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雪地中回顾2012

2012年10月5号我在公司干满20年。因此,给加了5天的年度假期。本来今年剩下的假期早已确定,10月到台湾两星期,12月圣诞节—新年期间用一星期。这一下就得在11月另外安排5天休假。另一半还要上班。我只好在感恩节之后的一周实施“做家务式”休假:分别给两辆车做了换机油和保养,请技工来做了家中保暖设施的保养,扫了前后院的树叶,拣了树枝(幸好桑迪飓风危害很小)。没事可干了,就一个人跑到山里去野了一天。

山是坦姆尼山(Mt Tammny)。它紧靠着横贯美国的80号州际公路,在新泽西州和宾夕法尼亚州交界,隔着界河德拉瓦河与宾州那边的敏西山(Mt Minsi)对峙,是本地一景。我们一年到头到那里爬山。如下图,我站在坦姆尼山顶(左图),河对面是敏西山(中图)。两山分别有四百多米,比紫金山矮一点,河谷两侧山崖陡峭。这一天不是周末,前两天又下了两、三寸的雪,我上山下山走了一个环路,一个人也没有碰到。这可是从来没有的事。山脚停车场上一共停了5辆车,所以还是有同类的人,美国人所说的“nuts”,南京话叫做“呆子”,也在山里转,不过没有碰到。满山遍野一人漫游,完全融于自然之中,算的上是一次独特的经历,也真是难得的享受。

登山杂志登过一些报道,说登山不仅对心肺肌肉关节有好处,也促进大脑和神经系统的健康。在山林走一段时间后,大脑反应加快,答对的智力测验题增多。也许确实有这种效应。中午,我在山顶坐在一块岩石上吃饭,半盒子毛豆干子辣椒肉丝,三个芋仔包。还有热茶,台湾堂弟送的高山茶。阳光温暖,山林寂静,只有微风吹残叶发出飒飒声(上右图)。在这样的环境中,我的脑子转得很快,一顿饭工夫,把2012年发生的事滤了一遍:登艾伯特峰,游台湾,美国大选,中共十八大,等等。

当时清理出来的要点是:

——台湾领先大陆数十年

——美国选民否定了茶党的极端主张

——大陆避免了“唱红打黑”式的文革复辟

很不幸,囿于多年积习,这里涉及的都是“政治性”大事。所谈的观点,肯定会有争议。但是,还是想尽量平实地记下当时理出头绪的看法,留待和朋友们交流,求得指正。

 

台湾领先大陆数十年

10月份我们到台湾两星期,回来后纪录了如下的感想:

“我们以前也相信,因为台湾人能做到,我们也能。现在,觉得不能那么简单化了。被海峡隔离60多年以后,两岸虽然使用共同的语言文字,却经历了非常不相同的历史发展,好像已经是不同的人群。如果我们现在就能起步,不知需要多少年,才能在民主政治上做到与台湾比肩。民主体制的良序运行依赖公民素质,包括文化伦理、社会风尚方面的许多因素 。台湾没有经历大陆‘破四旧’(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那样对传统的暴烈破除,‘温良恭俭让’风范犹存;台湾接纳、推行当代开明价值观念,成绩斐然。我们特别注意到,台湾的环保意识,胜过美国。我们回大陆旅行,亲友反复叮咛,吃饭住店买东西,步步小心,提防上当受骗。这次在台湾,亲友十分关心我们行程安排,叔叔天天询问,很多细节都考虑到了,但没有一人想到需要做这样的提醒。两岸差距,在经济某些方面是在缩小,在社会诚信等方面,应是在扩大。”

过了几天,听到两位去大陆探亲刚刚返回美国的朋友谈回国观感,对大陆现状痛心疾首:骗子横行,盗匪猖獗。要升官,出钱买。人在上海,要回美国了,打算自己一人叫出租车到机场,家里人不让,“你一个人,谁知道把你拉到哪里去?”硬是由一个亲戚陪同,打的到机场。我们去年回国,到了南京、北京、泗洪、张家界,当然了解到很多黑暗面,但负面感受还没有这些朋友今年这样强烈。

