事的动乱分子。把它关押到一个带着封闭口的那种密封的塑料口袋里。由于它的金色很是好看,再加上被关押起来后也不敢太反抗,我就把它收为己有,充当作了自己的子民和宠物。

每天上学校去以前,以及回到自己的房间后,我对它进行仔细的隔离审查,观察研究它的所有行动。

作为食物我在它的禁闭室里,放进很好吃的一小块芒果,就是文革重大新闻中报道过的广东人民大众上贡给伟大领袖的那种芒果。这种芒果在日本和中国都是很珍贵的水果,但在这里却遍地都有,是最便宜的水果。我的房东把它拌在其他的蔬菜一起,给我当作普通的凉菜,有点儿酸甜,非常鲜美。

有新鲜的芒果,又是人家给打好皮的,从辛劳的荒野被解放的”小金”开始是乎是很快乐的。天天舞动它的两根触角,向我致”万寿无疆”之礼。

但是没过几天,”小金”变得无精打采,原因可能是禁闭室太小不能飞翔,塑料口袋太滑不能自由地爬上爬下。也许可能还有一些我所不知的,它在精神上得不到满足的地方,显得很是忧郁。可是在我看来,我觉得它有些忘本,所以我并不理会它的表现。我想在我这里是”幸福的社会主义”,即使你想跑也是跑不了的。

一天晚上,在我熟睡的时候,终于发生了”小金逃亡”的事件。我万万没有想到它竟然会把坚厚的塑料口袋咬了一个小口,从我给他的那个有吃有住的世界里逃了出来。等到我把它找到的时候,它满脸都是灰土,饿得奄奄一息,手脚已经不会动忒了。我给它洗了一个干净的澡和一块水分比较多的芒果,换了一个稍大的塑料口袋作为它的反省室。几个小时后,”小金”终于从肉体上恢复了起来。但是在精神上它和我一样,留下了无法磨灭的创伤。

第二天晚上,”小金”又逃跑了。我希望它反省,希望它安于当我的子民,于是再次把它关押起来。但是,第三天,第四天”小金”接连着逃跑,而且已经是毫无一丝的犹豫了。我觉得”小金”已经不可能被我”和谐”了,它将会在死在我的房间里,我就不得不把它释放了。放在草地上,随它自由的意志让它跑掉了。至于”小金”到了”海外”是不是幸福了,只能让已经在海外的同胞们去想象好了。

“动物只有本能,人才有思考的能力的”,这一直是我受到的教育。但是对于这个结论,我是不太相信的。因为至少对我自己来说,离开那个伟大的”幸福的社会主义”的中国,到底是出于本能呢,还是出于某种思考呢?到现在我还是搞不”清楚”的。而”小金”从开始吃我给它芒果时的那种高兴劲儿,到后来死也要离开我的过程,不一定只是它的本能吧?我想它一定有一个思想转变的。因为它终于开悟到了,”芒果”再好吃也没有”自由”来得要紧,它已经悟觉到什么都没有比自由更为重要的了!

对于”小金”来说,6月4日清晨是它最倒霉的时刻,它以为我比德国的希特勒和中国的那位伟大领袖还要可恶吧!不过我倒想给自己解辨一下:最起码我还没有像对付刘晓波先生那样,到现在还没有释放你吧!

                                                                                                            2011年6月於危地马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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