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真
2011年7/22-7/31,我们参加阿巴拉契亚山友俱乐部(Appalachian Mountain Club, AMC)一个12人的小团队到阿拉斯加一游。年初这个俱乐部的杂志刊登简介,由两个领队带领,到阿拉斯加10天,每天登山,住简易旅社(hostel),一天乘游轮看峡湾,每人收费2千美元。这样的登山安排很合我们的心意。先前见过国家地理杂志组织的阿拉斯加登山活动,6天,每人要收费7千美元。因此立即就按简介找领队报名了。领队伊莱扎(Eliza,女,42岁)让我们填申请表,列举登山经历,她再电话“面试”,确认我们的能力符合他们的要求(每小时走平地2英里,上陡坡1英里,下陡坡1.5英里),才认可我们加入。我们的活动,包括食宿和行程,完全由领队决定。出发前他们送出两封长长的通信,一是团队每一成员的照片和自我介绍,二是我们10天日程的详细安排,登山所需衣着设备。
7月22日。我们飞机11点半从纽瓦克机场出发,在旧金山转机,飞往阿拉斯加州最大城市安克瑞奇(约37万人口)。飞行时间约11小时。下飞机后发现同时到达的三个同伴:希昂(Shawn,男),莱斯莉(Leslie,女)和克劳蒂(Claudia,女)。在离机场很近的一家Marriott旅馆,见到先到的领队伊莱扎和瑞基(Reji,男,48岁),队员梅姬(Maggie,女,香港人,30多岁)。此时,阿拉斯加时间为晚8点多,已是我们东部时间的夜里两点。同伴们兴致很高地要出去吃晚饭,我们则赶快回屋洗澡休息。厚厚的窗帘,挡不住屋外灿烂的阳光——这里有18小时是白天。
7月23日。清早领队去租车处取回三车,两辆丰田厢车,一轿车。看到其余四个队员:同名同姓的菲力普父子(Phil,小菲27岁,缅因一医学院一年级学生,老菲50多岁),布鲁斯(Bruce)和他的女友西勒瑞(Hillary,两人都不到40岁)。我们是团队中最年长的。两领队各开一箱车,布鲁斯开轿车。
早餐后爬第一山:安克瑞奇市郊的平顶山(Flat Top Mt.) ,高约400米,上下共走约5公里。这是全程的暖身活动。我们本来以为,不过和爬紫金山差不多。紫金山新修的登山步道,从太平门外“龙脖子”起点到顶峰,长1576米,登高450米。我们2007年回去爬过,不费劲。平顶山步道起点有大停车场,游人很多。出发了,瑞基领先,全队追随,伊莱扎压后。山路前一段路颇平整,待山路转过一弯,看到最后一段,约100多米高的一峰,陡峭,乱石,完全无路,要一步步寻找合适的落脚点,手脚并用地攀登上去。这一天,让我们领教了同伴的厉害,登山如履平地,速度比我们快得多,起初我努力跟上,后来在一喘气机会中量心跳,一分钟148,比我通常的130高出很多,这才觉得应该放慢一点。我们大约比其他人晚5分钟到顶。伊莱扎随后。
下山,在快餐店Subway午餐,去超市购物。我们将共用早餐(领队统一采购)和晚餐(餐馆),午餐由各人自己准备。安市物价不高,我们买了些简单食品,三明治、过水面圈、水果、奶油奶酪等,供下面三天的午餐。同伴们除食品水果,还买了不少啤酒和其他瓶装酒。
下午两点多,三车出发,沿3号路向北开往岱纳里国家公园(Denali National Park)。七点多,在3号路里程标记位为224英里处,微微细雨中,到达投宿地,岱纳里山晨简易旅店(Denali Mountain Morning Hostel)。三家人:我们、菲力普父子、布鲁斯和西勒瑞,分住三间独立的小圆木屋。我们的房间,设施简单干净,老菲(力普)来看了看,说他们那间差点。其余6人住上下铺的大房间。卫生间浴室都为公用。晚八点,去旅店对面的餐馆用晚餐,领队说,每人的预算为35元(含税和小费)。菜单上正餐每份都在20元以上,加开胃前餐和甜点,是要花到35元的样子,不过我们从不吃甜点,太甜。同行者中,5人不喝酒,我们、梅姬、希昂、莱斯莉。其余人每人每晚点两杯啤酒,4.5元一杯,加税和小费,每天比我们多消费11元。酒钱由喝酒的人自己支付。这让我们领略了登山团队的一种文化:住得差,吃得好,酒精饮料不可少。事实上,除第一晚以外,我们后来住的旅店,都比较差,或相当差。上下铺,卫生间很凑合,这也就罢了,梅姬悄悄告诉我们,希昂夜里打呼噜,非同一般地响亮,她夜夜睡不好。这才是集体宿舍几乎必然带来的困扰。说“住得差“是一种“文化”,是因为这6位住大房间的同伴尽管是单身而来,显然都有支付单独房间能力。他们都是有经验的登山旅行者,好像很习惯于大统间生活方式。