反之,对台湾,看“经济学人”杂志,倒又有若干正面的消息。该杂志11月17号登了一篇简短报道,标题是“马英九这个笨蛋(Ma the bumbler)”,内容讲马英九治国无方。这件事在台湾引起一点风波,中文网路上有议论。台湾外交官对该杂志提起书面交涉,“经济学人”则来函照登。信中说:“台湾人民有权用严词苛责其总统,但当一家外国媒体组织重复他们的骂人话的时候,至少应该加引号。” 引号云云,是争面子,令人莞尔一笑。但这封信还引用事实资料,为马英九(和台湾)评功摆好,其中提到的有:“据你们‘经济学人’情报部的数据,台湾的人均GDP(按购买力平价计算)在2011年是$41,385,远高于英国($35,725)、德国、法国、日本和韩国。”

附带说明:$41,385是很高的估算,维基网站有IMF、CIA的数值,台湾是$38,000左右。 就按$38,000算,台湾仍然高于英国。这是很高的成就。世界平均数是$11,650。中国的数值,世界银行、IMF、CIA提供的估算值非常接近,分别是$8,466、$8,387、$8,500。 由此可以推算,台湾人均GDP是大陆的4.5倍;如果大陆人均GDP保持每年10%增长率,再过16年可以达到台湾2011年的水平。

根据IMF的历史数据, 台湾、大陆人均GDP(按购买力平价计算)分别是:1980年$3,571和$251,1990年$9,853和$797,2000年$20,290和$2,379,2010年$35,604和$7,544,2011年$37,781和$8,373。可以看出,尽管大陆的增长速度高于台湾,但因为1980年的基数悬殊太大,这些年来,两岸差距的绝对数还在扩大。台湾高于大陆的数额是:1980年$3,319,1990年$9,062,2000年$17,910,2010年$28,060,而2011年达到$29,394。只有在相对意义上,可以说两岸收入差距缩小了:大陆人均GDP是台湾的百分比逐年升高,从1980年的7%升到1990年的8%,2000年的12%,2010年的21%,2011年的22%。

还有比人均GDP更好的指标,比较全面地反应人民生活状况。“经济学人”杂志最新一期“2013年的世界”有一篇文章,评价2013年婴儿在哪儿出生最好。按生活质量指数评价,前5名是瑞士、澳大利亚、挪威、瑞典、丹麦。德国、美国并列16。台湾排14。

附带说明:一共列出80个国家地区,新加坡第6,香港第10,中国第49。

我们在台湾确实看到了一个远比大陆健全的社会。实际上,当年台湾发展到大陆今天的收入水平($8,500)的时候,也是更健全的:贫富差距小,腐败不严重。所谓儒家文化圈的东亚四小龙,台湾和韩国以经济增长快、贫富差距缩小而自豪,新加坡和香港则以廉政著名。

台湾人对大陆的经济起飞有重大贡献。特别是,六四以后几年,西方国家对中国实行经济制裁,台湾香港资本则大举进入大陆。我们80年代到美国,大量的衣服、玩具、小电器、日用品,都是台湾制造。当时感叹:“大陆何时能赶上台湾一省?”90年代到现在,这些都换成中国制造了。大陆发展成“世界工厂”,台商的资本、技术、市场渠道、经营方式等等,功不可没。当然,台资充分利用大陆当局提供的低人权、低环保经营环境和招商引资的政策优惠,是大陆制造业“血汗工厂”格局形成的重要参与者。在商言商,或许不能苛求台资承担多大的社会责任。但台湾本岛的社会进步,与此恰成鲜明对照。

换一个角度看,大陆的经济,走的是发展经济学中所谓“出口导向”的路线,日本、台湾、韩国是先行者。大陆从1978年起,否定被文革破坏到几近崩溃的计划体制,开放国门,招商引资,2001年加入世贸组织,到今天成为全球制造业和贸易大国,是这条路线的胜利。但是, 与日、台、韩全面相比,中国大陆有重大区别:

