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我在2023/12发表一篇文章,《严谨思维——由一道初一数学试题引发的思想操练》,从严谨思维角度审视一些重要时事话题。这些话题直接关联到我现在对2024大选结果的反思——导致大选结果的一些要素,趋势早已显露。现在摘录文中几节,补充我在急就章《反思感言》中未能展开申论的有关内容,再提供出来,供参考。
我想提请注意文中最后一段关于价值观争论的以下内容(方括号【 】中是引文)。
【美国正在经历一场文化战。左右两翼的极端派别在激烈交火。极端左翼有警醒文化、批判性种族理论、过火的DEI(Diversity, Equity and Inclusion,即多元、平等、包容)主张等等谬误,极端右翼有阴谋论、种族主义、民粹主义等等谬误。不排除两边极端派的谬误,美国社会不能重回正轨。现在的局势像是在比那一方更糟糕。更糟糕的一方引起更多民众的反感,从而失去多数选民支持,导致另一方获胜。】
【对不同价值观,无法用逻辑分析来确定其是非高下。】【在涉及价值观分歧的争论中,尽可能把问题归约到事实认证,会有助于严谨思维发挥作用。而且,只有通过严谨思维,才有可能把争论中的价值观因素与其他因素分辨开来,在此基础上,达成重叠共识。】
【2020大选结果合法。这是一个事实。这个事实已经通过所有行政、立法、司法程序确定,川普阵营发起的几百个挑战官司未能推翻任何一州的选举结果。不管持何种价值观,每个人都应该承认清楚的事实认证。】【2021年1月6日冲击国会大厦事件,是美国有史以来从未有过试图用暴力打断和平交接政权的事件。】
我当时认为,多数民众会同意:根据以上事实,川普没有资格再担任美国总统。2024大选结果显示:并非如此。这是我在反思中最感痛心的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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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贸易导致双方受益
自从古典经济学家李嘉图在19世纪提出比较优势理论以来,自由贸易增进贸易双方利益就成为经济学的一项基本原理。按照这个原理,因为各国自然禀赋和生产不同产品的效率有差异,全球化对参与自由贸易的国家都有利。最近二三十年全球化迅猛发展的成果数据支持了这个结论。
但是,单单以这个业绩来支持全球化,并不全面。从逻辑角度看,漏洞在于,没有考虑一个重要因素:利益总量的分布。一个国家从国际贸易中得到的利益不一定是普遍分享的,可能集中到某些人群,而另外一些人群的利益受损。
举例来说。篮球巨星乔丹每场比赛都全力以赴,战绩辉煌,为他带来高额收入。他的努力程度和业绩与国际贸易无关(或者,更严谨地说,相关程度很小)。中国开放之后,在全球化过程中,NBA比赛实况电视转播进入中国,比赛中的广告、乔丹冠名的商品等等,给他带来额外的收入。另外一些人,例如在美国始终如一辛勤劳作的环卫工人、始终如一努力教学的老师,没有能享受这种额外的收入。制造业的工人,由于产业外迁到低劳工成本、低环保标准、低人权的国家如中国,利益受损。受益最多的是有大学学历、特别是有高科技技能的群体。
最近二三十年全球化在发达国家造成部分人群(例如制造业工人、教师、环卫工人)的收入(相对于过去、相对于其他人群)下降,收入不均程度扩大,是发达国家反全球化势力增长的重要原因。
多年来,提倡全球化的论述常常只强调自由贸易增加了总量利益,忽视其分配效应,逻辑上不完备,实践中无助于解决全球化产生的负面结果。
拜登经济学的业绩