7月24日。早上5:45离开旅店,起早看到动物的机会大一点,向北开车约19公里,很快到达岱纳里国家公园。进园后,换乘公园的收费大巴,沿公园内唯一一条对开的单车道主路,由东向西行进。此时,我们的左手方,即南方,为东西走向的阿拉斯加山脉(Alaska Range),右手方(北方)为外山脉(Outer Range),两山脉相距并不太远,公路修在两山脉之间的谷地中。司机说,阿拉斯加山脉是年轻的山脉,外山脉要古老得多。外山脉以北,就是几年前很受年轻人注意的那本书“Into the Wild”故事的发生地。伊莱扎,莱斯莉,梅姬,也都熟知这个故事。
公园最突出之处是洪荒旷野(wilderness)。除了这条200公里的公路,园中山水、植被、动物,基本上没有被人类触动。路旁多为针叶林,树身很瘦。也有部分阔叶树。司机说,路边一些不起眼的小树,似还没有一人高,已经有30余年的树龄。大巴开得慢,坡度渐渐上升,不久升到了树线以上,到了苔原地带。在这里可以看到,山脉的树线很低,不到200米。绿色苔原以上,是各种色调的岩石山体,高一点的山峰皆有积雪,积雪以上,则云雾缭绕。这一路的看点是野生动物。我们看到了驼鹿、灰熊、驯鹿、野羊,以及沿公路行走、根本不把大巴放在眼里的狼。公园的介绍图片,报告了在此谷地中每种动物的数量,灰熊300-350,山羊2千5,驼鹿2千,麋鹿2千,狼只有60-100。司机在途中看到一只狼,马上说明那是Alpha male wolf,即狼群雄性首领,因为看到它身上有红色标记。可见公园内的野生动物,是经过仔细点数的,并被置于密切观察之中。
岱纳里国家公园山景
每一野生动物,都在车内引起激动和紧张地拍照,大巴开开停停,4小时后,才到达约100公里处的艾尔森中心。这里是看岱纳里峰(20,335英尺,6,194米)的绝佳处,而岱纳里峰是岱纳里公园的最大看点。来路上有在任何地方都可称为壮丽的山景,只是我们知道更伟大的山峰还在后面。艾尔森中心内的地貌模型显示,岱纳里峰是在一群比它矮得多的山峰中突兀升起,通体洁白。从仅仅650米的山基,升高5,500米,这样一座独自站立(free standing)的雪山,是何等的视觉震撼。这和8,848米的珠峰不一样。珠峰的山基已有5,200米的高度,四周又有其他高峰环绕。事实上,一早起来,看见满天浓云,我们就开始发愁。路上听司机说,只有25%的游客看到了岱纳里峰(这自然不会写在公园介绍上)。后来看到云退开了一些,他的心情似乎和我们一样鼓舞,不断念叨说你们今天可能会有好运。而最终,尽管艾尔森中心阳光灿烂,我们只看到岱纳里峰东边一些虽然矮得多、但已是雪白晶莹的山峰。60公里以外的岱纳里峰,始终被大片云雾严密遮盖。
预定要在艾尔森中心附近爬山,但以为总在午餐以后。大家在那里看室内陈列品和室外风景,照相。任赜去分别问两个领队,是否先吃午餐,要爬哪一山道。回答是,10分钟后开会告诉大家。等我注意到同伴都在擦防晒膏时,赶快和任赜、梅姬一起抓紧时间吞了两块巧克力。领队并未开会(可能个别和一些人说过了),直接带大家出发,爬一座上下3公里,升高300多米的小山,山顶是看岱纳里峰的观景点。山虽小,很陡峭,而且瑞基带队走得飞快。5点钟吃的早饭,任赜现在需要吃完整午餐才有力气。走不了多久,他就感觉到了低血糖症状,虚汗,气喘,无力。他告诉伊莱扎,要停下吃饭。伊莱扎让全队停下,20分钟,就地午餐。一会儿,任赜恢复正常。但这一插曲,看来在领队心中留下痕迹。(事后领队说,他们和一些队员在车上就吃了午餐。)