——日、台、韩都有自己的优秀品牌产品,中国迄今乏善可陈

——中国政府保持对经济的强力控制,近年来更大搞“国进民退”,变成所谓“国家资本主义”的另类

——日、台、韩都实现了民主法治的政治转型,日本是经济起飞之前就由麦克阿瑟强制实行的,台、韩则在经济起飞后进行了民主化

第一点是经济业绩问题,假以时日,如果经济不出大波折,中国应该能够赶上。

后两点是联系在一起的,核心是一党专制。在专制体系下搞资本主义,既是老路,又是邪路。说它是老路,是因为很多国家在发展早期都走过这条路,台湾、韩国、巴西、阿根廷、智利等等,无不如此。它们后来都实现了民主转型。南美的例子最典型,在军政府统治下搞经济现代化,多半被动乱打断。动乱或者起于国内腐败导致的民变,或由国际经济突发事件引爆。民主化以后,这些国家才实现了政局稳定、社会平和。说它是邪路,是因为它不可能导致符合全球共识的现代社会。这样的社会必定包含的要素是:法治人权自由,多党制民主,竞争性市场机制,社会正义。

台湾确实领先大陆数十年。问题是,大陆什么时候走上正道呢?如果殊途,有可能同归吗?

 

美国选民否定了茶党的极端主张

2012年美国大选,因为景气低迷,失业率居高不下,奥巴马连任的机会本来很小。选后分析,奥巴马在西语系、妇女、年轻选民中大幅度领先,奠定胜局。罗姆尼按其本来面目(比如说当麻州州长时)是共和党温和派,就此而言他和奥巴马差别并不大。但是他在竞选中背弃多年的政见,采纳茶党的一些极端主张。这使他一再出尔反尔,显出人品有亏。比如说,他在麻州实行的医保,是奥巴马医保的原型,但是他反过来要推翻奥巴马医保。他在麻州支持妇女坠胎权利,在竞选中变成“pro-live”(支持“生命权”,反对坠胎权)。另一方面,茶党的一些极端性政策主张,或者经不起理性分析,或者其社会基础太狭隘,不能得到多数选民的认同。这使罗姆尼从一个有希望改进政局的人变成一个不被采信接纳的人。

这次大选的结果,与其说是多数选民选出了一个中意的人选(如同奥巴马上次当选的情况),不如说是否定了一个希望避免的局面。这种局面包括:

——给富人减税,给穷人减福利

——永不加税(包括不给最富的人加税)

——撤换联储会主席伯南基

——推翻奥巴马医保

——(因为下届总统任期可能有4位最高法官退休)任命多名保守派最高法官,从而推翻Roe v Wade(使坠胎合法化的案例),或者使同性恋婚姻不合法,或者使非法移民失去归化的机会

这些议题涉及许多复杂因素,无法细说。下面选择两个重要而我略通其理的议题,即奥巴马医保,税收与财政支出,做简短说明。

奥巴马医保

奥巴马医保的核心因素来自保守阵营的思想库。首先是强制性要求每个人必须买医保。这个思想是著名的保守派思想库——传统基金会(Heritage Foundation)的经济学家提出来的。“医保”当作一个商品看,有不同于普通商品的特性,年轻的、健康的人民经常不买医保,年老有病的人必定买医保。因此,在自由市场机制下,这就导致医保业者不能得到充分的保费,以及它们最为人痛恨的行为:筛选投保者,拒绝有pre-conditions(已有病患)的申请人。因此,强制性买医保,有经济学的理由。不仅如此,它符合“个人责任”(personal responsibility)道德原则,这是保守派思想的基石之一。

其次是现在很多州正在建立的医保交易所(Health Insurance Exchange),消费者(包括享受政府资助的消费者)可以在此选择不同的医保业者和医保计划。这是保守派经济学家,特别是芝加哥学派经济学家倡导多年的市场机制,用于医保业。与此对比的是,很多国家,如西欧、加拿大,是由政府独家提供医保的。

