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 1， 男， 近50岁。过去史： 高血压，II 型糖尿病，酒精性肝硬化，抑郁症，无家可归者。
有一次，因为企图自杀而入院。 自杀的方法是注射胰岛素，引起低血糖。第二天我接手，血糖已经正常。病人躺在床上，模样不是那么讨人喜欢。看起来心力交瘁，但是阴郁，会算计。企图自杀的人入院，旁边一直有人守着。我没有什么事，就等精神科会诊，转到精神科住院。精神科下午来看病人，说病人是装病，想混到医院住。没有自杀危险，可以出院。
第三天早晨我一看精神科医生的记录，心想，上当了。我就讨厌混进医院的人。 看病人生命体征正常，血糖也正常。 当天让病人出院。
过了一两个月。该我收病人。急诊室医生来电话，要我收这个病人，说他又来了，又是低血糖。说完，笑了一下。我也笑, 心想，他还有完没完？
去急诊室收病人，病人深度睡眠，问不到病史。查了一下急诊室医生的记录，查了一下护士的记录。病人来到医院外面的停车场，给他自己注射胰岛素，随之晕倒。有人打电话叫911。 医院的急救小组也冲出去，把病人接到急诊室。急诊室一查，血糖 13 mg/dL ( 不到 1mmol/L). 赶快注射D50W 葡萄糖，然后静脉滴注葡萄糖。血糖先上升，又下降，又上升。
把病人收入院，继续滴葡萄糖。这时候我想，这个病人究竟是装病，还是真的想自杀？
如果是装病，会把血糖整的那么低？搞不好就会死掉。查了一下以往的记录。 病人三个月不到，就入院4次，每次入院都是自己注射胰岛素，引起低血糖。4次入院，一次血糖是25 左右，另外三次都在20 以下，非常危险。病人还到另一个医院住了几次。可以说出院几天，又回到医院。血糖太低，我感到自杀的可能性更大。决定还是找精神科会诊。 在会诊单上特别写道，病人每次血糖都是非常危险地低，请再次判断，病人是装病还是真的想自杀？
收完这个病人，有半小时闲功夫。 和同事聊天。聊到这个病人。他说： 他收了这个病人两次。 这个病人就是装病。每次他注射胰岛素，都是到人多的地方注射，一昏倒就有人抢救，送到医院。
第二天，精神科会诊，写了一个详细的会诊记录。说病人无家可归。 离婚，前妻不让他看女儿。病人不喜欢住在Shelter就想住进医院，住进精神科。他的自杀，是控制性自杀（ Controlled suicide)。 造成一定危害，因此可以住院。 但是不会导致死亡。4-5天后，接手的医生让病人出院，还是送到Shelter。前几次住院，一两天就出院。 这次，他多住了几天。
事后我在想这个病人。 一方面很讨厌，钻美国医疗系统的漏洞，混进医院，混纳税人的钱。另一方面，这种人又可怜，可悲。 生活绝望，永远看不到隧道尽头的光。一年四季，在外面就想混进医院，拿自己的生命当人质。注射胰岛素不是玩的。万一注射太多，万一没人看见这么办？不就死掉了。 一次一次玩自杀，就赌别人看见他。赌输了就丢命，赌赢了就混进医院几天。 进了医院，人见人嫌，一有可能就踢出去。活到这个地步， 生命还有多少意义？
刚好看了一个电视节目，谈加州的无家可归者。一方面这些人日子悲惨，需要帮助。一方面，当地居民都讨厌。 这些人把街道搞脏，还偷东西。华盛顿邮报一篇文章，作者讲她儿子就是无家可归者。她儿子智力发育障碍，18岁离家出走。出去以后，偶尔来短信要钱。一次，夫妻俩终于找到他们的儿子，把他带回家。但是过了几天，他又走了。
有的无家可归者，想方设法要混进医院，因为医院比Shelter 舒服多了。但是医院不可能让他们常住。 唯一的办法，就是政府修好的房子，把他们，把那些想住进去的人养起来。
这也不可能，纳税人为什么愿意付钱？ 凭什么这些人不工作，就有吃有喝有住？