远眺岱纳里峰,云深不知处
很快到顶后,有几位同伴显然是意犹不足,只见他们生龙活虎地爬上一座没有路的,一、两百米的小山峰后,因为附近再找不到像样的山可爬,怏怏而返。我看见伊莱扎握拳对天叫喊了一声:“Oh, my energy!(嘿,有劲没处使)”令我印象深刻。回程的大巴开了3小时,路上看见带着小熊的灰熊和很大的驼鹿。
当晚,从公园出来后,我们的车继续向北开了一、两里路,到达本地商业中心,餐馆、商店、旅店、加油站,在3号路上沿街排开,游客熙熙攘攘。如此边远的岱纳里公园,每年也要接待40万游客。我们在一个很拥挤的皮萨店门口等了一阵,才等到座位。确切地说,只有我们5个不喝酒的在门外等待和聊天,其余7人先去了酒吧。莱斯莉说,她和希昂几年前一起在黄石公园登山团队中就认识了,以后同行过几次。我们提到一直想走到大峡谷谷底,连续几年努力,始终没有能定到谷底唯一的那个旅店。莱斯莉说,看来没有人能靠自己打电话订到那个旅店。她是参加了Timberland的一个历时6天的团队,才能去走大峡谷。
当晚吃的皮萨有个长名字,意思大概是“lower 48 states”(本土的48州) 吃不到。因为香肠里填的是驯鹿肉。
7月25日。有人群处就会有人群纠纷(politics)。这句话,看来任何时候都适用。
我们天天晚上吃完饭就睡。一是要养精蓄锐,二是想早点起来,用卫生间不用等候,比较方便。25日晨,我们早起到公用房间时,看到瑞基、伊莱扎、莱斯莉、克劳蒂和希昂已经在那里了。他们比预定起得早,伊莱扎、莱斯莉、克劳蒂在急急地收拾她们的登山背包,好像忙得连我们和她们打招呼,都顾不上回答。希昂独坐一边的沙发上。这很奇怪,但我们也不多想。等她们离去后,瑞基说本来我们已经订了去艾尔森中心以西的奇迹湖(Wonder Lake)的大巴票,现在改变计划,不去了。票弃之可惜,所以他安排这三人仍然去公园,其他人今天登另一山。过一阵,我们看见早起的希昂独自沿旅店边的小溪散步。
梅姬每天在床上待到最后一分钟才肯起来。这天早上,她一看见我就说:“我今天很苦恼,等一等再告诉你” (她母语是广东话,说普通话不连流)。她的意思其实是“我今天很不高兴”,有人惹了她了。她早上起来,才发现同屋三人早已离去。梅姬对野生动物兴趣相对小,她说她最爱的是好山水,她假定那三人一定去了个有好风景的地方爬山,而事先竟然都不让她知道,剥夺了她应有的选择权。怎么会有这种事?确实不应该!到此时,我们一点一点的所见所闻,才开始慢慢拼凑起来,变成比较完整的图景。
来此之前,我们一直是和伊莱扎联系。来此后知道瑞基是主领队,伊莱扎是副领队。瑞基是俱乐部的资深领队,看来他是在帮助伊莱扎正式取得该资格。伊莱扎在哈佛大学做图像设计工作,善谈,在从安克瑞奇来的路上,她连续4个多小时不停顿地和老菲交谈。听起来她热爱的运动项目真多,除登山,还滑雪、跑步,特别是迷单人划艇,为此上过很多课,也有很多心得。她提到瑞基是个“个体户专家”,能帮大公司解决金融会计和电脑方面的难题,在波士顿任何时候都能找到大公司的项目,收入很高。瑞基因此能有时间当领队带人去瑞士,去南美南端著名的帕达哥尼亚风景区,等等。所以,他们不同于商业旅游的领队,做这个工作,不是为了挣钱(阿巴拉契亚山友俱乐部的政策是,领队是义工,不付工资,领队的旅行费用则由队员分摊)。他们是用领队的服务换取免费的旅游。他们的内心一定有强烈的要求,经常重返山野,享受大自然,消耗自己过剩的精力。看来我们这个团队的整体水平不令他们满意。瑞基成全伊莱扎,让她和能力相当的莱斯莉和克劳蒂一起去过一天瘾。这是他们昨晚谈到11点后决定的。只有他们几人知道。