这些主张曾经得到共和党重要人物(小布什,金格里奇,众多州长,众多议员)的支持。但是当奥巴马根据这些主张提出联邦医保提案时,保守派翻案,坚决反对。奥巴马医保案通过以后,以茶党为首,立志把它推翻。闹到最高法院,说罗姆尼在麻州搞的医保可以,奥巴马在联邦搞的不行,违宪。后来被最高法院以技术性理由驳倒了。

谈医保,还有一个前提问题,即,社会是否要提供全民医保?我赞成美国实现全面医保。原因很简单。必要性:想想我们在国内的亲友,没有医保或者只有低水平医保的人,生活在多大的压力下,心情是多么紧张。充分性:美国是这么富裕的国家。当然,这是一个判断问题。不同的人可以有不同的判断。历史上,不仅民主党人一直支持全民医保的主张,里根、小布什总统都曾经具体考虑过实施全民医保。小布什的方案,是在“希拉瑞医保“失败之后提出的保守派方案,与奥巴马医保很近似,后来因反恐而搁置。

大体说来,如果赞成实行全面医保,那么奥巴马医保方案应该是不难得到两党朝野支持的。奥巴马很可能当初对形势估计过分乐观,没有想到茶党如此激烈而极端的反对。甚至奥巴马这次大选的胜利,也不一定确保奥巴马医保就能完全渡过难关了。民主党人现在嘲讽,使他们稍微安心的是,因为奥巴马医保就是保守派提出的最好方案,共和党现在实在找不出替代物。

实际上,奥巴马医保绝非完善。最大的问题是没有包括有效降低医保成本的改革措施。这个方案在议会辩论中经过多次妥协交易,改来改去,成了一个“骆驼”。谚语说,“骆驼是委员会设计出来的马。”世界上广受称道的医保体系,一是英国,一是台湾。伦敦奥运会开幕式上,有一长段歌舞,显示了护士、病床上的孩子,等等,向全世界歌颂英国人引以自豪的全民医保。看起来其重要性和工业革命相当。据统计,2009年美国保健支出占GDP的17.6%,台湾只占5.8%,而台湾人民的健康指标优于美国。奥巴马医保大有改善的余地,但茶党否定它的理由不能成立。

税收与财政支出

共和党多年来在大选中不变的主张是减税和减(福利)支出,其根基是其“小政府”的主张。这是有道理的。美国联邦政府的规模确实过大。目前的福利支出是不可持续的。

我们女儿两岁时到美国,那时刚会说一点中文。送去上托儿所,班上只有她一个中国孩子。第一天接回家后,妈妈陪她玩。她对妈妈说一句话,妈妈没听清。她又说一遍,妈妈没有意识到她在说英语,还是没听懂。叫我去听,却原来,她说的是英语“Leave me alone!(别管我,让我自个儿待着!)”好吧,让你自个儿待着。过一会儿,她又来了一句,这回是找上来说的了:“Give me a hand!(伸伸手,来帮帮我呀!)”我们大笑,托儿所老师真是把最重要的两句英语教给她了。

在美国普通公民看来,人民对政府的要求,也就是这两句话。首先是“自由”,你别干预我干自己的事。然后是“帮助”,你得维护法治,提供安全保障。左派右派,对此原则上无异议。但是,究竟哪些事要由政府管起来,则有很大的余地,可以而且应该权衡利弊,酌情处理。

最彻底的保守派理论认为,最好的政府就是最小的政府,所谓“守夜人政府”,有警察、法官、国防军就够了。最激进的左派理论要求政府“从摇篮到坟墓”统统管起来。这中间则有许许多多偏左的、偏右的主张。在美国,这些各自言之成理、但又相互竞争的学理,尽可凭借其理性(讲道理)和感性(利益诉求)的力量吸引听众和信奉者。社会的稳定和谐,建立在“重叠的共识”的基础上。国家的治理,则要遵行民主程序,在多党制议会中,通过由议员代表的各种学理主张、各种利益群体,相互辩驳、协商、妥协,达成良序运行。美国的两党多年来在这样的架构下,一左一右, 相互纠偏,大体上照顾到社会各方面利益和偏好,保持均衡发展。