与此相联的一个问题是对拜登经济学(Bidenomics)或拜登施政业绩的评价。按照宏观经济指标,拜登的施政业绩很好。最近公布的第三季度GDP增长年率为4.9%,当下失业率维持在历史低位3.9%,通货膨胀率下降到3.2%,根据历史数据,这可以说是亮眼的好成绩。失业率与通货膨胀率之和称作“痛苦指数”。里根1984年竞选第二任期时曾据以炫耀政绩:痛苦指数在卡特任期高于20%,里根任期降到11.6%。现在,拜登的业绩是7.1%。而且,今年工资增长率开始超过通货膨胀率。
但是按照一个又一个民调,民众感觉很糟糕。按照最近的盖洛普民调,对拜登处理经济事务,“认同”的只有32%,“不认同”的高达67%。据New ABC News/Ipsos民调,对“民主党或共和党谁能更好处理经济”的问题,民主党得25%,共和党得35%。美联储自2014年在民调中问一个问题:“你是否比去年更差?”,最新的结果是,35%回答:他们在2022年比前一年更差。这是从20%急剧上升起来的历史最高数值。
基本的原因是,用宏观经济指标推断民众感觉,这种思维方式不全面。不是说那些宏观经济指标错了,而是说,民众感觉依赖于其他一些因素。其中重要因素是上文提到的分布不均,特别地,低收入群体受通货膨胀负面影响远远大于高收入群体。
总体经济在增长,它带来的收入在各阶层的分布存在巨大差异,而且美国的收入不均程度多年来持续扩大。据最新的美国普查局资料,收入最高的5%住户的收入占总体收入的23.5%,最低40%的住户占总体收入11.2%。GDP数据很好,但是据3月“消费者调查”报告,有64%住户的状况是工资月月光,“从一张工资支票撑到下一张工资支票”。
因此,如《纽约时报》最近(11/16)一篇评论(Karen Petrou,Bidenomics Has a Mortal Enemy, and It Isn’t Trump)指出,拜登经济学核心问题是依赖宏观及平均数据而忽视分配不均。用宏观经济指标推断民众感觉到的生活状况或者不同收入层次的民众的实际生活状况,是不完备的思维判断。
当然,民调反应民众在特定时点的看法,变动很快。拜登施政的一项重大成果是取得两党共同投票通过的大规模基建法案。基建项目需要时间展开到位,它在就业、工资等方面的正面效果尚未充分展现。迅速降低通货膨胀而保持经济增长是拜登施政的另一重大成就(很多专家曾经预测美联储推高利率将导致衰退),但是老百姓在超市购买食品杂货的价格仍然比去年高。如果工资增长率继续高于通货膨胀率,老百姓的评价会改变。
人口构成趋势与非白选民倾向
美国人口发展的一个重要趋势是,非白人口将超过白人,这种构成变化不会逆转。因为民主党一贯自认代表非白人的各种“弱势群体”,因此,民主党和许多自由派人士多年前就宣称,人口构成趋势将导致民主党在选举中占稳定的优势。
并非只是自由派持这种看法。《经济学人》杂志最近(11/17)的一篇文章“为什么非白选民正在背弃民主党(Why non-white voters are abandoning the Democratic Party)提到,十年前,共和党第二次在大选中被奥巴马击败以后,一个党内大佬委员会发表了一份所谓“尸检”报告。其中警告:选民对共和党的评价是“可怕,狭隘意识,丧失接触”,“全是古板的老男人”(更准确地说,老白男人)。报告建议,为了赢得西语族群,要放弃一些高调的主张,例如“全面移民改革”。这个建议未被采纳。共和党下一个总统候选人、2016年当选总统川普,反道而行。他声称,墨西哥有意把“罪犯、贩卖毒品者、强奸犯”送到美国。今年10月,他指责非法移民“毒化我们国家的血统”。
但是现在的状况并非如民主党、自由派及共和党大佬当初所设想。《经济学人》那篇文章提供了一些数据。长期是民主党的基本盘的劳工阶层、非白群体,向共和党转移。2018到2022年,共和党对民主党在白人劳工的优势增长7个百分点,在非白劳工中的优势增长超过14个百分点。在非白人口中,对民主党的支持显著下降,非裔美国人下降6点,西语族裔下降11点,亚裔下降19点。只有依靠在受过大学教育的人群中的优势,民主党才能和共和党抗衡。