不管对他们的私心做多么同情的理解,我们还是看到他们在队里制造了不平等。首先是对希昂。希昂是费城的教师,年龄大约是40多。他是长距离而不是登高的登山者,基本上每周走14英里,但只登高千余英尺,速度也比较慢。我们觉得,他是因为莱斯莉而参加这个团队。希昂一点不掩饰他对莱斯莉的倾慕,他的眼睛一天到晚停留在莱斯莉身上,追随着她,注意她的一举一动,随时准备为她效劳。莱斯莉是哥伦比亚大学学新闻的,现在在哥大出版社当编辑。估计比我们小十来岁,恐怕比希昂大七、八岁。所以这大概类似于对长姐的倾慕吧,外人很难分辨。莱斯莉个头中等,很瘦,任何长度合适的衣服,她穿在身上都嫌宽大。她不慌不忙地走路,两臂伸直不摆动,而我们在后面就要带点小跑才能跟上。她不用登山杖,只带了一件夹衣防寒。在谈论我们的登山计划时,莱斯莉简单地说:“走得越长越好”(the more miles, the better) ,可知她对登山的无比热爱,她一定也在期盼我们的活动更具挑战性。但她不会缺少对其他人的包容。希昂说,“(在黄石公园时)我知道每走30分钟,她一定会在前面等我。”
那天早上,毫不奇怪,希昂发现了莱斯莉的去向。他要求和这三女士一起去,瑞基却对他说“不行”。所以他闷闷地坐在一边的沙发上,所以他独自沿小溪散步。
其次是对梅姬。梅姬从香港来。她说她大学毕业在法院当过5年的英文口译,当庭把广东话翻译成英文。她说那非常枯燥。她来美国有10年了,有纽约大学硕士学位,现在在曼哈顿一所高中工作。梅姬热爱登山,也能登山,从来没见她落在人后,而现在公然被忽略。梅姬和我说,她是家里最小的女儿,无论谁做了损害她的事,她都要一定要告诉这个人,“以后不可以”。24日整整一天,她在脑子里盘算、并和我们商量的,就是一件事:她现在应该去和谁说、如何说出“不可以”。
这一天,布鲁斯和西勒瑞没有加入爬山。西勒瑞第一天爬平顶山时,登山靴不合脚,两个脚后跟都磨了泡,23日爬山已经落在后面。她和布鲁斯去年曾登上非洲第一高峰乞力马扎罗峰,5,895米,似不应有此失误。24日,他们决定休息一天,开车单独行动去了。如果事先有人问我们的意见,我们一定完全赞成这样的安排。但现在事情的处理方式,却难免让人觉得,队里一些人,比其他人多了一点特权。特别是我们已经听说,布鲁斯和伊莱扎的丈夫是老朋友,两家是两代人的交情。
这天的缺席者还有小菲,他随身带一本800页的病理学,坐车时还不时翻看。他父亲说他想休息一天,也看看功课。
所以到最后,我们6人爬山。瑞基领头,然后是希昂、老菲、梅姬,加我们。走的是公园内的席利山观景岩山道(Mt Healey Outlook Trial)。 来回11公里,升高566米,到山顶一处视野开阔的观景岩。瑞基这一天改变了风格,走得比较慢,经常休息,非常注意让我们能轻松跟上。事实上,休息的时间和频率,超出我们的需要。到顶后,看到山路还在延伸,我们继续走下去,直到无路可走。是日共走13公里,上升700米,而我们不感觉疲倦。我们预感,下面情况应该更好。
下山后时间还早,我们在来访者中心看了一部介绍岱纳里公园的短纪录片,又去看了看公园的科学中心。本来什么事也没有,瑞基却越来越闷闷不乐。3点多,他要带大家回旅店。梅姬不想太早回去,提出去商业街买个冰淇淋,瑞基竟显出很不高兴的样子,经任赜再三帮腔要求,勉强同意。梅姬是队里的小妹妹,大家都很自然地对她表现出充分善意。现在为这么一点小事和她为难,值得吗?我们在心里直摇头。后来在回家路上,他似乎想挽回,对梅姬说,买冰淇淋是个好主意。
我的直觉是,今天的爬山,我们爬得很高兴,瑞基则觉得乏味。他是队里最强的登山者,参加过沿公路跑步攀登极其险峻的东北部第一峰华盛顿峰的比赛,据说速度超过每小时10公里。但他现在不是自己来度假,他是领队,这样闹情绪不是太任性了吗? 早上我们和梅姬说,支持她坚持自己的权利,同时也希望平安混过这十天,因为实在犯不着闹大。现在我们私下议论,万一事情一定要浮出水面,如何应付?最难、也是最好的登山还在后面,我们老远为此而来,不能让任何人对我们说“不”。
当晚又在旅店对面餐馆吃饭,任赜点了刚钓出水的大比目鱼(halibut),觉得比大马哈鱼美味得多,从此每晚都点此鱼,大快朵颐.