新泽西的州长克利斯蒂是共和党的上升之星,本来有人推测今年他会出来参选总统的。但他在共和党州长中第一个出面支持罗姆尼,为罗姆尼到全国筹款,募得1820万元,而且在共和党全国代表大会上做主旨演说。他当然是坚决主张“小政府”的。大选前夕,桑迪飓风刮来,他领导救灾,很得好评。奥巴马也关心灾区,飞来灾区视察。克里斯蒂全程陪同,在电视上高度赞扬奥巴马提供的联邦政府支援,从物资到军队。而罗姆尼以前在竞选中曾经提出撤销联邦紧急事务管理局(FEMA),这时很尴尬,辩解说,他主张撤销FEMA是要各州发挥主动性承担救灾的责任。灾后一个月,克利斯蒂和纽约市长(独立党派)、纽约州长(民主党)联合行动,轮番到华府上访,“Give me a hand”呀!他们要求,桑迪飓风造成的巨额损失,由FEMA提供百分之百的补偿。掌控拨款权限的众议院的多数派共和党议员们则表示,削减预算支出事关重大,碍难满足此等要求。

这次大选(如同每次大选)中最大问题之一是财政。本来克林顿总统任期结束时财政是有盈余的。小布什任内,打了阿富汗、伊拉克两场战争,给富人大减税,还给老人加福利(处方药品),留下大笔赤字。奥巴马上台后为刺激经济而增加支出,扩大了赤字。

竞选中关于减税、减支出、减赤字的两种方案之争,在奥巴马任期已经持续了几年。2008年的金融危机,是典型的“市场失败”。联邦政府要优先处理的事务是:促进经济增长/降低失业率,对市场失败的后果进行纠偏式补救(监管金融产业/缩小贫富差距)。两党的财政政策应该在这样的背景下考察。

奥巴马上任初期成功救市,以后在经济事务上则成效甚少。以茶党为首的保守派的阻挠使他寸步难行。在财政领域,他们提出两个硬杠子,不增加支出,不增税。这使议会运作几乎瘫痪,奥巴马当局无技可施。他们不许增加支出,包括不许为刺激经济而增加财政支出,说是反对凯恩斯主义。但是在这里他们反对的不仅是凯恩斯主义,还包括保守派经济学大家弗里德曼。联储会主席伯南基曾说,感谢弗里德曼对30年代大萧条的研究,我们不会重犯当时的错误了。当时的错误,就是在应该实行扩张性财政政策的时候,实行了紧缩政策。伯南基自己对30年代大萧条素有研究,是多年的共和党人。2008年金融危机发生后,他把联储利率压到几乎为零(扩张性金融政策),但惊魂未定的商业银行仍然不向外贷款。这是典型的所谓凯恩斯“流动性陷阱”。伯南基和财政部长盖特纳(另一位共和党人)一起推动扩张性财政政策(增加联邦政府支出),盖特纳戏剧性地向众议院议长佩罗西单膝下跪,恳请她带领议会通过增支方案。那一次他们成功了。奥巴马当局解救了大银行,解救了通用汽车公司等大公司,使美国经济避免了30年代那样的大萧条。但随后几年,“不许增加支出”的硬杠子封死了奥巴马当局刺激经济的举措。茶党推动撤换伯南基,是竞选中最不明事理的主张之一。

茶党“不增税”的主张包括两层含义:不增税率,不增税收(tax revenue)。消除布什富人减税,涉及税率提高。改革税制堵漏洞,则仅仅涉及税收增加。茶党说,由堵漏洞导致税收增加也是不允许的,必须由削减其他税收和增加(军费)支出来平衡。茶党的一个活跃人物诺奎斯特(Grove Norquist)把“不增税”变成一个信条和承诺(pledge),推动议员签字,以赢得茶党选民支持。现任议会中,238名众议员和41名参议员(除3人外,全部是共和党人)签字信守此承诺。这些议员构成了众议院的多数派,在参议院则足以用程序手段(filibuster)阻挠任何议案的通过。