原因何在?特别是,民主党、自由派的判断错在哪里?他们的思维不严谨,忽略了许多重要因素。举例来说。
选民的政治倾向并不单纯由族裔身份决定。西语族裔几乎和其他美国人有同等可能性支持边境安全政策。第二、第三代西语族裔更可能成为共和党人,就像白人天主教徒长期以来从民主党转向共和党一样。
选民的政治倾向并不单纯由职业身份决定。产业劳工曾经是民主党基本盘,但由于不满意全球化自由贸易政策、偏向转性人的政策主张等原因,逐渐偏离民主党。
选民的政治倾向并不单纯由经济利益决定。共和党传统形象是“乡村俱乐部(采用会员制的私人高尔夫球场)”会员的党,但是,它吸引了产业劳工的选票,尽管它实施对富人减税。民主党吸引了一些最富裕的人,大量高收入、高教育水平的人,而他们支持对高收入增税。
上述最后一点表明文化战的巨大影响,价值观引导了许多选民的政党倾向。近年来左右两翼对涉及社会文化价值观一些问题,例如堕胎、变性人、批判性种族理论、边境安全等等,激烈争辩。有专家引用民调数据判断,除了堕胎问题,民主党在其他问题上脱离了多数选民。极端左翼损害了民众对民主党的感知。而多数民众反对极端右翼对堕胎的主张,导致了共和党在(包括深红州的)选举、公投中失利。
人口构成与选民倾向的关系,决定于许多因素。根据人口构成发展趋势来判断选民总体政治倾向,不靠谱。
严谨思维与价值观争论
美国正在经历一场文化战。左右两翼的极端派别在激烈交火。极端左翼有警醒文化、批判性种族理论、过火的DEI(Diversity, Equity and Inclusion,即多元、平等、包容)主张等等谬误,极端右翼有阴谋论、种族主义、民粹主义等等谬误。不排除两边极端派的谬误,美国社会不能重回正轨。现在的局势像是在比那一方更糟糕。更糟糕的一方引起更多民众的反感,从而失去多数选民支持,导致另一方获胜。
在选举中采用“排劣法”投票并无不当。采用此法,按照逻辑,应该排除最大的“劣”。对此,有一种判断:应该排除的最大的“劣”是“对美国自由民主法治的最大威胁”,而当下“对美国自由民主法治的最大威胁”是川普。《经济学人》持这种观点。它是在全球声誉卓越的英国自由主义杂志,独立于美国自由派和保守派。
《经济学人》作出判断的理由是:2021年1月6日冲击国会大厦事件,是美国有史以来从未有过试图用暴力打断和平交接政权的事件。因此,否定合法选举结果、坚持选举舞弊的谎言而且正在提出更加极端政策举措的人,就构成对美国自由民主法治的最大威胁。
显然,现在很多人不同意这个判断。原因可以归于价值观。对不同价值观,无法用逻辑分析来确定其是非高下。不幸的是,价值观偏执会导致一种部落主义思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绝不苟同“他们”。这种思维造成社会分裂。价值观分歧难以用严谨思维的论证来克服。
但是《经济学人》判断的基础是:2020大选结果合法。这是一个事实。这个事实已经通过所有行政、立法、司法程序确定,川普阵营发起的几百个挑战官司未能推翻任何一州的选举结果。不管持何种价值观,每个人都应该承认清楚的事实认证。
在涉及价值观分歧的争论中,尽可能把问题归约到事实认证,会有助于严谨思维发挥作用。而且,只有通过严谨思维,才有可能把争论中的价值观因素与其他因素分辨开来,在此基础上,达成重叠共识。
摘自:
《严谨思维——由一道初一数学试题引发的思想操练》
2023/12/17《华夏文摘》
https://hx.ciaos.org/2023/12/17/任赜:严谨思维-一一-由一道初一数学试题引发的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