7月26日。一早梅姬就有新闻。她去问莱斯莉, 说不知自己怎么会“无意中”失去和她们三人一起去登山的机会。这是很委婉的发问。过了一会儿,她听到莱斯莉在另一房间向伊莱扎转告她的问题,伊莱扎反复地说,是吗?是吗?不知道她想去呀。梅姬下结论说:“不诚实”。不会是故意说谎吧,是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话可说。
我在停车处看见布鲁斯和西勒瑞,走过去问,如果西勒瑞脚还没有好,在下面的登山中,我们是不是能和他们一起,走慢一点,走在后面。布鲁斯看来没有想到过这个问题,他说,到时看吧。我们放出一个气球。我们不想拖累别人,但我们实在不能为此就放弃爬山,毁掉我们自己的整个旅行。
早饭是在对面餐馆吃的。饭后出发,沿3号路往南开,开往安克瑞奇以南一小时路程的的滑雪胜地格林(Girdwood)镇。过安市后的那条公路,是美国有名的风景路。两道积雪山脉,中间一道峡湾,公路修在峡湾东边,紧贴公路西边是一条铁路。 我们仍然乘坐伊莱扎开的车。途中她问我,明天爬山路途是15英里,你们打算参加明天的爬山活动吗?我们也可以给你们一辆车,让你们单独行动。我立即回答:参加活动。然后悄悄和任赜说:第一次交锋。
到格林镇时天还早,大家自由选择,分四路活动。我们去乘缆车,看此地风景,到顶后还可登山,走2公里。瑞基和莱斯莉和我们一起去,不过他们是全程登山,又一个登高700米。菲力普父子决定留在家里,在附近转转,其余人去走8公里平坦山道。
我们在山上看到很好的风景,看到瑞基和莱斯莉身轻如燕地从陡坡走上来。我们按规定在6点前回到旅店,发现菲力普父子“失踪”。等我们到了餐馆,瑞基的电话铃响,是老菲打来的。简单地说,他们决定脱队,自由行动了。说小菲不想再爬山,只想在此旅游胜地轻松玩一玩,老菲觉得应该满足他。我们大体相信他的话,医学院学生的假期非常宝贵,而且本来就看不出他对爬山有他爸爸那样的热情。不过,这里旅店很不舒服,不知有没有关联。分给他们的房间,小而矮,还得睡上下铺,坐在上铺,头顶天花板,就是小个子,腰也不能挺直。
无论如何,这件事,一定让领队感觉到压力。无意中,它促成领队态度有利于我们的转变。
当晚,我们每人晚餐的预算本来是40元,由于两人离去,变为48元。
7月27日。一早,瑞基简单宣布队里以后要作到信息更透明,并且活动安排要让每一个人都高兴。梅姬的努力见了效果。
我们的小车队继续向南开,越往南,风景就越美,我们已经从阿拉斯加中部寒带的岱纳里,到了南部的温带雨林。树木葱茏,湖泊遍地,野花怒放,争先恐后地要在短短的夏天完成它们的生命周期。海上的湿气,在路边山峦中形成奇幻云霞。瑞基、伊莱扎、克劳蒂都带的是“大炮筒”相机,屡屡停车在路边照相。
走向“失落湖”
在施沃德高速公路里程标记为5英里处,车队右转,到达“失落湖”(Lost Lake)山道的路头。从这里到湖边,来回15英里(24公里),上升600米。我们以往登山的最高记录只有10英里,所以一直把这次活动视为挑战。 好在瑞基今天确实把让大家都跟上队作为目标,注意掌握速度,我们的状态也格外地好。山道同时是自行车路,平坦缓慢上升,路上见到几个维修山道的年轻人,让人觉得环境安全。起初沿峡谷行进,谷底有溪流,水声可闻,随山道地势升高,右手方(东方)的雪山渐渐升起,不是一座两座,是连绵不绝,西勒瑞情不自禁地哼起电影“音乐之声“的主题歌,确实是极为相似的优美景色。树线很低,但土地似非常肥沃,各色野花,密密麻麻,开成花毯,是我们见所未见。我们轻松地走到了湖边。湖不很大,由融化雪水汇集而成,澄清而美丽。湖边开了一片野火花(fireweed,开遍阿拉斯加州的鲜艳深粉色野花)。瑞基迫不及待地到冰凉的湖水中浸泡了一番,伊莱扎、克劳蒂、莱斯莉、希昂,刚吃完午饭就往湖边的山上爬,真让人赞美他们的精力无限,永远不知疲倦。西勒瑞今天还是不能穿靴,穿了双普通运动鞋,可知伤未痊愈。回程中我们和梅姬是第4、5、6到达停车处。后面的人比我们晚了10多分钟。算起来,24公里,我们用了不到6小时。
出山后沿施沃德高速公路继续向南开,到施沃德(Seward)镇。1876年,美国国务卿威廉施沃德以720万美元的价格从俄国买下阿拉斯加,每英亩(6市亩)2分钱。施沃德镇以他的名字命名。镇不很大,沿复活峡湾展开,其中心是复活港,港口停泊着巨型游轮,以及无数大小船只。该镇毗邻、但不在科奈峡湾国家公园的范围以内。