需要说明,这两个硬杠子,“不增税”是更硬的杠子。据报道,自1990年以来,没有一个共和党人在议会中投票赞成提高所得税。但共和党议员在小布什当政期间,曾经多次投票赞成增加支出:打阿富汗、伊拉克战争的战费,给老人加福利(处方药品),还通过了给富人大减税。小布什继承的是克林顿的财政盈余,留给奥巴马的是巨额财政赤字,就是不增税(还减税)同时增加支出的恶果。

奥巴马当政后不久,在茶党的推动下,共和党把这两条杠子都变成铁硬的杠子。民主政治中的协商、让步、妥协、求共识的常规被抛弃了。实际上,民主党曾提出以10比1的比率(10份削减福利支出,1份增加税收)做交易,换取共和党同意增加税收(取消布什富人减税,即增加税收),被共和党拒绝。一直等到奥巴马当选后,共和党领袖、众议院议长贝纳才表示,将同意考虑增加税收。 这样,两党才有可能通过协商增多少税、砍多少福利、增加哪些方面的支出,达成实施方案。

美国财政的长期隐患是目前的福利支出难以为续。某些福利项目花费太多,浪费太大,目前就不应该维持。加上人口老化,婴儿潮一代人人多寿命长,将来的工作人群无法按现在的福利水平支持这么多老人。在大选中,没有人愿意得罪选民,严肃讨论削减福利的问题。在奥巴马第二任期,这个问题可能还不能排上日程。

共和党被茶党激进派挟持,是很不幸的事。茶党的主张并非都错,他们批评“大政府”的无效,批评福利被滥用的弊病,都有正面意义。问题在于,茶党的一些极端主张实在是不开明、不宽容。这次选举的结果,可以解释成多数选民拒绝了那样的主张。

 

大陆避免了“唱红打黑”式的文革复辟

过去几年常常听到国内国外都有这样的说法,中国已经找到一条权力平稳交接的道路,比“西方式”选举更好。2012年围绕中共十八大发生的事件,却给人以惊心动魄的感觉。等到十八大闭幕,才终于松一口气:这一次,中国避免了“唱红打黑”式的文革复辟。

想当年,“以英明领袖华国锋为首的党中央一举粉碎‘四人帮’”,全国人民敲锣打鼓,上大街游行。那时大家欢欣鼓舞,确实发自内心。这次十八大的过程、结果,却加重了我们对中国政局的忧虑。

首先是官场腐败的严重性。这些年来大案要案层出不穷,实在是司空见惯。但这次重庆事件暴露出来官场等同黑社会的图景,还是令人震惊。人们不禁要再追问一句:倒台的,是如此不堪的罪犯,台上的,都是好同志吗?

其次是事发的偶然性。王立军单闯美国领事馆,导致薄熙来垮台。令计划的儿子开法拉利跑车出车祸,重挫胡锦涛和团派。如果党国要员都是如此“命系一线”,能指望这个党、这个国家有稳定吗?反过来说,如果不靠这种偶发事件,有什么正常方式揭开官场黑幕?

再次是程序的合法性。“双规”是违宪的,政法委对司法部门的控制是违宪的。迄今对重庆所涉及几个人的处置,在党内、党外,均不符合法治程序。如果说重庆“打黑”是“黑打”,那么北京以违宪手段反腐,区别何在?

这样想来,中国能避免“唱红打黑”式的文革复辟,固然值得庆幸,但其正面意义仅在避灾,无关政局进步。在整个过程中,权力斗争你死我活,政见分歧则被刻意隐藏。重庆模式的内容、意义、对错,完全没有认真讨论、分析。最后总结说,不走老路,不走邪路,要继续走最近三十多年的“改革”道路。但是,从粉碎“四人帮”到“拿下”薄熙来,就宪政法治人权而言,有实质性的进步可言吗?那条不搞政治改革的道路,走到今天,政局人心,每下愈况,还没走到头吗?

民主法治是正道。目前没有迹象表示十八大产生的新班子要启动政治改革。

 

从台湾回来后,经常想起在中研院胡适纪念馆看到的,胡适晚年多次书写赠人、自励的顾炎武的两句诗:“远路不须愁日暮,老年终自望河清”。在山林雪地中,又想起这两句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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