我们住进大白鲨(Moby Dick)旅店。居住条件比前一天有改善。因为菲力普父子的离去,所定的单间多出一间,可想而知,大房间、双层床的诸君,都主张希昂去住单间。据说希昂起初很不高兴,觉得是排斥他,后来莱斯莉提出和他一起去,他才万分高兴地搬出。梅姬说,第二天早上,大家彼此通报,昨晚睡了甜甜一觉,同时也悄悄表示纳闷,莱斯莉如何能忍受夜里的杂音。这个插曲,让我们看到莱斯莉太难得了。谁都知道,太聪明的人,不宜搞管理;这次我们看到,太强健的人,(可能)不宜当领队。人的天生禀赋一旦突出,常常不自觉地就会苛求他人。莱斯莉的智力和体能,无疑远远高出一般水平,但她对希昂的友善和包容,却不是一般人所能做到。
当晚在一家景观很好的大饭店晚餐。服务员是脑后扎一小髻的中年人,经验丰富,机警周到。他提到日本地震后,海产受损,在阿拉斯加大量买鱼,使当地海产价格“略有上升”。
7月28日。早上起来,腿脚皆有感觉。我们要沿着艾克西冰川(Exit Glacier),单程近7公里,上升1千米,到达冰川的源头哈定冰原(Harding Icefield)。全部在美国一国境内的冰原中,这是最大的,覆盖700平方英里(1820平方公里)。艾克西冰川山道是唯一能步行通往哈定冰原的通道。
虽然艾克西冰川山道难度不小,但我们心情已经放松,确信自己怎么也能走完全程。在到达树线之前,瑞基像昨天一样控制速度,不让大家分散。这是出于对遭遇灰熊的考虑(当天确实有人在山道上碰到两只小熊和母熊,这是最具潜在风险的情况。规则是,千万不能置身小熊和母熊之间)。山道陡峭,左边是冰川,头顶是冰原,山道起先在温带雨林中穿过,山高树稀,路旁花草繁茂。这真是奇妙的世界。跋涉其间,如在幻境。
再升高,植被变成苔原,山势也平缓一些,视野开阔,即使相距很远,也能看得清楚,人与人之间开始拉开距离。我们慢慢地走,只有希昂落在我们后面。到大家都停下休息时,我看到希昂越过我们,不停息地继续走下去,显然他不想落后太远。他不仅上衣湿透,连短裤好像都在滴水。体力消耗至此,让我很吃惊。莱斯莉是不需要休息的人,她也从我们身边走过,去追希昂。我对她说,我看见希昂全身都湿透了。她停步,转身,微笑说,是呀,希昂每次都这样。刚开始我也觉得挺可怕,慢慢习惯了。
我们昨天就看到希昂走路有点瘸,不知是怎么搞的。今天看他,看到的是坚定不移。
我们和梅姬略作休息,在其他人之前出发。起初我们看见希昂远在莱斯莉前面,待转过一山峰,莱斯莉已经远远在希昂的前面。最后一段路,一段一段要在积雪中走,但总的来说很轻松。终点在哈定冰原的边缘,和冰原处于同一平面。
抵达哈定冰原
到峰顶往来路看,远处群峰连绵,山形险峻,山头的白雪与蓝天相映。脚下艾克西冰川向千米深的谷地延伸,从上到下,有冰雪化水流淌的纵向印迹,水平方向,有无数冰层融化开裂的横向沟壑。这里一段,那里一段,冰川在阳光下发出蓝色的光芒。转过头来看冰原,只能看见白皑皑的一片,峰顶浮于其间,像海上的礁石。 资料上介绍说,哈定冰原可以深达1千多米。这一带因为有来自海上充分的湿气,每年降雪为400-600英寸(10-15米),夏天不能全部融化。经过30-60年,雪压成冰,冰原由此形成。人们对这一冰原,现在了解还非常有限。 登山网站上说,站在冰川、冰原之前,就象站在开了门的冰库前一样,冷气逼人。我们的身体登山后充分发热,头顶阳光灿烂,加上冰原强烈反射,因此一点不觉得冷,只觉得环顾四周壮阔景象,是人生难得的享受。
下山途中,尽管腰不酸,背不痛,腿脚却都不利索。我们有经验,知道这不过是短期问题啦。我们从未多日连续地走过这么多路,事前不免忐忑。现在如愿走完,而且没有拖累团队(有4人在我们后面30分钟到达山下),真是心情大好!最后一段路,遭遇成团蚊子袭击,不过喷了防蚊剂后,并没有实际地被咬到。
7月29日。休息日。乘船出海。6小时的海上游览活动。
2004年,女儿高中毕业,我们带她去黄山。赞美之余,她说,阿拉斯加也有这么美(她跟着中学的老师,暑假时在阿拉斯加南部一小岛上做过一个鸟的环保项目)。当时我们简直不敢相信。而过去几天的行程,已经证明了此言不虚。
尽管如此,29日,当停泊于复活湾的游船开启,我们走上船头的那一刻,我还是深受震撼,就像天地间突然有乐声大作,无与伦比的气息,色彩,线条,轮廓,像闪电雷击一般,奔涌而来。在那一瞬间,确实如那些伟大的环保主义先驱者所说,感受到大自然的语言,歌声,不朽的生命。海水极其澄清,是带点黑的绿色,显示出它的深邃。峡湾宽阔,而且把人的视野和思绪牵向远方,牵向地平线上的大海。峡湾两边和峡湾之中,是把绿树,苔原,积雪,云雾结合为完美一体的连绵山峦和小岛。 一道一道冰川,高可达1-200米,正缓慢地流向大海,也许是百万年前的白雪,在我们眼前不断跌入海中,发出雷一样的轰鸣。空间的深邃辽阔,时间的悠长久远,汇成壮丽画面,很难想象在别的地方可以看到。我想,这是阿拉斯加最美的景色了吧?
座头鲸跃出水面
我们看到座头鲸(humpback whale),安静躺在水面睡觉,喷水,举起它雪白的鳍慢慢拍打水面,母鲸带着小鲸,轮番翻动尾巴,潜入大海。不是看见一个,而是一个接一个,看见了十几个。成群的海豚从游船底涌出,黑白相间的身躯,矫健美丽,又像箭一般地消失。一群群海獭在浪中翻滚,而海狮和海豹更多地是在岩石上享受阳光和海风。在鸟岛的几千只飞鸟中,我们的眼睛不停地搜索puffin,我们在阿拉斯加刚刚认识的一种鸟,颜色鲜艳,体态夸张滑稽又可爱,简直像是从漫画中走出来的,并且居然能潜水50米觅食。白头鹰把窝筑在最高处,左右转动头颅,王者一般地审视自己的领地。船上的解说员很有经验。当看见一座头鲸摆动尾巴时,她说,这样摆动尾巴,表示它下面可能会跳跃。果然,这重约40吨的庞然大物的上身突然伸出水面,又重重落下,不等大家的惊叹结束,它又一次跃出水面,更高,更精彩。满船人的激动和兴奋,也被推向最高点。我固非鱼,不能知鱼之乐。但在这一刻,却不能不感到,这神奇的大鱼,正悠然于属于它的天地之间。能看见这样的景象,能和这些可爱的动物共度一天,是多么大的幸运和恩宠。
7月30日。施沃德镇有一传统,每年国庆日,举行登马拉松山的比赛。记录是上下全程只要50多分钟。山正对我们旅店,很陡峭,可以清楚看见树线以上的小路,不走“之”字形,而是直上直下,非常惊险。是日,我们应该在10点半离开旅店,两个领队打算早上7点钟开始登这1000米的山,3小时来回,然后出发,返回安克瑞奇市。这个计划,我们觉得不仅自己做不到,对其他人,根据前几天的观察,似也不够现实。我们决定不参加,而去参观海洋生物中心。老布和西勒瑞也不参加。早上,我们看着爬山的6个人离开,以后就不断地往山上看,看他们什么时走出树线,却一直看不到,很纳闷。近10点,在大街上碰到闲逛的希昂。希昂说,他一到那里,就决定这不是他能爬的山。他选择沿小溪走了一小时。其他人爬了一阵,得出同样结论。山不仅陡,要手脚并用,而且表面有很深一层浮动石砾,很难找到立脚地。梅姬说,她迈出一步,滑回原地,又试一次,又滑回原地。三个人给她出不同主意,她试了所有办法,就是无法前进。 包括莱斯莉在内,每个人的手都划破了。他们根本还没有走到树线,瑞基就宣布放弃。我们10点回到旅店时,他们已经结束了洗澡换衣,准备出发了。梅姬愤愤地说:烂尾!她还说,莱斯莉昨天去看过路,知道另有一条供人们正常爬山的路。但今天早上瑞基否决了她的建议。
顺利回到安克瑞奇,在街上找一个离晚餐餐馆近的地方泊下车,大家一起在街上逛。看了安市的一个街头表演,逛了“庙会”,后来走散了。我们在安市的来访者中心看了有关1964发生在施沃德镇的一场9.2级地震的纪录片。阿拉斯加处于强地震带,那场地震摧毁了当时的施沃德镇,我们看到的是重建的新镇。地震是人类命运的一部分,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唯愿以后不再有核危机问题牵涉其中,则损失让人比较容易接受(三个州-阿拉斯加,俄勒岗,加州,地震加海啸,共死130人)。
晚餐的餐馆又大又喧闹,伊莱扎居然有办法让他们给了我们一个很大的单间,安静而舒适。分手在即,大家都很留恋。席间,希昂激昂地说了半天,作为一个教师,他对学生使用手机很痛恨,并进而仇视一切手机,自己不用,还反对别人用。我看大家对他的话听得不很认真,这可以理解。没有料到的是,他突然很平和地对伊莱扎说,某日某时,你给过我一个“dirty look”。伊莱扎一定大吃一惊,说“我不记得呀。” 希昂却非常肯定地说,“你记得!”经希昂再三说明时间地点,她终于说:噢,噢。我看她不见得是想起来了,只是觉得实在不能再说下去。所以我们前几天的猜测没有错,希昂的确感觉到了伤害,而且要在临行前说出来。只是,这样的地点场合?
所谓“dirty look”(恼火的眼光),没法度量,只能感觉。希昂不知道,梅姬能为他提供旁证。梅姬前几天就告诉我们,24日,我们去艾尔森中心途中,清晨的气温很低,大家又不断开窗拍照,大巴里很冷。这我记得,当时我穿了两件绒衣,又加一件当雨衣用的外衣。莱斯莉只有一件薄薄的夹衣,一声不吭地坐在那里受冻(她的另一特别之处是,没有相机,从不拍一张照片)。希昂当然看见了,和伊莱扎说了几次,要她把她座位边的窗子关上。梅姬说,当时,她看到伊莱扎和瑞基交换了一个“dirty look”。看来,两领队真是“心有灵犀”呀。
短短10天,不足以对任何人下结论。对两个领队,我们可以说的是前期有些事情处理似不够专业,但就活动的总体安排而言,堪称完善。当然这一定也得益于阿巴拉契亚山友俱乐部的规范。我们一直乘伊莱扎开的车,在车上听她谈话,让人觉得她是很不错的人,她对很多事情的看法,我都非常赞成。我们的同伴,全都受过很好的教育,而且真正是登山活动爱好者,以登山为纯粹快乐,这一点,尤其令我们认同。老菲是宾大沃顿商学院会计MBA,在麻州有自己的会计事物所。他在新罕布什尔有一夏屋,每周五开车去那里,爬遍险峻的总统群山的大小山峰。克劳蒂是康乃尔大学的MBA,也是常年在白山山脉(NH州)和绿山山脉(VT州)爬山,已经跟着我们的两个领队外出多次。西勒瑞是霍浦金斯大学的公共卫生硕士,在非洲的爱兹病项目中工作过8个月。她说,那里的情况似乎已经开始好转。老布做博物馆、动物园、水族馆等设计工作。他给我们举例说,比如有个主题,每个州都有“本州的土壤”(就象州花、州鸟一样),他们就要想办法把这个主题表现出来。老布为人爽朗,也很细心。晚餐时听同伴们谈话,可谓有知识,有见解,有趣味。他们还乐于分享,一盘食物送上来了,先传送一圈,每人尝一口,给人非常友爱的感觉。
平心而论,我们有点偷懒,多说话觉得累,缺少交新朋友的动力。如果交流不足曾引起过问题,责任决不是单方面的。这也让我们怀念和老朋友们一起的旅行。
晚饭后,大家把梅姬送到她自己订的旅馆,她要多呆一天,明晚才离开,其他人的飞机,都会在午夜时分起飞。在机场,阿拉斯加还要给我们最后一个惊奇。我们前前后后等着托运行李的人,有很多人的推车上堆放着同等尺寸的大纸箱,上面写着“海产”字样。每箱重量约50磅。我向一个中年妇女打听,她说是从依利诺伊州来,她和她丈夫、儿子,三人用一周时间,在海里用鱼钩钓鱼,大马哈鱼和大比目鱼,钓上后把鱼背和鱼肚的膏腴部分留下,深度冷冻,现在装成5箱,共250磅上等鱼肉,托运回家。每磅运费1元。我们回家后看到,Costco店里卖太平洋大比目鱼(恐怕就来自阿拉斯加),18块钱一磅。
钓鱼的人太多啦!脸色红润,双手粗糙,带着他们成箱的财富,方便地运回家去。我这基本不吃鱼的人,看着都眼红。阿拉斯加人说,他们有最干净的空气、海水、海产,这我们都看见了,只是没有想到,这里的海产竟如此丰饶,让人想起传说中的伊甸园,流淌蜜和奶的土地。
7月31日。回程改在洛杉矶转机。我们一路沉沉昏睡。飞机走大圆,能看见密执安湖和伊利湖。
种园的人,夏天外出10天,是孤注一掷,要有思想准备,回来看见菜和花皆干死。飞行11小时加4小时时差,到家天近全黑,只来得及匆匆摘回4 丝瓜,4 黄瓜,十几磅熟透的西红柿。空心菜,辣椒,芹菜,皆安然无恙。接下来,趁女儿还在家,天天喂她西红柿鸡蛋凉面。她说,那是外面买不到的美味。对我来讲,旅行因此而有完满的结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